其实他的行为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几分钟前,赵小海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看着继母端来的饭菜。虽然饿得直吞口水。但他忍住了。
因为这孩子更希望郭大洋能走到他面前,给他一个笑脸,好言好语说几句,虽然他不一定能听清楚那话语,也不一定能弄懂语句的意义。
可是你知道,有时候,人,需要的不一定是言语上的安慰,他们更渴望的是对方的一个姿态,一种态度。这让他们感觉不至于那么糟糕。
可是没有。郭大洋没这么细腻的感受性。
也许,每一个人成长时总伴随着形形色色的失望。郭小海当然也不例外。但这孩子不明白这道理。
于是,按耐不住的“孩子”偷偷打开门,偷偷往外看。
那三个人却边吃饭边聊,笑得很开心。
郭小海忽然明白了,原来他老子就算没有了他,还是可以很高兴的活着。
原来他并不是必需品。
这念头让他焦躁。
而三个人的和睦相处画面,更让郭小海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孤独。孤立。不被人需要。
这感觉真是太糟了。
郭小海的怒气最终失去控制。
可发泄之后,得到的却是加倍的沮丧和难过。
郭小海本以为大闹一场,他会变得轻松,至少会有斗争胜利的喜悦,但没想到,碗是摔出去了,却像摔到自己心口上,心里头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碎了一块。
那一刻,他已经忍不住快要哭出来了,幸好郭大洋甩了他一巴掌,泪水总算找到了宣泄口。
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哭。
通常,情绪是带有感染性,如果你能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立场去理解。
而哭也是一门艺术,想要引发旁人同情,最好不要搞得太难看太离谱,哭诉也未尝不可——
但郭小海毫不修饰,赤裸裸的,拿出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气魄,哇哇啊啊,实实在在的哭喊。
可这算什么?郭小海你摔了碗,搅了晚饭,还要叫些听不懂的东西,就算你有残疾,也不能这样啊!太野了!
在场人之一,新晋后妈金小凤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一些毛病——别笑,也别怪小凤妈妈,这难道不是常人对残疾人士惯有看法么?仿佛有听障的人一定便是哑巴,聋哑人多少会有智力上的障碍。怎么说呢,这是在大多数人心中约定俗成的想法。
因此金小凤心中竟有了这样的疑惑,不奇怪。
但其实,郭小海喊得内容很单调,反反复复只有四个字。但他的听力障碍导致发音极不标准,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听懂。
郭小海和全世界的小孩子一样,伤心时候,也会哭着喊着找妈妈爸爸,是的,就是这么普通的四个字,“妈妈”“爸爸”——即使他明知道自己的妈妈早就不见了,而他爸,刚甩了他一记耳光——
倘若旁人听得懂他的话,也许会心生怜悯,但此刻,嗳,就连郭大洋都嫌烦,嫌他丢人。
一个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的男孩子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确不是什么光彩事。怎么办呢?真是尴尬。郭小海于是跑了,跑出家门,缩在院子一角,望着透着灯光的窗户发呆。
这个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的男孩子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确不是什么光彩事。怎么办呢?真是尴尬。
他自觉在家里呆不下去了,便于苍茫夜色中奔逃出家门,但又无处可去,只能缩在自家小院一角做小可怜状,望着透着亮光的窗户发呆。
因此赵越一出门就看到了聋子郭小海,那傻东西正蹲在一尺见方的小菜圃旁边,双手沾满了泥,抠泥巴抠得正起劲,右手还紧紧的捏着几根半死不活的蚯蚓。
赵越喊道:“郭小海。”
没反应。
他想起对方是聋子,用脚尖踢了踢对方的鞋子。
聋子郭小海抬头看他,赵越有些胆怯,这小子的眼睛真像钩子,狠狠的,不见血不饶人。他清了清嗓子,说:“去跟叔叔认个错吧。”
怎么可能。聋子郭小海看着他,爪子在泥里继续刨。
赵越望了望家那边,那两个人已经去了后面的厨房。于是他小心翼翼蹲下,努力挤出了个笑脸,低声下气的:“我……我不该和你闹,你别气了。”
那聋子弟弟眼珠子一错不错盯着他,像看个演技蹩脚的小丑。
赵越感觉自己奇傻无比。可又能怎么办呢。
他又勉强的笑了笑,对方却把脸扭到一边,连目光都不愿施舍。他尴尬的僵在原地,想起之前的种种,不得不腆着脸去拉小聋子的手,谁知这小子不但一下子甩开他,还把泥点子溅到了他身上。
赵越气得说不出话,直想一巴掌拍到这傻东西头上,忍了又忍,终于没出手,站起身来走了。
聋子郭小海便仰头望天,星星出来了,星星总是一片一片,成群结队,永不落单,他看得正入迷,肩膀却被人碰了碰,居然是小白脸,手里还端着一个海碗。
赵越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将手上的饭菜往前一送,那聋子弟弟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手上的蚯蚓,将它们放在一边,伸手接过碗呼噜噜吃起来,看来确是饿坏了,一张脸都快埋进了碗里。
赵越看着郭小海想起上小学时的自己。那时他爸爸刚过世,妈妈忙着处理家里的债务杂事,他也是一个人呆着,没人搭理,也不愿搭理人。
赵越一时心有戚戚焉,长长叹了一口气。
郭小海一边扒拉饭粒,一边偷偷打量小白脸。他心里想的是,你给我饭吃,谢谢,但这事还没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