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菜市场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声鼎沸、吵吵嚷嚷，高声砍价的大多是五十来岁的大叔大妈，年轻人本来就少，像陈钦这样文质彬彬的年轻小伙子更是少。

陈钦打算买点茼蒿，煮些菜粥给欧阳旭早上起来喝。卖茼蒿的老大娘姓孙，跟陈钦已经是认识了。她的皮肤是那种健康的黝黑色，面孔上两坨红晕，一边看着本地频道里面的家长里短调解节目，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菜摊子。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扯着嗓门跟陈钦喊，陈钦也一嗓子嚎回去。

别看陈钦长得白白净净清秀斯文，其实是个大嗓门。实验室的师妹吴欢总是说他一开口就气质全无，一个人简直等同于八百只鸭子。陈钦心里不承认，但他从来不反驳，因为在他们这样的工科院系里，妹子等同于全人类的瑰宝，谁要是得罪她，那就是得罪了整个学院的男生们。光在他们课题组，吴欢这朵小黄花就有至少三个护花使者，每天跟在她身后兜兜转转，不亦乐乎。

刚刚欧阳旭接那个电话，是公司同事打来的，说是项目书版本搞混了，不知道哪一版才是最后定稿，让欧阳赶紧回去看看。打电话的人叫李威龙，按道理来说还算是欧阳旭的前辈，可是做人油腔滑调，做事丢三落四，除了会吹牛，大概没什么长处。欧阳旭从实习到转正一直给他擦屁股，没少在陈钦面前抱怨。

欧阳接完电话匆匆走了，答应晚上一定陪陈钦吃饭，让陈钦选个喜欢的饭店。陈钦最烦这种挑来拣去的事情，决定干脆自己动手。

陈钦在菜场溜了一圈，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做晚餐。欧阳旭是南方人，口味食材诸多讲究，挑食挑得厉害。肥肉不吃，冷冻肉类不吃；气味重的蔬菜和配料不吃，非时令的蔬菜水果不吃。陈钦想了想，干脆买了点河虾和蛤蜊，准备回家做个油爆小河虾和蛤蜊炖蛋。

陈钦平时不做饭，做饭多半是办了错事要示好卖乖。他的手艺是从小被母亲打磨，经过了千锤百炼，依旧普通得可以。但陈钦做事情特别认真，每道菜都跟做实验似的，进厨房掐着表，调料都是用电子秤精确称量过的，那架势像是在制备什么了不得的高级材料，每次欧阳一看他在厨房这么忙活，就乐得不行。

陈钦租住的地方离学校大约三站路，他和欧阳旭上课上班都方便，也不至于遇见熟人。拎着菜走进楼道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一直震动，陈钦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接电话。接电话时他还兴致勃勃，挂掉之后就觉得浑身犯懒。欧阳旭说李威龙捅了个大篓子，把定稿的项目书弄不见了，晚上得加班重新改，打电话来跟他报备，说不能回来吃晚饭了。他走进电梯，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换了个手拎东西。

既然欧阳旭不回家吃饭，陈钦也没有了任何做饭的动力，他把菜呀肉呀一股脑往冰箱里一塞，打开外卖APP叫了一份麻辣烫。

在等外卖的过程中，陈钦把电脑打开写了三页基金申请书。他念研究生到现在，在组里也算个老人了，大老板便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青年基金本子丢给他来写，然后挂上组内年轻导师的名字。如果申请成功，就给他多发点劳务费。其实组内大课题就那么几个，Introduction部分写来写去都是差不多的。他回家的时候把组里公用的硬盘带回来了，里面有好多模板和以前写过的基金申请书，他找出来一边看一边改，心里盘算着等什么时候欧阳旭有空了，也让他帮忙看一看。

吃完麻辣烫之后陈钦给欧阳旭发了条微信，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家，然后就在客厅把自己脱了个赤条条，钻进浴室去洗澡。他最近刚刚换了个新的研究体系，实验总是不顺手，可这种事情只能按部就班慢慢来，急也急不来。

不知怎么的，陈钦一闭上眼，就想起方邛对他说那句话。小心欧阳旭？真是莫名其妙。他更应该小心的是方邛才对。至于他的饭卡密码，陈钦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方邛作为云城大学的教授，想查本学院某位学生的基本信息，还是很容易的。

在那个时间挑那个地方给饭卡充值，是故意的吧？是跟踪我吗？为什么盯上我呢？陈钦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他不过是学校里最普通不起眼的学生而已。长得不赖，但也没有到颜值惊人的地步，有点小聪明，也挺勤奋肯干。但在云大这种理工科大学里面，勤奋肯干的研究生、博士生一抓一大把。

陈钦一边洗澡一遍胡思乱想，泡泡流到耳朵眼里都有。他是带着手机进浴室的，怕会错过欧阳旭的电话或短信，可是等陈钦洗完澡，又洗完衣服，手机都没响过。

“忙成这样啊。”陈钦小声地抱怨了一句，就把手机丢到一边去充电，自己躺上床去看电视。他把硬盘连上电视里，里面专门有个电影的文件夹，被实验室的师弟师妹们塞满了各类电影电视剧，其中大多数他都看过了，没看过的几乎都是一些日剧韩剧。吴欢最近品位奇特，她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叫“男人靠不住母猪会上树”，里面放的都是些以出轨为主要题材的电影电视剧。陈钦没什么特别偏好，选来选去，挑中了一部《福斯特医生（Doctor Foster）》，用来勉强打发时间。

对陈钦来说，吃完饭洗好澡，躺在床上看剧可算是人生一大享受，可是今天他却有点提不起兴致。电视剧里女主角刚刚就在上班前匆匆忙忙中戴了丈夫的围巾出门，结果在围巾中间发现了一根不属于她的金色长发，心里产生了微妙的怀疑。英剧的节奏和口音都让陈钦昏昏欲睡，等陈钦再醒过来，女主角已经从丈夫的车里搜到了避孕套、会员卡和手机，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陈钦不由得感叹女人强大的直觉和判断力，要是换成他自己，脑袋上都绿成草原都未必发现。他忙把刚刚因为打瞌睡错过的部分又倒回去看，哪知道又抓着遥控器睡着了。

陈钦不知道欧阳旭什么时候回来的，只记得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听到一声微信提示音和哗哗的水声。第二来早上醒来的时候枕边已经空了，要不是看见欧阳旭的手机还插在床头充电，他几乎以为自己又错过了送欧阳旭出门的机会。

陈钦连忙套了条睡裤就起床。厨房里正在响起交响曲，欧阳旭正哼着小曲儿打鸡蛋，看见陈钦睡眼朦胧地站在厨房门口，笑：“懒家伙，醒啦？怎么上衣也不穿，当心着凉。我还打算做好早饭给您送到床边，你这是不给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