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谣蜷缩成一团。茫然、绝望如同巨大的茧丝,将她紧紧勒住,使她透不过气来。
眼前忽然出现洁白的鞋面,白得仿佛不属于这世间。袍子垂到地面,黑发倾泻了一地,那个人蹲下身,她嗅到清冽的香气。
周围腥臭弥漫,他那一身香气,就好像浓浓黑暗中破空而来的光明。
他向她伸出手,手指如雪如玉。他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他的神色温柔得跟这世间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要怕,我带你回家。”他的声音古雅清冷得好像幻音。
很多年后,苏木谣仍会想起那天。
风荷降临在她摇摇欲坠的世界,只一个眼神,就阻止了所有的崩塌。
他是她的神明。
房门被人推开,月光满洒,雪花翩飞入室,阿雯也飘了进来。
袖子一挥,烛火擦亮,顿时满室盈光。见苏木谣看她,阿雯挠挠头:“你冷不冷?”又别开眼睛,自顾自地低喃,“不是我要问。是小荷君托我照看你。”
苏木谣没听清她后面的话,只回答:“不冷。”
阿雯飘到她身边,盘腿坐起:
“那,你是不是睡不着。”
木谣抓着被角,低低地“嗯”了一声。阿雯一拍手,眉毛弯弯,笑眯眯地,“不如我给你唱首催眠曲。”
不等她同不同意,清清嗓子:
“有狐绥绥,碧海之澜。
有女溯洄,芳心如荷。
与情会往,雾雨其濛。
心甚倾之,莫敢以诉。
生之付矣,奈何不寿。
两心相盟,方得永久。”
暗夜如晦,少女的语声幽幽,依稀泛着凉气儿。木谣方才还说不冷,现在却忍不住抖了几抖。阿雯飘落下来,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笑她:
“果然人间的孩童,都爱说谎话骗人呢。”
“我不是……孩童。”木谣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认真地告诉她。
阿雯一伸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
“就你这小身板,还想装大人?”
木谣默默地看她一眼,将脑袋缩进被子里。
“哟呵,还生气了?”阿雯揶揄,在被子团上飘了一圈,木谣不动,她往下吹了一口凉气,然后开始哼歌儿,哼的仍是那瘆人的调子。
底下团团抖得更厉害,忽然一把掀开被褥,乱发散在枕头上,小脸憋得通红:
“你……你别唱了。”
“为什么?”
木谣不好意思地,觑了她一眼,选择说实话:“……难听。”
“……”
女孩只敢露着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瞧她。阿雯摆摆手,“算了算了,童言无忌。”也不知是安慰木谣还是安慰自己。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细细的长藤,那藤通体暗绿,尾端缀着五瓣小花。打了个结,套在手间,指尖穿梭,开始翻花绳。
木谣从被子里坐起,瞧得目不转睛。阿雯翘起唇角,指间徐徐开出一朵繁复的青花。
手指一松,藤条便掉在木谣膝前。
“你试试。”
眉毛为难地蹙起,苏木谣瞧着手里乱七八糟的一坨,沮丧地叹了口气。
阿雯给她细细解开长藤,细心指导,“呐,这边要这样穿过去,那根手指不要动,对,就是这样……”
“好厉害。”看着手里的六瓣雪,木谣眉眼弯弯,喃喃地说。
烛火“噼啪”轻响。阿雯恍一抬眉,淡黄的窗纸上,投射着一道清雅侧影。
一眨眼,那窗纸又是茫茫一片。仿佛那道人影,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叫……小荷君么。”此时,木谣却问。
“你是说宅子的主人?”阿雯漫不经心。
“嗯。”木谣点头。
阿雯飘到她身畔,把唇凑到她耳边,声音有点轻轻的。
“他叫,风荷。”凉凉的气息拂过。木谣睫毛微颤,低声重复了一遍:
“风荷。”
鼻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味。这女孩身上沾染着他的气息,阿雯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捏住木谣小巧的下巴:
“荷君一向不喜与世人接触,为何会把你带回来。”
迎着阿雯隐约的打量,木谣有些无措:“不知道。”
阿雯松了她,负着手转身,白裙在月光下泛着光:
“我有十六年未见过他了,唔,整整十六年。可他今夜回来,却只留下一句话。”
苏木谣问:“什么?”
阿雯飘转过来,长发起落。眼睛盯着她:
“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木谣心里一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讷讷地,“荷君,他真是个……好人。”
阿雯被逗乐了,揉揉木谣的脑袋。“有人说他是高人,有人说他是仙人。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好人的。”
木谣不解她为何发笑,傻傻反问:“那他……不是吗。”如果荷君不是,怎会孤身一人踏过尸山血海,救自己脱离人间炼狱呢。
手指梳理着长发,阿雯一字一句地说:“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