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祁林屏声静气等着,等待线路重新通电,有光剥开黑纱,让明亮重新降临。
这种感觉既奇妙又可怖,他的灵魂从身体飘出,先停在半空,然后晃悠悠飞走,越过山川与丛林,埋进深海中,再也无法浮起。
他的身体明明站在这里,却也同样被压入海底,巨大水压撞破耳膜,水流涌进鼻腔和嘴唇,四肢被束缚到无法动弹,湿冷头发黏在脸上,五官被蹂躏成团,肌肉游移至扭曲。
怎么电路还没有修好?
不对、不对,如果真的停电,那外面至少该有惊呼,但此刻的机舱十分安静,甚至没有小孩哭闹。
可能只是洗手间的灯坏了。
但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过去了,即使在黑暗中,也该出现物体的轮廓···
祁林急躁地伸出手摸索,碰撞中触到水波,他逆着水流向上摸,熟悉的银灰长管摩擦掌心,靠这冰凉他努力稳住心神,逼咚咚作响的心跳缓慢下去。
冷静,冷静,遇事别慌,一件件解决。
也许只是低血糖,吃几块巧克力,或者吊瓶葡萄糖就好。晚上从嘉木那离开,直接去医院吊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现在,现在灯你给我亮啊,你给我亮啊,至少现在让我看到啊!
这幅样子,根本连飞机都下不了,怎么能赶去见到嘉木?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坚持到现在,不是为了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乱撞一气!
身上有没有糖,有没有巧克力,只要是甜的···
他胡乱在身上摸索,手掌发抖,衣物几乎被摩擦生电,祁林只穿了普通的衬衫长裤,衬衫没有口袋,裤袋里只有手机、戒指和一根烟。
他刚刚从跟组导演那抢来的,唯一的一根烟。
火呢,打火机呢?
那时在帐篷里,邱池打开了火机,将光明送到他眼前。
两只裤袋里都没有打火机,被磨光的打火机无法托运,点烟器也没能带来。
没有火怎么办,点不了烟怎么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他还不够疼?
之前看得见的时候总是头疼,这会眼前一片漆黑,头却不疼了。
或许对他来说,疼痛是最好的帮手,能帮他重见光明。
祁林胡乱把烟塞进唇,狠狠咬住,几下便嚼烂了烟头。烟叶的味道又麻又干,混进唾液里,激得舌头都卷曲。
在毛球岛这段时间几乎没抽烟,手臂上曾烫伤的疤也长好,指甲用力抠进,带来的疼痛微乎其微。
怎么办,没有烟,没有糖,没有能带来刺激的东西。
惊惶间咬住口腔黏膜,一抹腥甜弥散开来。
对了,还有牙齿,这是身上最好的武器。
祁林想都没想便埋下头,一口咬住手臂,尖锐虎牙压进肉皮,浓郁血腥顿时爆开。烟叶与腥甜混合,滚卷出熟悉的苦涩。
他能感到冰凉的血流如同蚂蚁,沿着胳膊向下爬,他咬住胳膊扑到洗手池前,身体后拱,让头和胳膊,与上身保持距离。
疼痛可以,流血可以,但不能让血染上衬衫。
如果被发现,他一定没法离开这里,爬上K J的电梯。
祁林不敢闭眼,只能瑟瑟发抖咬住手臂,唾液和血滚成小溪,沿着手指向下淌,他拱出的脊背紧绷的像张弓,轻微一弹就要崩断。
敲门声突然在背后响起。
先是轻微的三下,停顿片刻后又是三下,看里面没人出声,最后这三下格外粗重。
邱池急迫的声音,劈开挡板传来,隐约夹杂怒意:“祁林,出来。”
祁林腿脚一软,险些摔向地面,他慌忙松开手臂,将胳膊往地上一甩,血点四散飞出,不知溅到了哪里,没办法擦。
这样···这样不行。
他根本无法说话,他根本说不出句子,只会吐出破碎的呜咽。
不能、不能让邱池听到。
他一定下了飞机就把自己拖去医院,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怎么办,怎么办,快点,快点看见!快点啊!
心跳咚咚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在耳边无限放大,他心急火燎,甩开衬衫扔到旁边,他收回手臂,虎牙亮出,恶狠狠咬上刚才的血洞!
这次的血几乎是喷溅而出,浓烈的疼痛从手臂炸开,沿着脊椎向上爬,如离弦之箭射向大脑,眼前迷雾被这灼痛抽上一鞭,竟真的消散一半,若隐若现的灯光,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祁林心头一松,再支撑不住身体,他踉跄后退,顶着洗手间的门,滑落下去。
邱池正和机务人员交涉,要求强行破门,机务人员不断解释这是私人空间,工作人员不能帮他开门,也请他不要破坏机体设施。
外面沉寂了几秒,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下剧颤,祁林的背贴着门,五脏六腑被震的移位,险些吐出血来。
邱池见交涉不成,竟二话不说,直接开始踹门。
一脚又一脚,祁林甚至觉得,小小机舱都被他踹得摇晃,门板颤抖的厉害,随时都要倒下。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办法阻止邱池。
祁林用力眨眼,一下又一下,眼前确实逐渐清晰,但速度很慢,这样出去一定被逮个正着。
这扇门却不再动了,难道邱池良心发现,或者放弃了转身离开?
祁林有些疑惑,但仍不敢掉以轻心,他手指紧压出血口,筋脉跳动越来越慢,血流迅速减缓,连疼痛都减轻到近似于无。他抱臂将自己缩成一团,像个烈日下暴晒的刺猬。明明有柔软的腹部,仍用尖刺武装身躯。
他原本靠坐上门板,邱池的脚每次踹门,他都被震的脑壳猛颤,但此时传来的声音却与他平行,好像邱池也蹲在门边:“林林,乖,把门打开。”
祁林噗嗤笑了,血味浓重,他不敢咳:“下一句话···是不是要说小兔子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