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的官署和私署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因此,就有刑部的官员动了歪脑筋。
他们与人牙子沆瀣一气,先将官奴里年轻貌美的姑娘挑出一部分,转成私奴,再卖给南方富庶地带的大户人家做丫头。
而这些姑娘本就出自名门,也更受人家的喜欢,卖的价自然也更高。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马老三、马老四便是以卖人为生的人牙子。
他们做这生意有些年头,对南方的富贵人家已了解个大概。
在南方,粗使丫鬟可以卖二到五两银子不等。马老三选的都是相貌清秀的,即便不会上灶,也能卖个二三十两银子。若是有曲艺手段,还能再加。
这一批里,马老三最看好的是沈清越。他见这小人儿粉雕玉砌,白净纤细,一双眸子水润润的,怕是能卖到四五十两,对她也颇为看重。
乌船在江上行进,与远山碧水交相呼应,这个时候吟诗作对,才是畅快。
可惜沈清越没这雅兴,她正趴在船沿上犯恶心。
沈清越没出过远门,更没坐过船。船身的摇摆,让她头晕气闷,反胃的干呕。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只酒壶,被摇来摇去,壶里什么汁水都呕出来了。在船上的这两天,她已吐过几回,混着眼泪鼻涕,难受极了,现下只是干呕,已是好多了。
她回了舱内坐下,一只细嫩的手抚上了她的背,“好些了吗?”与她并排坐的姑娘问道。沈清越勉强笑了笑:“比前两天好多了,多谢。”见她这样说,姑娘也不再多问。
随着船身行进,只听水声荡漾,鸟鸣啾啾,一舱的姑娘皆是沉默无言。
马老三两兄弟带着一船的姑娘前往平川,商贾辈出的阳平县。
行船大约需要一个半月,所有人的吃喝拉撒都在船上解决。
恭桶被放在窄小的木隔间里,隔音效果并不尽人意,隔间里的黑暗让她的听觉十分灵敏,每次出恭都感觉被一船舱的人注视,这让她异常难堪。
其实不仅她如此,船上的姑娘都是如此。平日里只拿布抹个手臂就当沐浴了,这放以前绝不可能,只是这些天下来也都习惯了。
人总是最容易适应的。
日头越来越大,舱里打开了所有的窗,即便这样,也是闷热得不行。
许是太过娇嫩,沈清越以肉眼可见的态势黑了,这段时间她本就因为忧思过重,急剧消瘦,与身边的姑娘坐在一起更是体现出差异。
因着日日相处,马老三一时没能察觉,等发现不对,惊得他眼珠子都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黝黑干瘦的丫头……这上品的货色,一不留神,怎么连下品都不如了。
他气得不行也没招,只好把她拉拨到角落。仔细叮嘱她不许再晒太阳。盼着剩下的日子,能再养回来。
自从上船后,姑娘们没有遇到太多苛责,她们悬着的心也慢慢放松下来。
有时船内时间难打发,马老三还会坐在船沿上说些走南闯北的故事给姑娘们听,相较于冷着脸撑船的马老四,姑娘们不知不觉间,更偏向于亲近他。
时间一长,姑娘们私下里也聊了起来,不像前一阵闷头不做声的样子。
这其中,沈清越是个例外,她总是一个人呆着,不掺和姑娘们的对话。
她不搭理别人,别人也不搭理她,她现在干瘦的像只乌鸡,手指蜷起能当鸡爪啃,姑娘们也不兴的叫她。她倒像这舱里最多余的人。
到了五月初五这天,马老四稀奇的把船停靠在岸边,也不说原因就上岸了,姑娘们心里一紧,只以为是到地儿了,面上皆是不安。胆小的,腿肚子都在发抖。
马老三看在眼里,也不出声。一会儿功夫,马老四抱着个包裹回来,交给马老三后,又撑船前行。
马老三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竟是十多个粽子。
他将粽子分给众人,给自己和马老四拆了一个,又劝姑娘们趁热吃。“今儿是端午,你们遭逢大难,又离别家乡,想必也是头次不是和爹娘一起过节。马叔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这些粽子是咱哥俩的一点心意,你们别嫌弃。”
姑娘们得知今儿是端午,心里不免感伤,又听马老三说道:“唉,你们都是命不好。吃了粽好好过个节,以前的事儿也不要再想,就当全忘了,以后好好服侍少爷们,总归是个好前程。人都要想开些,吃吧。”
马老三眼神慈爱又悲悯,仿佛是对自家孩子说话一样。姑娘们听了眼眶泛红,咬了一口粽子,竟是蛋黄肉粽!
这在以前看来平常的吃食,对连吃一个月馒头的姑娘们来说,无异于玉馔珍馐。
如此境遇下,吃上一口好的,又听着马老三诚挚的话语,一时间,泪水混着肉粽,吃进了她们的心里。
她们受宠若惊,看着马老三眼里的怜悯,自卑自弃之下,只觉得他是顶好的人,是在为她们着想,对于卖身一事也有了新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