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欣欣的情况还好一些,景行舟就不行了。短短五天之内,这人濒死两次了。
天道是无法是被欺骗的,不是说帮谁避开一次祸事,就能永保他平安。实际上可能下一秒就会有别的祸事降临。
景行舟是注定早亡的命。
黄竹先生在帮主人布阵。几百年来,这是主人第一次使用阵法。以前是没有对象,灵气也不够支撑,现在对象有了,灵气不够的,就只能牺牲一些灵物填充,虽然是浪费了些。
布置好,最后在其中一个穴眼的位置放上景行舟。
这是一个用来反哺的阵法,在远古时是父母用来为体质不好的孩子灌注灵体,淬炼肉身,重塑体魄的。
黄竹先生长年替主人打理书房的藏书,也看过不少,这点眼界还是有的。
“主人,您没必要……人族寿命短暂,像蜉蝣朝生暮死,命是天定。”看到焚香祷告又着装完整走来的姬槐,黄竹先生忍不住劝。
在他看来,真的是没有必要花那么大力气去给一个人族重塑体魄,灌注灵体。现在这世上灵气如此稀薄,老天都不厚待修行者,能巩固自身的精怪在这年头都不容易,何况是去拯救别人。
姬槐逼出指尖血,在景行舟额头写下古老的咒语。漫不经心道:“我曾经插手一个本该短命的人,让他不仅长寿富贵,还登临天下,号令群雄。”
“我那时疾世愤俗,只想搅的天下不得安宁。所以让一个本该早夭的人去覆灭了一个本该中兴的国家,从而改变了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姬槐轻轻一笑:“只是想让老天知道,它又能奈我何?”
黄竹先生安静的听主人头一次回忆往事,是多久之前的事呢?
姬槐写好咒语,起身走进另一个阵眼中,看着景行舟:“我那天突发感应,就救了他的命。其实他本该那天就死去,但我又一次插手了他的命运。”
“我与他,两千多年不见,但是也知道他必定世世代代过的都不好。也许世世代代都轮了牲畜,为人口食,也许生而即死,不能活命。当初是我改了他的命,老天降罪不了我,就只能为难他了。”
“本来,我若是看不见也好,偏偏我看见了。”
看见了,就无法当做没有看见,就会总记得这是当初自己任性妄为时一手造成的后果。
前人已了,后人却要遭殃。
黄竹先生立在阵外,垂手默然。
密闭的室内刮起邪风,四围的长明灯火光摇曳,有铃声叮当作响。
姬槐立在阵眼中,双目微闭,双手结印,自周身透出的灵气顺着阵型游走,最终包裹住两个阵眼。
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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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舟在做梦,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极其真实的梦。
他在梦里穿着华美精致的衣袍,坐在高高的位置上,俯视阶下排立两侧的大臣。
他是一位皇帝。
显而易见,他还是一位很有威仪的皇帝,因为从阶下的大臣们态度言辞中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畏惧他。
这可真是新鲜。
他在梦中过着皇帝的一日。
早起上朝,朝堂就是他的一言堂,他只需要发布号令,群臣莫敢不从。午时在书房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加点膳食。下午跟几位阁老在书房商议国事。
到了夜间他看到自己放下一切事务,换下朝服,换上了一身衬他巍峨挺拔的常服,带着一溜侍卫进了太常宫。
太常宫,是国朝大祭司的宫殿。
“参见陛下。”守在外间的侍卫宫女听到通报跪地相迎,他对众人打了退下的手势,就推门而入。
入眼就是很多书,整齐排在书架上的,摞在案牍上的,还有一些没整理的,就放在脚边。
说是寝室,反而没有多少生活用品。
埋头书案中的人,斜靠在摇椅里,看一眼他,又垂目关注书本内容去了。
丝毫无惧他是一位帝王的身份。
景行舟觉得自己在笑,他似乎被那人耀眼的相貌晃的心情愉悦,他一点也不在意这人是不是不恭敬,似乎这样才理所当然。
他听到自己说:“今日,草原那边的烈国使者入宫进献贡品,里面有一块血玉,十分衬你,我就拿来了。”
但那人只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并不多关注那块血玉成色如何,品相如何。
他也并不气馁,继而道:“我今日看见这块玉,就仿佛看见了阿槐当初模样。”
“阿槐,我为你取个字吧。没有人为你取过字是不是?”
那人这回才认真看他,似笑非笑,美的惊人:“自然没有"人"为我取过字。”
景行舟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他装作踌躇了片刻,才道:“就叫……见翡吧。”
那人扬眉:“怎么说?”
他笑一笑,指着那块血玉:“因为阿槐就如这块血玉一般,瑰丽不凡。”
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他瞧着那人神仙一般令人不敢生出亵渎心思的脸,心里骤然漫上恐慌。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未在这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外面都说,太常大人是神仙化身,故而天人之姿,容颜不败,日后是要飞升上天的。
而自己,却正在从那个幼稚少年走向垂垂老矣,终有一日,黄土寄身。
如此不甘心,如此无可奈何。
他在灯下看低眉顺眼温书的姬槐,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这个人……
“陛下。”殿外传来询问:“娘娘问您今晚是否还在梧桐殿用膳?”
一瞬间神识清明,回归现实,景行舟看到自己仓皇离去。
只能仓皇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