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有风吹拂。
——奥斯卡·王尔德 《莎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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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副驾驶上的陈澄也在思考,窗外的霓虹也无法夺取他的注意力。
秦岩真正想说的关键点到底在哪里?
一路无话。
回到宿舍,秦岩径直去洗澡了。
陈澄坐在桌子边,静静的想着今天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
他想到了秦岩所提到的厂房——厂房是案发地点,但如果抛开刘长北就是本案的凶手这一点来讲……
缺乏气味,没有血迹,尸体消失……还有他自己所没有注意到的,秦言所说的“现场没有拖曳痕迹”……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被忽略的吗?
陈柏作为一个成年人,在遭遇到实际伤害,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么现场消失的不仅是拖曳痕迹,还有打斗痕迹……
陈澄忽然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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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煤,”陈澄认真地盯着秦岩。只见他微长的头发濡湿,全部向后撸起,露出饱满的额头。
秦岩刚从浴室出来,猝不及防对上了正等在浴室门口的陈澄,还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了个室友,他就要动手了——事实上那一刻他的肌肉已经调动到了极致,要是反应不快,现在陈澄估计只能躺地上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陈澄认真的声音:“是煤。”陈澄重复道,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住院边缘走了一遭,全心全意都是所谓的“关键点”。
秦岩擦着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接着从柜子里去取吹风机了。还行。
陈澄亦步亦趋。
“用20斤一袋的大米袋子装起来的两袋煤粉,加起来半吨都不到,在自然状态下要将一个人烧到渣都不剩,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人的骨骼燃烧需要达到800到900摄氏度,加上衣物、脂肪、血液、内脏的消耗,哪怕两袋煤粉足以将人的肌肉碳化,也不可能足够将骨骼完全烧成灰烬。后来你带我去看两袋煤粉烧猪头,也是想告诉我这一点吧。”
如果关键点就是在这里,那么秦岩早在讯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刘长北自首是有所隐情的,或者说,至少对他的口供产生了怀疑。
陈澄终于意识到,秦岩为什么会在审讯结束时向刘长北说那样一番话。想必他当时已经意识到刘长北并没有说实话。
“真是厉害啊。”陈澄感叹。
吹风机呼呼地打开,掩住了秦岩的声音,让他的话语不甚清晰。
“嗯,继续说。”
陈澄脸色有些发红。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居然没有想到。哪怕现在推行了火葬,焚烧之后也是会留下骨粉的,不管是平板炉还是捡灰炉,都会留下牙齿以及其他零碎的骨骼部分。如果还有很大部分的残留,工作人员会用小锤子把它们敲碎,在收拢之后再返还给家属。自己当时究竟是着了什么魔?竟然会鬼迷心窍得认为尸体是真的在一个比较空旷的环境里、仅仅用两袋煤渣就烧成灰烬了……也怪不得别人笑。
“如果抛开刘长北就是杀人凶手这一点,那厂房作为凶案地点便是漏洞百出了。”他说,“我们甚至可以大胆猜测,刘长北是不是还没有死?他也许是在报假警。”
秦岩有些感慨,终于转过弯来了,猪都撞断几棵树了?
刚刚的会议上,刘海儿和王洋他们想说的,应该就是这一点。只是被陈澄自己打断了。
“那这么一来,这个案子,是不是没有了?”
秦岩刚想夸夸陈澄来着,但话没出口,就见陈澄从一个极端跳入了另一个极端——“案子终了”这话都能说出口。
陈澄看秦岩脸色变了,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多余的话,就想补救一下:“但现在没有尸体,也许……我们可以先去查查陈柏究竟有没有失踪。”
算是句说道点子上的话,虽然来得太晚了点——“我已经去让人查过了,陈柏昨天请的假,今天一天都没有上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动作好迅速,他都不知道秦岩什么时候去的,“那他的家人呢?或者同居人?”
秦岩把擦了头发的顺手毛巾洗了、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没有,他父母很早就离异了,都不在本地,并不知道他的去向,也没有同居人,让那片的同志去探过门了,也不在家。”
陈澄皱紧眉头。
秦岩偏头,“去洗把脸,再简单冲个澡,我们明天继续去陈柏的单位和家里看看。”
陈澄点头,刚刚在垃圾房沾上了不少味道,是要洗一下再睡。
秦岩自顾自的躺在床上,合上眼睛,脑子里将这一条条信息捋顺——案件发生有48小时的黄金时间,尤其是失踪案,被害人有可能还活着,但他究竟在哪儿,还有刘长北的自首,那样漏洞百出的凶案现场和他莫名的顶包觉悟,都让这个案子显得不那么简单。
陈澄再出来的时候,秦岩已经睡下了,但没关灯,想来是给他留的。
有光线他也睡得着?陈澄有些好奇,他自己可是睡不着的。想着,便伸手关了灯。
寝室一左一右靠墙两张床,中间隔着桌子,桌子有些高,一躺下就看不见对面的人了。
窗帘已经被拉起来,但还是有淡淡的月光透过来。
陈澄有些烦躁的翻个身——正式入职的第一天,他真正接触到了一个案子,但破案并不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有那么简单。
这一天,他犯了不少错。虽然六队的人都很好,玩笑也没有恶意,但这种跟不上节奏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他不能每次都指望秦岩去花费额外的时间教他,这不现实,他的自尊心也不予许他这么奢望。
还是要更加谨慎更加努力一些啊,他想。
陈澄侧躺着,一只手摸进枕头下——那里压着他新到手的工作证。他摩挲着工作证上凹凸的纹路,那纹路上用银色勾勒着他的名字和带着字母的实习编码,还有警徽……陈澄能想象出那张薄薄的工作证上的每一个细节。
脑子里的各种想法纠结在一起,理不出头绪……他想起徐峰对他所说的“见见同事”的激励、宁柯在车上“进了六队就是一家人”的安慰,还有秦岩“以后记得随身带”的叮嘱……
“以后”,以后代表他还有机会。
手上渐渐用力,要转正,要坚持,要真正在这里扎下根……
他隔着桌子的阻挡看向秦岩的方向,要让这个人认可。
思绪杂念一一褪去,脑子里逐渐被秦岩白天同所有人的相处的情形所占领——或威严、或散漫、或平易近人,哪怕互损得厉害,但都不妨碍所有人对秦岩的尊敬,对秦岩,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信赖。
要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