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一小缕如游丝般浮动的仙雾正从他的左眼深处旋转着缓缓钻出,仿佛那左眼里面不单单有瞳孔,还蕴藏着一个无穷无尽的世界。
此后,那仙雾袅袅升至空中,在蘧之衍箫音的驭动下,无声无息弥漫开来。
越空见叫那雾给迷了眼,恍惚间似乎看见雾中透出三处朦胧的红光,仿佛亮着三盏大红灯笼。
他皱起眉头直盯着它们看,脚步下意识往前挪去。
最终,当他走近了,伸手想要去触碰其中一盏大红灯笼时,迎面而来的怪风驱散了眼前浓雾,腾腾然露出它的真实面目来。
越空见定睛一看,登时吓软了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大红灯笼,而是一头三四人高的巨型异兽。它似狼似熊,浑体血红,头顶一只长角。那三盏大红灯笼,就是它有如铜铃般大,泛着殷殷血光的三只眼睛。
它似乎是被困了很久,得以重见天日,又闻到生人的气息,很快便兴奋起来。
越空见浑身冰冷地坐在地上,与它面对面注视着,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他有种感觉,这异兽三只血红的眼睛中有烈火正在燃烧。
那是野兽见到猎物时才有的目光。
“翀九。”
倏然间,蘧之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异兽一听见蘧之衍的声音,立刻把视线从越空见身上转移开来。在看清楚是谁站在自己面前以后,它眼底的血光倏地消褪许多,随即匍匐在地,发出屈从的两声低嗥。
蘧之衍缓步上前,将越空见从地上扶起。
越空见站稳后,仍然觉得有些气短。
“蘧兄,这,这是……”
蘧之衍淡淡开口:“它是翀九,曾在天水一带行凶吃人,后被我收服。”
闻言,越空见登即想起方才所见,顿然喉咙一扼。
修道之人,身上一般都有专门的法宝将妖收来为己所用。像他,用的就是伏妖葫。
除了谈玄以及山殊,他鲜少在蘧之衍身上见过别的,还以为他不爱用。
没有想到,他的左眼,就是他镇妖的法器。
随后,蘧之衍抬起眼,目光缓缓落在了怨起身上。
翀九察觉到蘧之衍的意图,即刻直起身来,沿着他的视线,迈动着矫健灵活的四肢,转过身去。
蘧之衍开口:“看见了吗?”
闻言,翀九眼中的血光骤深,又粗又长的壮肢往神殿的地面上重重一拍,震出擂鼓般的轰隆动静,令人闻之颤栗。
蘧之衍盯着怨起的眼睛,笑了笑,下达命令。
“撕了它。”
话音刚落,翀九从喉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紧接着向怨起疾奔而去。
在翀九扑向自己之前,怨起机警灵敏地往旁边那面陵光神君像上一跃,及时躲开了它的攻击。
翀九扑了空,没有抓到猎物,登时狂怒暴躁起来,转身一路吼哮,如闪电般再次攻向怨起。
它张着血盆大口而来,与此同时扬起了粗壮有力的锋爪。
然而,怨起又比它快了一步,在避开它那力敌千钧的巨爪后,迅速往神殿上方逃去。
翀九被怨起彻底激怒了,捶地嘶吼两声,随即朝它奔腾而去。
受了重伤的怨起,跑起来比风还快;然而翀九同样不甘示弱,很快就追上了它,死死紧咬不放。
两团巨大的影子在神殿上空前后驰逐,一红一黑,不分上下。
最终,当怨起奋身一跃,在从东面的孟章神君像,跳到西面监兵神君的半空中,被从天而降的翀九一口咬住了背,背上的铁鳞连皮带肉被它给撕扯了下来。
随着怨起的一声悲鸣,两头妖兽同时从高空中坠落到神殿地面,骤然将四周震得地动山摇。
越空见甫一回神,眼前翀九与怨起已经展开了殊死争斗,雷霆万钧的嘶吼声以及你死我活的厮杀场面看得他心惊肉跳。
怨起本就伤重,根本就不敌翀九泰山压顶般的猛攻,很快便处于下风。
此时,翀九正值发狂发威之际,扬起锋爪,一掌就削掉了怨气剩余的两条粗尾。
越空见心惊胆战,急忙扭头去看蘧之衍,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打算眼睁睁看着怨起被翀九撕成碎片。
如果是,孟玄离呢,他不找了吗?
然而,他没能在蘧之衍脸上找到答案。
此时此刻,蘧之衍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腰身挺直如松。他静静观看着眼前的一切,看上去专注认真,心思却似乎并不在这场厮杀上。
越空见困惑之际,耳边突然传来怨起惨烈的哀嚎。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翀九将怨起剩下的三条腿给咬了下来。
腿尾尽断,铁鳞被撕,此时的怨起已彻底失去了抵御以及还击的能力。它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浸没在乌黑的血泊中,挺着一张惨白苍老的人脸,气息逐渐越变越弱。
这时候,不用翀九出手,任何人上前,都可将它一击毙命。
然而,兽与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们没有恻隐之心。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所以,即便怨起伤得再深,翀九也不会可怜它半分,只会抓住最后的机会,彻底了结它。
转眼间,翀九已经扬起了利爪。
这一掌撕下去,怨起就真的没命了。
也就意味着,有关孟玄离下落的线索将完全断了。
一想到这里,越空见立即就要冲上去阻止翀九。
出乎意料的是,还未待他行动,有人已经抢先一步。
只听见“咻”的一声,三支箭同时飞来,一举射中了翀九落到一半的那只利爪。
这三箭虽然没能伤到翀九,却也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令它不得不放弃亲手撕碎怨起的念头,一路退回到蘧之衍面前。
翀九走开后,没了它庞大身躯的遮挡,越空见才注意到怨起的身边跪着一个人。
他仔细一瞧,当场愣住。
居然是庄亦求。
翀九硕大无朋,比蘧之衍高出两倍。蘧之衍在他面前,就是一粒不起眼的微尘。
然而两者之间的气势,却是截然相反。
归来的翀九没能完成蘧之衍下达的命令,有些颓败地耸立在他面前,眼睛的血光暗了下去,也不敢看他。
“无妨。”
蘧之衍似乎并不在意它有没有完成自己的命令,语气听起来颇为淡然。
“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吹响谈玄,翀九周身立时雾气缭绕。此后,它的身影渐渐变小变成透明,最终凝化成一小缕轻飘飘的雾丝,旋进了蘧之衍的左眼。
这时候,越空见正看着跪在怨起身边,满脸泪水的庄亦求。他心中困惑不已,就连蘧之衍走近也没有察觉,直到听见他的声音在自己身旁响起。
“封神,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闻言,越空见微怔,转头看向蘧之衍,发现他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孤冷寡淡,又变回了从前认识的云无君。
“你要是能果断些,”蘧之衍缓缓抬眼,一针见血道,“庄宫主就不必吃这么多苦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