蘧之衍指尖捻过荷瓣,沾了半分清微,淡淡道:“这花,开得真好。”
“是啊,”此时,孟玄离半个身子仍朝着里面,扯了扯两边袖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喃喃自语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最适合世——”
说到这里,他蓦地停了下来,恨不得自己方才说出的话能收回去,又盼着蘧之衍根本没听见他的自说自话。
可蘧之衍分明已经听到了,只是他一向沉得住气,连穷追不舍听起来都那么若无其事。
“最适合谁?”
孟玄离不出声了,将整个身子都转向了里面。
此后,蘧之衍也不说话了。
半晌,房内都没有动静。
孟玄离以为蘧之衍走了,转过身来,意外地发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
他刻意又拙劣地摆出冷漠的神情,侧了侧脸,飞快道:“我乏了,潜光兄先请回吧。”
随后,他感觉到身侧榻沿一软,嘴上不情不愿,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往里面挪了挪,给蘧之衍腾出一块坐的地儿来。
“那荷花,可是送给我的?”
蘧之衍直言问道,说话时呵出的气息轻拂着孟玄离的耳畔,弄得他没忍住缩了缩脖子,过后才开口。
“自然不是,我采来送给我自己的。”
“噢——”蘧之衍缓缓贴近他,拖长了语调,“是吗——”
孟玄离双手环胸,一本正经地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最适合我这种洁身自好的君子了。”
听此,蘧之衍忍俊不禁地微微摇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样夸自己的。”
孟玄离扬眉,小嘴撅得老高,傲娇道:“很稀奇吗?东上君名声在外,不能夸一下自己吗?”
“当然,东上君威名素著,为人洁身自好,胸襟坦荡——”蘧之衍停顿片刻,话锋忽转,“——只是为何有话不直说,在这里夹枪带棍,拈酸喫醋,像是受了诸多委屈一般?”
说这些话时,他们仍然挨在一起,保持着耳厮鬓磨的亲近姿势。
孟玄离被蘧之衍说得有些恼了,脱口道:“没有的事。”
随即想要离他远些,挪身作势往床榻更里面去,却不想蘧之衍已看出他的心思,在他准备起身时,出乎意料地一口衔住他的肩襟,将他连人给扯带了回来。
孟玄离逃脱不成,扯了扯被他咬开的底襟,不满地拧眉。
“世兄好生无礼!”
“你也好生无理。”
蘧之衍回答得很快,这句话听起来也不大像是君子所言。
“我没——”孟玄离本来想说没有,忽然觉得这样倒应了蘧之衍说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我哪里无理了?”
蘧之衍看着他的眼睛,耐心道:“今日庄少宫主因受伤没站稳,事急从权,我扶了他一把,前后不过一须臾。为这样一件小事,你埋怨我,对我不理不睬,又冷言冷语,不是无理是什么?”
孟玄离不以为然:“这是小事吗?”
蘧之衍眼神平静,一脸坦然:“于我而言,那不过是瞬间的反应。你要我视而不见,看着庄少宫主直接倒地吗?”
孟玄离心里气闷得很,开口道:“世兄不是不知道,那庄亦求恨不得把一双眼睛都安你身上,谁能保证他今日不是心怀不轨呢?”
蘧之衍有些不解:“你怎么会这样想?”
孟玄离毫不犹豫道:“因为我以前就那样做过!”
蘧之衍:“……”
孟玄离觉得自己说多错多,干脆不讲了,继续闷声面壁。
少顷,蘧之衍忽地扶住他的双肩,语气平和:“你平日里也常与人勾肩搭背,我何时恼你气你了?你这样,着实是对我的不公。”
一听此话,孟玄离有些急了,不假思索道:“那不一样!”
蘧之衍追问道:“有何不同?”
孟玄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既认真又愚笨地强调道:“不同就是不同!”
蘧之衍是又无奈又好笑:“你不说明白,我怎知其中不同?”
孟玄离被他问得郁闷了,幼稚地跟他怄气起来。
“总之,我不想再跟世兄说话了。”
闻言,蘧之衍忽而收回放在他肩上的双手,整理了一下自身的衣衫,不徐不疾道:“你如今正在气头上,自己待着也好,我先走了。”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朝房门走去。
走到门边时,蘧之衍遽然停下,回过头来,好整以暇地提醒孟玄离:“对了,你既然不想跟我说话,今晚亦是不愿与我同床的。夜里归来时当心,莫要误闯我的结界了。”
一听此话,孟玄离登时挺直了背。
不行,生气归生气,觉还是要睡的!
想到这里,他连忙下榻穿鞋,嘴里急道:“等等,谁说要分床睡了!世兄这么对我,我今晚要睡回本!算上利息,还要共浴!”
蘧之衍气定神闲,仿佛没有听见,一脚踏出了房门,孟玄离赶紧追了上去。
“世兄,等等我——”
***
夜里,熄灯以后。
孟玄离背对蘧之衍躺着,一会儿打枕头,一会儿蹬被子,就没安生过。
须臾间,蘧之衍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长照,我说了,你不必勉强。”
孟玄离知道他想说什么,咬着手指头,闷闷道:“我不想回去。”
“那你想干什么?”
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最后还是会被蘧之衍牵着鼻子走。一想到这里,孟玄离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在心底纠结与自责了一会儿后,孟玄离开口了:“从前我做错事,哄过世兄很多回。世兄今日能不能破例,也哄我一次?”
恍惚间,孟玄离仿佛听见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片刻过后,蘧之衍淡淡开口:“转过来。”
孟玄离依言照做,转过身,与蘧之衍面对面。
蘧之衍没睁开眼睛,将他拉近自己,捏着他的手心,贴着他的额头,轻柔地与他互蹭鼻尖,温声哄着:“别生气了。”
透过房中微弱的光线,孟玄离依稀能看清蘧之衍的脸庞。
他没有作声,微微仰头,怀着崇敬与虔心,亲吻蘧之衍安然垂下的眼睑,静静停留片刻后才离开,就像蘧之衍在潭底对自己做的那样。
孟玄离躺好以后,专注地凝望着蘧之衍。仍觉得不够,又伸手搂紧蘧之衍,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最后,孟玄离贴着蘧之衍的耳畔,斗胆道出了他内心真正无理的要求。
“世兄,只能是长照一个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