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先是在院中匆忙搜寻一遍,看见角落里空空如也,迷茫不已。随即收回视线,竟发现棺木已经被搬到了堂内,意外之余还不忘松了一口气。
这时,身后不消传来一阵瘆人的笑声。
“嘿嘿,老伯……”
他回过头去,微弱的烛光中,刚才那张可怕的笑脸居然又出现了,还在自己眼前不停晃来晃去。登时心头发堵,随即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
“……”
“……”
越空见举着烛火,一时手足无措。
孟玄离上前,问道:“越越,你没事举着一盏烛火瞎晃悠什么?”
越空见转头看了他一眼,愣愣道:“我以为,这样老伯能看得清楚点儿,就知道我们不是鬼了。”
孟玄离:“……”
好了,这下子老伯更加深信不疑自己今晚撞鬼了。
孟玄离越过他,将崔老头扶起,用力掐着他的人中,直至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时,越空见又上来了,孟玄离提醒他道:“你先躲远点儿,让老人家有点心理防备。”
“好。”
说完,他乖乖退下,还特意找了根柱子把自己藏了起来。
崔老头醒来后,一阵精神错乱,语无伦次道:“鬼,有鬼……”
可怜这老人家被越空见吓得不轻,孟玄离只好耐着性子安抚他,和气道:“老伯,冷静点。没有鬼,这屋里都是人,我们是来避雨的。”
经过好一番解释,崔老头才相信了孟玄离的话,终于冷静下来。
孟玄离指着远处的越空见,解释道:“那孩子,他只是好心,没想到弄巧成拙,吓到老伯你了。”
说着,他食指一勾,示意越空见上前。
越空见得了准许,才唯唯诺诺地走上前来,对着崔老头拱了拱手,愧疚道:“真是抱歉,老伯,吓到你了。”
透过烛火,崔老瞧见越空见生得面皮白净,眉清目秀,确实不像是什么鬼怪之辈。
他长吁一口气,摆手道:“孩子,不关你事。老人家年纪大了,以为只是眼睛不好使,没想到胆子也变小了。”
见二人把误会解开了,孟玄离这才提起正事来,问道:“老伯,家中为何放着一具还未入棺的遗体?”
听到这话时,崔老头空洞的双眼闪过一丝愁绪,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孟玄离的猜想。
“老太婆今早走了,我托人去城里买了一口棺木,这人下午才给送过来。我一个老人家,手脚不利索,忙活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干成。好不容易帮老太婆穿戴整齐,眼看着天又要下雨了,急得我呀……”
说着,他一把抓起孟玄离的手腕,感激道:“孩子,谢谢你们,没让我老太婆临走还遭罪。”
孟玄离瞥了一眼崔老头的手,发现这只手松弛干瘪得可怜,经历过漫长岁月的打磨,上面早已布满了被磨平的老茧。
他笑了笑,道:“举手之劳,老伯不必放在心上。”
随后补充一句:“节哀。”
崔老头收回手,看向棺木,遽尔叹息起来:“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说得轻巧,真到了这个时刻,岂是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的。我与她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过去还常常开玩笑说,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她还是先走一步了。”
此话一出,三人像是被点了哑穴,皆闷声不吭。
***
折腾了大半宿,众人都觉得累了。
孟玄离本来打算让崔老头回房好好休息,明日再帮他料理老太太的身后事。
结果崔老头执意不肯,坚持要在外面守着老太太的遗体。几次劝阻无果,只好作罢。
越空见主动提出要在外面陪着崔老头,把房间让给了蘧之衍和孟玄离。
二人也不多作推搡,帮着越空见在堂厅中搭了一张简便的床铺,一切整理妥当后,便回房休息了。
彼时,外面疾风骤雨,雷声轰隆。
许是耳边太过吵闹,孟玄离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蘧之衍,很快又被拉了回去。
果然,他不安生下来,蘧之衍同样是睡不着的。
“世兄,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蘧之衍闭着眼睛,没有作声。
“要不我去外面吧。”
说着,他就要起来,蘧之衍把他按回自己身边。
“不用。”
孟玄离睡好后,二人面对面躺着。他倏忽想起崔老头的话,心中一阵慨然,唏嘘道:“老伯真可怜啊。”
突然之间,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他自己了。
孟玄离正想着,耳边传来蘧之衍的声音,又沉又缓。
“有人,曾经也很可怜。”
听到此话,孟玄离心中无不感到意外。
这还是蘧之衍第一次跟他说这样的话。
那个人,会是他自己吗?
孟玄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对,只一昧地跟着内心的想法去做,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蘧之衍的下颏,轻声道:“都过去了。”
话音刚落,蘧之衍蓦地睁开眼睛,两道深彻的目光灼灼无比,一直照到孟玄离的心里去。
“今日起,不谈生死,只重眼前。”
今夜这个世兄,莫名地坦率呢。
孟玄离身子前倾,把他压得平躺回去。后将下巴抵在蘧之衍的锁骨下方,嘴角含笑,语气难得稳重,应允道:“不谈生死,只重眼前。”
蘧之衍将他按向自己,用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睡吧。”
孟玄离两只耳朵都被郁郁暖意包裹着,顿时觉得外面的雨声远了许多,心中安定不少,很快便有睡意袭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