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为夜擎的先锋,崇武好斗,杀人如麻。他一向目中无人,加上之前征伐周边部落时立下赫赫战功,深受夜擎倚重,居功自傲,从此更是不可一世。
见凉族人看了过来,屠尤神色依旧,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趾高气昂道:“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这世间从来就没有永世长存之物。”
说着,他不屑地笑笑,冷哼道:“即便是太阳,也会有西沉的时候。”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瞬间面如土色,不敢吭声。
在魏都脚下,胆敢说出如此桀骜无礼之话,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这时,忽闻有人抚掌大笑。
“好,说得好!”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眉目明朗的少年从不远处走来。他身着纭裥绣绛珠袍,头缚珠联璧合金眉勒,脚踩玄纹皂靴,意气凌霄,恍如日月重光。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位年少公子,皆衣冠翘楚,举止非凡。
那几个凉族人乍眼一看,大吃一惊。
这这,这不是那天在客栈见到的那个小厮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少年走近屠尤,由于年纪还小,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气势却不输他半分。
少年朝屠尤行了一礼,朗朗道:“将军说得真好。”
屠尤高高在上地看着少年,一脸冷笑。
少年正身,脸上夷然自若,莞尔道:“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日居月诸,乃是这世间万年不变之道。即便是如日中天,也有日薄西山的时候。”
“但是,将军似乎弄错了一点,”他话锋一转,接着说,“这西沉的并非太阳,而是我们脚下所踩这片大地。太阳,自始至终一直存在。只不过大家凡胎肉眼,看不见罢了。”
听此,屠尤的眉毛拧了起来,脸上笑意全逝。
面对屠尤的怒意,少年视若无睹,气定神闲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历经千载,亘古不变。几万年来,人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所谓日夜,实则与太阳无关,而是人心所向。也许有一天这片大地会被黑暗笼罩,变得暗无天日。但是,只要还有一人存活在这片大地之上,他就会拼尽一己之力,去与黑暗抗争到底。”
“黑夜越是漫长,人们对光明的渴望就越强烈。因此,无论前方黑夜何其漫漫,也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因为,太阳从未落下,它一直都在那里,静静等待着它的子民。”
这一段话,听得在场之人是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谁能想到,在战场上一向令人闻风丧胆的屠尤将军,居然被一个未及志学的少年比了下去,仅凭三言两语便轻易灭了他的嚣张气焰。
屠尤一语不发,脸色越来越沉,双拳骨节咯咯直响。
少年顿了顿,又道:“要知道,太阳的魅力可是无边的,挡也挡不住……”
这时,他侧了侧身,脸上忽然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愉悦道:“比如将军身后那一位,尽管穿着随从的旧衣服,戴着奴隶的面具,看上去卑微低下,却仍旧掩盖不住他身上的谋士风范与雄韬伟略。您说是吗,曦邪长老?”
曦邪乃是夜擎麾下的军师,位高权重,在族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传闻此人足智多谋,料事如神,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在幕后为夜擎运筹帷幄。他常年戴一副狼首面具,面具下是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可洞悉万物,纵观全局。
闻言,那人倏地会心一笑,正了正身,徐徐开口:“都说神洲日生之子乃人中骐骥,非比寻常。今日得以一见,实乃曦邪之幸。”
这声音不高不低,当中没有半分情绪,只让人觉得听起来十分沧桑,仿佛此人已经行遍世间路,看遍世间人,正踏着风雪步步归来。
众人听了,无不咂舌。
那曦邪长老混在屠尤的随从当中,看上去平平无奇,且都戴着面具,也不知孟玄离是如何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其中最为震惊的,当属那几个凉族人。
他们那天在客栈坐到太阳落山,也没等来小厮口中描绘的孟玄离,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一个孩子骗了。任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当日那个小厮竟然就是孟玄离。
这时,将离阁中突然传来三下敲磬的乐声。
“走吧,夜宴要开始了。”
闻此,众人纷纷往将离阁走去。
人走得差不多以后,屠尤向曦邪躬身行礼,惶恐道:“属下疏忽,坏了长老的事情。”
曦邪并不在意,挥手道:“与你无关。”
一听此话,屠尤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咬牙切齿道:“都怪那臭小子,让我抓到他,定将他扒皮拆骨,拿去喂狼!”
曦邪笑笑,云淡风轻道:“竖子天真,逞一时口舌之快,不足挂齿。”
刚走到将离阁前,娄远尊突然一把拉住孟玄离,意外道:“长照,你袖子上是怎么回事?”
孟玄离听了,抬手一看,才知道他指的是刚才被划破的那一道口子。
他轻描淡写道:“噢,这是刚才被那暗箭擦破的,我都给忘了。”
说完,他转过身,抬脚正要上阶梯,却不想还被娄远尊扯着。他回过头来,一脸不明。
“羽枫,你干嘛?”
见他如此没心眼,娄远尊好意提醒道:“平日里就算了,今晚这么重要的场合,你穿一件破了的袍服出席,将军看到会怎么想,那些外使看到又会怎么想?”
“是哦,”他才反应过来,道,“衣袖破了,父亲一定会责备我不成体统,还会说我不尊重国主,回去以后肯定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项晚宜担忧道:“那怎么办呢?晚宴就要开始了,现在也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
三人正无计可施之时,蘧之衍倏地伸手将孟玄离额上的珠联璧合金眉勒取了下来,将它绑在破损的衣袖上,正好掩住了那道划痕。
见状,项晚宜喜上眉梢,称道:“还是潜光兄思虑周全。”
娄远尊双手环胸,上下打量孟玄离一番,仍然不满意,道:“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这时,蘧之衍默默将自己束冠上的螭龙玳瑁簪取了下来,别在孟玄离的髻上。
“欸,现在对了。”
直至此刻,娄远尊才意识到少了什么。
原来,为了出席夜宴,孟玄离今日穿得颇为正式,一身衣冠都是搭配好的,少了那条金眉勒,头上着实素了点。而蘧之衍那支玳瑁簪,正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孟玄离面前没有镜子,只能由得他们摆弄自己,底气不足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性命攸关,你们可别故意整我啊。”
娄远尊一个劲地直点头,连声赞扬:“很好很好。”
孟玄离对这人的话一向半信半疑,转头去看项晚宜,见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还是不太放心,最后看向蘧之衍,心底莫名发虚。
蘧之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即缓缓舒颜。
须臾,空气中传来轻飘飘的一句。
“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