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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2)

沈钺的脚步生生一顿,险些绊倒自己,旁边的小厮连忙扶住他,沈钺摆摆手,心想着自己可算是扰人好事,但拓跋谦的命令于他而言是头等大事,只能默念着对不起崔景裕,给小厮使了一个眼色,劳他通传一声。

接着,屋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倒是黄瑛前来开门,不卑不亢朝沈钺一礼,他们见过许多次,也算熟稔,不过黄瑛脸上微红,羞赧地先行告退,沈钺颔首,不好多说什么,埋头大踏步进了崔景裕的屋子。

崔景裕正抱着厚厚的被子坐在案几前,案上有一碗冒着热气只喝了一半的汤药,周围散落着几张信纸,崔景裕捏着笔,尴尬地直咳嗽。

沈钺惯不会打趣,装作无事发生,先问了崔景裕的身子,听他说没什么大碍,便放下心来,又把拓跋谦交代的话转达给崔景裕,崔景裕抚掌大笑,连声说好。

重要的事情言罢,沈钺也放松下来,见崔景裕忙着写什么,便问:

“崔太守还在忙?”

崔景裕摇头,面上流露出些许温情:

“忙里偷闲,给我阿弟写封信,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吗?”

沈钺的神色有几分艳羡,忽而又变得平和,相似的温情他也曾体味过许多年,时至今日仍在他身侧,沈钺心思不知去了何处,喃喃道:

“是啊,快过年了……”

崔景裕没有注意到他的恍神,一说起他的弟弟,崔景裕便是一阵滔滔不绝,颇为骄傲道:

“我阿弟可是少见的神童,打小就聪明,和我感情好,我和他从未分别这么久。他年纪轻轻就袭爵东郡侯,在陛**边做散骑常侍,假以时日……”

说到这里,崔景裕陡然一停,下意识想去捂住嘴,不上不下吊着说不下去,沈钺很是奇怪,问他突然怎么了。

崔景裕小心试探道:

“沈司马当真不知道?”

沈钺一头雾水,不知崔景裕在说什么,后者见他不似伪装,眼仁儿一转,又说:

“我阿弟名唤景和。”

沈钺还是不明白崔景裕的意思,但他从崔景裕方才的话中找到了另一个问题:

“崔太守是兄长,怎么没有袭爵?”

崔景裕以为他要问“东郡侯”的事情,虚惊一场,忙不迭扯了一个笑解释说:

“我是家中庶子,我阿弟是嫡子。”

沈钺终于明白,叹说崔太守兄友弟恭,袭爵一事上世家子们多有争执,平日里温文有礼的清望面对爵位时露出的狰狞面目往往叫人唏嘘,沈钺听了不少类似的闲话,如今见到一个反例,也觉得很有意思。

私事不便多聊,沈钺自觉揭过话头,诚恳地问崔景裕:

“崔太守为何会向殿下和贺将军提出分土定居一事?”

沈钺不好说出贺衍和拓跋谦的谋划,又觉得亏待崔景裕为上谷百姓殚精竭虑的心思,只好从崔景裕这里求一个答案,也好让贺衍和拓跋谦安心。

崔景裕闻言,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沈钺,泄出几声干笑。

“崔太守笑什么?”

沈钺摸不着头脑,而崔景裕目光一冷,声音却很轻:

“我笑沈司马有此一问。”

沈钺并未因他话中嘲意而愠怒,而是更为恳切地向崔景裕求解。

崔景裕裹紧被子,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神色却是沈钺从未见过的冷肃,他反问道:

“沈司马可知贺兰部与上谷驻军的瓜葛?”

沈钺迟疑地点头。

“好,”崔景裕把被子揉在胸口,直起腰身诘问道,“既然如此,沈司马可知此乃重罪?!沈司马可知,贺兰部族人大部分靠牛羊为生,最忌风雪,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沈司马可知,贺将军以军粮接济,结果只会是左支右绌,来年所需之粮又要从上谷百姓手中抠出来?!沈司马可知,清河王分明知晓此事,却一言不发不愿向陛下禀明实情?就算府上余粮充足,难保不会坐吃山空吗?殿下和贺将军看似爱民如子,实则不过明哲保身、得过且过、敷衍了事而已!”

“崔太守!”

沈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前面几个质问他姑且是无话可说哑口无言,但崔景裕越说越过火,又对拓跋谦不敬,沈钺忍无可忍,拍案打断崔景裕的话。

崔景裕轻蔑道:

“我原以为沈司马是心存百姓与社稷的明白人,眼下看来,也不过是和清河王、镇远将军同流合污之辈罢了。”

沈钺脸色红白交织,脚下虚浮,但崔景裕对拓跋谦的贬低在他心头震动,令他坐立难安,他不能坐视不理。沈钺咬着舌尖保持镇定,低声说道:

“崔太守所言我反驳无能,但有一事还望崔太守悉知。”

沈钺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大声道:

“倘若殿下真是碌碌无为、自私自利之人,崔太守提出‘分土定居,劝课农桑’时已然得罪殿下,殿下又怎会愿意亲赴崔太守的选址?贺将军镇守北疆多年,又是贺兰部落之长,他对于贺兰部之关切难道会不如全然陌生的崔太守吗?!再者,移风易俗之难本就该慎思慎行,先帝筹谋多年才迁都洛阳、宣扬正音,崔太守急于求成,不怕自己是下一个赵武灵王吗?!”

沈钺许久不曾如此动怒,说完后胸口一阵发疼,只念着拓跋谦在人后被污蔑,一股脑地冲崔景裕大吼,说完之后才发现整个屋子静得死寂,沈钺强撑着不让崔景裕看出自己的心虚,他从来不会跟人吵架,疾言厉色的时候更是几乎没有,现下根本是色厉内荏,经不起崔景裕更多拷问——除了对拓跋谦的污言。

崔景裕也是愣住了,显然没有料到沈钺会大动肝火,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沈钺话中的道理。良久,崔景裕才憋出一句话来:

“沙丘之乱同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无甚关系……吧?”

沈钺撑到此时已经竭尽全力,听崔景裕这么一说,浑身一松,吞吞吐吐道:

“是我用错了。”

但随即沈钺又毫不退让地说:

“太守尽可说我愚钝,但殿下实乃忧心家国,我口说无凭,还等太守病愈,眼见为实。”

言尽于此,沈钺慌慌忙忙告辞,跌跌撞撞走出崔景裕的屋子和太守府,混沌地坐上牛车,任凭小厮领着他回去。沈钺拽紧披风的系绳,大口大口艰难地喘息着,尽管他驳斥了崔景裕的数个疑问,但其中有一个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沈钺半倚在牛车里,迷惘地想道,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殿下未曾和皇帝说过一次上谷郡的状况呢?为什么贺衍宁愿冒险用军粮接济贺兰部也不肯将灾情送至洛阳,从周边郡县调粮?未知的压抑和恐惧撕扯着沈钺的心,他感觉胸口越发疼痛,像是被小刀割开,血落在雪地上,在上谷的冬日凝成血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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