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一样东西。”蔚予纵抬手扯断了脖颈上的红绳，将还带着温度的榴木辟邪小剑递给谢恣意，“百邪辟易，邪魔不侵。”

“这、”谢恣意无措地捏着温热的小剑，突然指尖摸到剑身上细细的铭文，登时沉默。这柄小剑是自己亲手所刻所赠，如今又回到自己的手中了。好半晌，他摩挲着手中的辟邪小剑，道：“……多谢。”

那时候，木书生总算不到四相门闹了，蔚情也很是消停了一阵，每日练剑赏花，怡然自得。

江南的榴树栽种得不多，四相门中的这一棵据说雍天子在世时，特意从玉京移植来此的。江南气候温润，榴花花期格外漫长。可花无百日红，纵使花期再漫长，也终有开败的一日。榴花凋零时很是凄美，绛英遍地，滴滴啼血，零星地落了满院。

蔚情无事时就端一壶稀奇古怪、仅供自饮的酒，坐在榴花树上自斟自饮。谢莫白匆匆忙忙路过树下，一不留神被个青果子砸了个正着。

一抬头，红绿掩映的树影下落着斑驳的光晕，畅怀饮酒的少年举着青玉酒壶，居高临下地看人，姿态轻慢倨傲，却让人生不起气来。

“啧，可惜。”

谢莫白笑着问他，“可惜什么？”

蔚情对着酒壶口饮了一口，道：“可惜没趁机杀了你，错失了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谢莫白也不恼，反而安慰他道：“没关系，机会天天有。”他纵身跳上树，劈手去一人夺他手中的酒壶，“给我来一口？”语气客气，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也不客气。

“不给。”蔚情向后一仰躲开他的手，就势饮了一大口，摇了摇轻了不少的酒壶，“我喝的，你喝不得。”

四相门办案重地，规矩常年禁酒，一年到头只有除夕、上元、中元、中秋、冬至五日解酒禁。蔚情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是能瞒过重重门禁将酒带进来。

谢莫白爱酒，可最近门内事务繁多，算一算，竟然已经足足十三日没喝过酒了。此时见蔚情喝得高兴，鼻端嗅着浓醇的酒香，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没骨气地和他商量，“一口，就一口。”

蔚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扬手将酒壶丢给他。

“多谢多谢。”谢莫白假忙接住，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入喉中，登时色变。蔚情忽地上前捂住他的嘴，谢莫白只得苦着脸把酒咽了，“这、这——你怎么拿了南疏的药酒？”

“嘘。”蔚情伸出手指在唇前点了点，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你现在可是共犯了。”

谢莫白无法，只得将酒壶丢进树下的小池塘里毁尸灭迹。

没多久，就听见药庐中传来一声怒吼，“啊啊啊啊——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寒露？我要扎你八百针！”

暴躁的郁南疏几乎把四相门翻了个底朝天，仍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心中虽是愤懑不已，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两人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交换一个眼神，忍俊不禁。那是一种很微妙的触觉，他们好似彼此成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突然间休戚相关，密不可分，既危险，又令人上瘾。

令谢莫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蔚情来找他辞行，说江南的榴花已谢了，三日后，他要启程回白门了。

花无百日红，筵无长聚时。谢莫白不是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年少离家学艺，太明白离别之意——这一次，只是、只是太突然，让他毫无防备，手足无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下山的小弟子要回家，这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谢莫白心中突兀地生出一种摸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想他走。他不知道这念头从何而来，却端的是强烈无比，令他不能不屈服。

为什么他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谢莫白问自己。

他不清楚。几乎一瞬间，这个问题就被草率地、迫切地、避之不及地抛在了脑后。整副心神都被一个更重要地问题占据：怎么才能让他留下？

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无数本厚重的案卷，留住一个人，有杀人藏尸的、下毒下药的、镣铐囚禁的、花言巧语的……诸此种种，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但，他不是打算把自己明法堂弄到狴犴牢去啊。不行，这个方向不对。

谢莫白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好法子，无奈之下，只得到其他人那里旁敲侧击取取经。

找了一圈，谢莫白作不经意路过状，对捧着话本津津有味地读着的方婆娑道：“话本里送别场面通常怎么写？”

沉迷话本的方婆娑双眼放光，“那可就多了，有折柳相送的，泪洒兰舟的，一醉方休的，还有长亭短亭八百里相送的。”

谢莫白点点头，一脸受教地走了。哭的话，怕是要让蔚情笑死；喝醉不可能，四相门平日禁酒；至于八百里相送，都快送到地方了，还别什么别。

思来想去，只有折柳相送还算可靠些，却近乡情怯，不敢太明目张胆。斟酌再三，截了古榴树的一段枝，花了三天时间，亲手雕了柄辟邪小剑。榴与留同音，若他不能明白这层意思，安榴安榴，取一个安的意思也不错。

谢莫白近乎忐忑地送出了这柄小剑，蔚情神色平静无波，让他毫无头绪，惴惴不安。

“四相门的确很闷。”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日要去一趟停云山，同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