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懦弱已经铸成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所以如今师姐躺在这里。他绝不允许再有人被自己所害。
谢恣意突兀地转身往山下走,他走得急促,磕磕绊绊,甚至有些狼狈。
他想见蔚情,非常。
这渴望来得如此猛烈又不合常理,隐隐地又夹杂着恐惧。
不是恐惧自己离开,因为这几乎是必然的,他不再有多少时间。
而是恐惧蔚情离开,他还那样年轻,那样天真,本应该还有许多年的平安喜乐,却全被他所托付的东西搅乱了。
何况如今他还接了古楼的谜语,时时刻刻要面临古楼杀手的追杀。
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理智告诉他,他留下来只会是拖累;然而情感激烈地鼓噪着,不停地质疑他: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他?
芙萝连忙追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阗州。”
“为什么?”
“人命关天。”
“那案子?”
“扬州枕阁。”谢恣意微微一顿,“不才枕阁扬州来,去枕阁,我会交代人帮你。”
“你是枕阁阁主?那个掉钱眼里的情报贩子?”芙萝难以置信:“可这是坞主的……”
“我知。”谢恣意脚步未慢,他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远处天地交汇的一线,神色平静道:“所以,我打算往前走了。”
芙萝猛地停下了脚步,看着谢恣意越走越远。
他身后缀着一道好长好长的影子,随着他一同下山去了。
芙萝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山间的虫声喧闹起来,她才发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山了,那道瘦削的背影早已经不见了。
她闭了闭胀痛的双眼,心想,原来夕阳余晖也是这样璀璨刺眼。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桃花十三坞始终停在原地。
仇恨比时间更强大。
从前朝灵鹤公主因灭国之恨创立桃花十三坞到她放下仇恨将坞主之位传给商千啼,这铸就了桃花十三坞为复仇而立的传统。
他们所有人心中都埋藏着无法熄灭的怒火,所以可以不顾光阴流转,始终停留在剜心刻骨的某一刻。
被困住也好,心甘情愿也罢,除非大仇得报,谁都不肯朝前看,往前走。
她忘不了那种感觉,她一个人被压在黑漆漆的柜子里。血液顺着缝隙流淌进来,腥甜的气味粘腻地糊住口鼻,随着喘息渗透进身体,耳畔是最熟悉的人的惨叫声。
黑暗是保全她性命的遮蔽,她躲在这遮蔽下瑟瑟发抖,不敢哭,也不敢叫。
直到坞主将她抱出来,直到父母的尸身摆在眼前,她还是哭不出来,不是不想,不是不能,是不敢。
她忘不了那种感觉,所以她放不下仇恨。
这种事情,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懂。
她曾经不明白坞主千挑万选最后将位置放在那个人手中,她甚至十分大胆地跑去质问——凭什么?那么多人,那么多恨,凭什么是初来乍到的他?
那人躺在水边的回廊上,波光粼粼的流水抚弄着他的衣摆,凋零的桃花落在茶杯里。他微微闭着眼,问:“你听见了吗?”
芙萝看不惯他的装神弄鬼:“什么?”
“水声。”
芙萝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桃花十三坞临水而建,听不见水声才是怪事。”
“我被人关在箱子里,抛进江水,在水中足足漂了三天。没有光,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地方解手。除了无穷无尽的水声,什么都没有。”那人唇边带着笑,事不关己一般闲闲地摇着扇,“那一年,我八岁。从箱子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在想,既然老天不让我死,那他们全都得死。”
……
芙萝明白那种感觉,因为她也是这样想的。
忘不了,放不下。只有复仇,必须复仇。
芙萝冷冷地转身,背着夕阳落去的方向,从另一条路下了山,夜色在她年轻姣好的面容上涂抹了一层灰色的阴翳。
她不再像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是寒夜里嘶鸣的报丧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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