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声急,簌簌地冲洗着地面,夜风穿过漆黑的树枝高桠,堂前的柏树沉默地立着,深绿色树叶被风吹拂着翻出苍白的一面,像招摇的鬼手。瑟瑟的树声中夹杂着屋顶瓦片被吹动的细碎碰撞声,如鼓点一般在空旷的夜色中回荡往复。
外面漆黑一片,房间内只有一盏油灯静静地燃烧。
暖色的火光映着伏青鸾的脸颊,他的轮廓在阴影的渲染下更加分明。他有一双与他剑法如出一辙的红尘气的眼睛,说话时常常带笑,安静时就显得深邃。
沉默在房间内缓慢地延展,一点点将两人淹没、包裹。这不是伏青鸾习惯的氛围,他似乎无法忍耐一般,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谢恣意下意识地望向庭院的方向,窗外风雨正急,门窗紧闭,他再怎样看也看不到外面,即使看得到,落入视野中的只不过是漆黑的一片罢了。
他心头莫名涌起不安,语气不由地沉寂下来:“风雨急,愁心起,这不是讲故事的好时机。”
“讲好故事,时时都是好时机。”伏青鸾不容拒绝:“而且,我要说的故事,正好适合这样的天气。”
谢恣意的心沉了下去,适合这样天气的故事,注定不是一个会令人愉快地故事。
伏青鸾没有理会谢恣意的心情,他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这是一个多年之后回忆起来,都令谢恣意肝胆皆裂的故事。
伏青鸾理了理思绪,声调沉缓:“从前,有一个籍籍无名的游侠在江湖里走南闯北、四处游荡。这一日,游侠北上往塞外去,途径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处可供栖身的山洞、破庙也找不着。他本打算幕天席地凑合一晚,一位老妇却突然出现,邀请游侠到她家留宿……”
老妇鬓发皆白,面容和蔼,神情憔悴,出现虽然离奇,看上去实在不像坏人。游侠与她攀谈几句,得知她如今一人独居山中,此地荒凉,人烟稀少,前后隔着几里地才有一户人家。
游侠放下心中警惕,谢过老妇与她一同归家。老妇家住半山腰,她走起路来步履蹒跚、磕磕绊绊,似乎对附近山路并不熟悉。游侠心生疑窦,仍不露声色地跟在她身后——直到他发现这位老妇双目几近失明,方知是自己太过多疑。
老妇家中只有三座茅草屋,一看便知不是富裕人家,她眼睛虽然不好,心地却善良,凭借熟悉下厨,给游侠做了一碗面条填饱肚子。游侠非常感激,见她家中困苦,又是一人独居,便想塞些银钱给老妇。老妇严拒不受,两人拉扯之间,游侠一时不察,“刺啦”一声,将衣裳刮出好大条口子。
老妇无奈收下了银钱,劝游侠脱下外衫,拿给他修补。老妇在灯下为游侠缝补衣裳,游侠便陪着她拉拉家常。老妇虽然眼睛不好,一手针线活做得依然十分精湛,将衣裳补得如之前一样,
几乎看不出先前撕破的口子在哪里。游侠拿着补好的衣裳啧啧称奇,连连道谢。
老妇拘谨地摆了摆手:“俺儿从小乖戾好斗,时常与人打架扯坏衣裳,如今二十郎当岁,还时不时要我个当娘的给他补衣裳呢。”
游侠听闻此言,心道要当娘的给他补衣裳,这儿子估摸着尚未娶妻,如何就将瞎眼的老母一人留下家中?
游侠心中虽然疑惑,但又怕是她儿子不孝,不肯奉养老母,便没有发问。老妇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她给游侠讲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故事。
老妇中年丧夫,未再改嫁,凭借着一手十里八乡出名的好针线活拉扯大了膝下一双儿女。
大儿长寿年幼时性情乖张,时常与人逞凶斗勇,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长大之后,身无长物,就去隔壁镇子的赌场里给人做打手,卖力气。一两个月回家一次,借口要母亲缝补衣物,其实是为了送些银钱回来补贴家用。
小女绵绵自幼乖巧早慧,性情内向腼腆,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针线活,与她在山中铜柱,平日里帮着母亲打理家务或做做女红,从不让心。
游侠并未见到名唤绵绵的女孩,心中猜测这女孩或许已经出嫁,或是到了适嫁的年纪不方便与他见面。
她家中偏僻,前后荒凉,时常会收留一些不熟悉路途、找不到地方投宿的游侠、旅人。那一日,她的小女儿绵绵做完针线活,打算去厨房做饭,出门便碰见了位牵着马,神色凄楚的年轻女子。
女子生得颇为貌美,因着路上疾驰,弄得发髻凌乱,我见犹怜,似是遭遇了恶人欺凌。绵绵连忙引她入内歇息,询问之下方知她路上遇见了歹人抢劫金银马匹,她使了个计策,打伤了匪徒策马狂奔,那匪徒见无法追及,只得放弃。
此处穷山恶水,人人家中都不富裕,时常有马贼林匪出没,不过这群人多是十里八乡纠集起来的,只盯着外乡人,不会猖狂地劫掠本地人。
因着天色已晚,女子又遭逢劫掠,留她在家中暂住,女子感激地应下了。她害怕女子夜半惊惶,便安排女子与她的小女绵绵同住。
然而,世事无常,命运难料。
随着这位被她收留的美貌女子而来的,是一场恐怖至极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