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至少打人不打脸啊。”
谢恣意想起池上亭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几乎要可怜起他来了,那副模样,少说三天没法出门。
“抱歉,我这个人就是爱打人脸。”
蔚予纵冷笑起来,拽着谢恣意的领子将人拉到面前,伸手挑起他的下颌:“你生得寡淡乏味,要不要我给你添点花?”
谢恣意动作轻柔而坚决地从他手中解放出自己和自己的衣领:“不敢劳烦。”
蔚予纵哼笑一声,走了。
谢恣意看着桌边被他扔下的月白手帕,犹豫了一下,做贼似的将它团着塞进了袖中。
灰色的云压得很低,细雨阑珊,织成一道雾蒙蒙的帘幕。
一支车队缓缓驶入狭镛关,马蹄踩进水里,溅起一阵水花,点点泥沙随着飞溅的水珠沾在马匹顺滑的皮毛上。
车队中央的马车上挂着“景行”两字的大旗,红通通的旗旌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像是血染出来的。
镖队领头的是“文心雕龙”郭煌然。冰凉的雨水“啪嗒啪嗒”打在蓑衣上,他斗笠下的眉头拧得死紧。
这趟镖本来应当是很容易的,护送隋三娘子的三位女侍和一把紫檀螺钿阮咸回凉州隋氏。然而,这趟看似简单的镖,就像是这悄无声息湿人衣的雨一般,始终笼罩着挥之不去的疑云。
细雨最湿衣。
冰凉潮湿的衣物黏连在皮肤上,郭煌然打了一个冷战,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手臂。
风腥了,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啪嗒”、“啪嗒”,一声连一声,极富节奏。
郭煌然警惕地勒马,挥手示意车队停下,另一只手,已抚上腰间的佩刀。众人排开队列,凝神以待。
马蹄声近了,声震如雷。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梳着双环髻的小侍女似乎听见了动静,她探出头来,低声问守在马车旁的一位镖师:“这位大哥,可是有人劫镖吗?”
那镖师低着头,握着刀,没有说话。
蓝衣裳的小侍女忍不住探头向外瞅,可惜视线被错落的镖师队伍遮挡,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情形。
另一位守在马车边的镖师开口劝道:“姑娘且在马车上安坐,情形还不——”
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就入他胸腔的长刀打断了。他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向出手杀他的人——那位沉默的镖师——全然陌生的面孔。
队伍里什么时候混进了人?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将情况通知给其他的弟兄,一开口,却只能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液。
刀光动,血花落,人命绝。
蓝衣侍女被眼前这幕血腥的情景惊呆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行凶者,尖叫声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寒光一闪,刀锋直袭胸口。蓝衣侍女只道吾命休矣,却被身后一股巨力拉入马车。随即,鹅黄绡纱直击凶手喉口,顿时“喀嚓”一声,逞凶者颈椎折断,业已伏诛。
“啊——!”蓝衣女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失声尖叫:“有人混进来了!”
她这一声回荡在狭镛关中格外
清晰,顿时人人疑心不已,队伍登时一片混乱。就在此时,虎视眈眈的马队发起了冲击。一时间,里应外合,镖队支离破碎,难以支应。
郭煌然到底是江湖老手,一边带头抵御马队的正面冲击,一边沉声喝道:“廿四!”
队内大多是行家里手,只听见一阵阵此起彼伏对暗号声,很快便拔除了剩余的几个楔子,在马车前结成队列。
马车内,蓝衣女侍被狠狠瞪了一眼,她自知自己闯祸,再不敢发出声音,只瑟缩在角落里,默默垂泪。另一个蓝衣女侍和她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两个人都是十三四的年纪,虽然练过武功,可从未见过血,更未见过死人。突如其来遭此劫难,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年纪稍长的鹅黄衣衫的女侍则要淡定的多,她微微蹙着眉,手中捏着鹅黄绡纱,侧耳细听马车外的动静。
阵阵兵戈声后,狭镛关内安静下来。她听见劫镖的马队中有人高声喝道:“人可以走,车上的东西留下!”
马车上的东西?
她看了看四周,车里空空荡荡,除了她们三个人以外,只剩案几上供着的隋氏传家的紫檀螺钿阮咸,虽是价值千金,可无论怎么看,都不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地、不惜得罪丐帮来抢夺。
女子神色冷凝地抚上紫檀阮咸,她仿佛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抱起阮咸就要下车。
两位蓝衣女侍也顾不上害怕,连忙将她拦下来:“姐姐万万不可,这是三娘子的阮咸,传家之物,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带我们回去的。”
“一柄阮咸,怎么会比人命更重?”
她决然地拂开两人,抱着阮咸站在车辕上,朗声道:“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细密的雨水很快打湿了她乌黑的发鬓,铅粉混着胭脂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落在鹅黄的衣衫上,一片片冷白桃红。
紫檀阮咸本是受不得潮湿之物,此时也落在雨水中,在她的怀抱中侵染出一片紫红颜色。螺钿镶嵌的天魔舞女在雨中依旧艳丽无双,美目顾盼生辉,只是她脸上沾了雨水,好似落泪。
电光大作,雷声轰鸣,雨越下愈大,她透过雨幕定定地看着马队为首那个她极其熟悉的、曾朝思暮想的身影。
只一眼,他们已认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