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白不再是纵情恣意的江湖侠客,他几乎被推上神座,成了浩然正气、明正典法的化身,仿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所不能、无所不在。
直到雁门雪谷一役。
四年前,秦得墨身死雁门关。年仅十九岁的谢莫白承先师遗愿,接手雁门乱局,苦守近一年。雪谷一战血流成河,胜是胜了,却是惨胜。
自此之后,江湖再未闻其名,刑天亦跟着下落不明。
名剑蒙尘,仍有重见天日之时。不知那位失踪在雁门雪谷中的绝代剑客,是否还有纵歌归来的一天。
“刑天的仿剑很多。”
蔚予纵取出匣中长剑,细细观赏着银白错金錾梨花的剑鞘。它精致得不似一把夺命的兵刃,倒像是女儿家妆奁里的累丝花簪了。
冷艳金歇雪,余香乍入衣。[1]他师叔沈瑟溪曾以此诗来形容谢莫白的剑。谢莫白使长短剑,刑天冷,祝融艳,形如淡香无声无形,神如飞花莫测莫定,看似轻柔缓和,实则去势决绝。
他将刑天递给巫浩歌,巫浩歌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态度倒是接了个什么脆弱瓷器,生怕一个闪失给弄坏了似的。
“剑长三尺三寸,剑身狭长,为白帝银锻制,坚硬无比,吹毛断发。白帝银最大特点是遇水则灵,如光照秋水,寒气四溢。纵然仿得出形貌,白帝银却是太难得了。”白无异摇扇微笑,似只抱着尾巴的笑眼狐狸:“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闻言,巫浩歌翻手握住剑身,意欲拔剑出鞘。只是不知为何,剑身丝毫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他不信邪地用上了八分的力气,剑仍不肯出鞘。
到了这种地步,他怕损了名剑,不敢继续硬拔,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该不是一把假的吧?怎么拔不出来?”
蔚予纵忍不住笑出声来:“谢莫白一向以君子自矜,出剑讲究徐而不遽,未免携忿悁出剑,出手失却轻重,所以剑格处设有一处机关。惊怒之间,力重而急,则剑不出。”
巫浩歌显然不怎么了解这些,高手对决瞬息万变,这一徐之间便会置自己于万重劣势之下。敢做出这般事情来的人,若非十足自信,便是十足狂傲了,抑或者,两者兼有。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手中剑:“那要怎么办?”
蔚予纵意味深长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哈?”巫浩歌思索了一会儿,做了一个先收后放的动作,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过后,剑身缓缓出鞘。
见巫浩歌惊喜不已的表情,蔚予纵忽而出手按剑。巫浩歌不解地看着他,蔚予纵低声告诫他不可急,巫浩歌连忙收敛动作。
剑身低沉铮鸣,刑天缓缓出鞘,但见寒光葳蕤冷射,远胜窗外波光,不愧为不世名锋。待长剑出鞘,名锋再现人世,冷艳光华尽数内敛,只余剑身上粼粼的流水纹若隐若现。
蔚予纵双指并拢,朝窗外遥遥一点,一道水龙腾空而起,直扑向巫浩歌。巫浩歌下意识地提剑相挡,水龙触剑一刻,寒气四溢而出,滴水成冰。
巫浩歌惊诧地望着眼前的冰柱,他整副心神全然被刑天摄去,几乎忘却自己身在何地何时。
“这、这真是刑天。”
蔚予纵随意一挥手,一道掌气劈出,冰龙霎时碎裂:“自然。”他自然不会错认那人的佩剑。
复杂的目光缓缓抚过剑身,巫浩歌恋恋不舍地将刑天放入匣中:“它是你的了。”
蔚予纵一惊,似乎想不到他竟然舍得。
巫浩歌一把拍上了剑匣,显然心疼得快要滴血,他咬了牙硬着头皮地剑匣推给蔚予纵:“快点拿走,不然我就要坚持不住毁约了。”
蔚予纵毫不犹豫地提起剑匣,背在身上:“多谢。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1] 【唐】丘为《左掖梨花》:冷艳金歇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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