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和冷静都等在淋浴室的外屋,站在他们身边的,就是中队的卫生员。王跃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对着卫生员说道:“小顾,麻烦你给这小子看看。”
姓顾的卫生员笑眯眯地看着李万亭:“转过来我看看。”
就算现在从里到外都已经是大老爷们,李万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磨蹭着不肯上前。冷静不耐烦地向他喊了一声:“磨蹭什么,快点过来上药。”
现在李万亭对冷静十分佩服,对他的话还是很听的,被吼之后老实地转过身子,露出自己因为洗过,却显得更让人惊心的后背。
卫生员看了一下,直接用碘伏替他开始处理还破着皮的地方,嘴里还说着:“小伙子皮糙肉厚呀。当时比这还伤得厉害吧?一看就是负重跑磨出来的。放心吧王班长,现在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没有大问题,处理后也不会发炎。就是这两天让他训练的时候当心点,后背尽量不要负重了。”
李万亭一听急了:“可是明天是周五,每周才这么一次全负重练习。”他不想缺席。
卫生员让他给逗乐了:“怎么,你还想着这后背让背包给磨坏了,再让它给你练好了?是不是看过《平凡的世界》,想以孙少平为榜样?告诉你,小说都是骗人的。”
王跃的脸更黑了,却还是在别人面前给李万亭留了面子,没有当众批评他。就是冷静的脸色也不好看,不时地看看王跃,忍着不说话。
好不容易回了班里,冷静直接吼了出来:“可以呀李万亭,长能耐了是不是?还敢往背包里加重量。说吧,加了多少?”
李万亭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既然他发现了,那王班长不可能发现不了。于是只好嗫嚅道:“也没多少,就是加了两块砖。”
冷静直接主给气乐了:“没多少?两块砖,你知道两块砖的重量是多少吗?达标的砖是五斤一块,两块就是五公斤!咱们全负重才十五公斤,你一下子就增加了三分之一,行,你可真行。再说你是从哪儿找来的砖?”他气得用手指着李万亭,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王跃一直显得很平静,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李万亭有些接受不了:“这几天我会向中队给你请病假,不等着你的后背全好了,不许进行任何项目的训练。”
李万亭一下子急了,他这样拼命,也是为了取得一个好成绩,到时不光是自己脸上有光,往大了说也是为了四班的集体荣誉:“班长,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不能剥夺我训练的权利。”
“可是我有爱护班内每名成员的责任。”王跃留下这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宿舍。冷静气呼呼地指着李万亭说了一句:“你呀”,就追了出去,远远地可以听到他对王跃说着:“刚才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大事,当年的情况一定不会再重演……”
李万亭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冷静又一次提起当年,李万亭不是傻子,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王班长如此重视每一名战士的身体。
“小李,”在班里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李乐乐,忽然叫了一声,见李万亭和李林都看着他,才说道:“你别误会班长,他有他的心结。”
接下来的故事,完全可以说明王跃真不是草木皆兵。
就在六年前,也就是王跃刚担任四班的副班长之时,班里也是同样分下来了一位新兵,那位新兵与李万亭现在的情况一样,新训的成绩好不说,自己也很要强,训练还有各种集体活动,参加的都十分积极。
那年也是支队进行大比武,不过并没有和今年一样,直接确定义务兵的比例。要想参加大比武,那就得训练成绩比老兵们还好,才可能有参加的机会。
那位新兵是个要强的,没白天没黑夜地给自己加小操,增难度,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尽快提高成绩,在大比武来临之前,可以具有竞争的资格。
王跃很欣赏那位新兵的韧劲,就如冷静现在一直陪着李万亭训练一样,时时在那位新兵的身边进行指导,好让他少走弯路。
可是谁知道欲速则不达,那位新兵训练的强度太大,在一次早操负重跑的时候,跟腱断裂,不仅失去了参加大比武的资格,甚至后来虽然康复了,却没法再承受日常训练的强度,没有选任士官,就退役了。
“为这事儿班长一直自责,生怕班里再出现那位新兵的情况。”李乐乐叹了一口气:“要不冷静为啥一直跟着你训练?就是王班长怕你自己总是加难度,走了那个新兵的老路。”
李万亭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时候仍想着再做几组练习,冷静都会制止,还拉上自己就回班里,一点反驳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他的心里就好象有一团火在烧着一样,他觉得,自己应该向王班长道个歉然:刚才他想得很冠冕堂皇,说是为四班集体争荣誉。可更深层的意识里,却还是想着如何在新集体里展现自己,好让自己在部队发展的第一步迈得更大些、更漂亮一点儿!
是的,他的利益与集体的利益不冲突,甚至两者还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如果不是出于对他负责,王班长完全可以不顾及他的身体,让他练就是了。
他的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与一位班长,还是一位三期士官的班长关系并不很大。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李万亭的身体真出了问题,王班长可能会受个处分(如果王班长有意推脱的话,只说自己并不知道李万亭私自加小操,连个处分都不会有),大不了他选择退伍——三期士官是可以选择转业,由地方政府安置工作的!
可是王班长没有,虽然他自己没有出面,却让冷静一直全程盯着李万亭的训练,保证他不会再重演那位新兵的悲剧。这样负责、这样默默的付出,李万亭心里怎么能不感激、感动?
他和李林两个谁也没问那位新兵的名字,也不准备在王班长面前提起那位新兵——有些伤痛,只适合留在心底,让它静静地提醒着过往,不应该再让受伤者再为之痛苦。
“李班长,我去找王班长。”李万亭感激地看向李乐乐,征求着他的意见。
李乐乐点了点头:“那两人没准在学习室呢。那年冷静第一次得了支队大比武的冠军,他的奖杯就摆在学习室里。”
李林又拿起了他的书,低头看了起来。可是李万亭却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直直地掉在了摊开的书上。他没有多看一眼,直接出门要去学习室。
“你干什么去?”邢玉山和谢延昭与他走了上对面,问了一句:“都快熄灯了,别跑远了。”
李万亭嘴里应了一声,快步离开。谢延昭有些不乐意了:“现在新兵这么牛了吗?”
邢玉山不在乎地连进屋边说:“唉,刚下连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呢,等吃两回苦头就好了。”
李乐乐放下自己重新拿起的线路图:“怎么怪话那么多?”邢玉山和谢延昭两人一下子不再说话,拿起自己的水盆去洗漱了。
李万亭完全顾不上自己刚才的举动,会给老兵们留下什么样的印象,他要找到王跃,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学习室里的灯是开着的,从门缝里可以看到,王跃与冷静都站在一座奖杯面前。王跃正问冷静:“要是他不退伍,或者说没受伤,是不是也能得一个奖杯摆在这里?”
冷静却有意调侃道:“你当这是大萝卜,谁想拿就能拿一根回来?”
王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学习室的门已经让李万亭给推开了:“班长,副班长。”他向两人打了一声招呼。
“哈,我们的李铁人来了,是看这地方僻静,要从此占领学习室,别人睡觉的时候你加操吗?好,我和班长这就给你腾地方。”冷静还是有些没好气。
王跃下意识地先训冷静:“你就不能好好和小李说话?天天阴阳怪气的,多亏小李大度不和你计较。”然后才想起自己与冷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着李万亭一时没话说。
学习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李万亭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才向着王跃敬了个礼:“班长,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这个礼并不突兀。李万亭能一下子就找到这里来,王跃与冷静都明白是为什么,可是他们却都没有说破。王跃向李万亭道:“刚才我态度也有些急燥,也向你道个歉。不过你一定要注意,训练成绩重要,可是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只有自己的身体状态好了,才能更好地出成绩不是?”
李万亭不停地点着头:“是,班长,我再也不自己往背包里加砖头了,也不会自己增加训练难度,一定好好听副班长的指导进行训练。就是,就是班长,你看能不能别停了我明天的五公里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