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的时候,亚尔林把山脚通往庄园的路清理出来,他停在山下的车陷进泥坑开不出来,只能暂时留在原处。
庄园有一条通往密林的石子路,路旁雪色碎花坠在细枝翠叶间,美得克制而空灵,葳蕤高树包围着一块只生矮草的地,白石墓碑整齐排列。
亚尔林掏着裤袋笔直地站在碑前,这是一处家族墓地,埋在地底的人都姓杰拉德。他绕着墓地走了一圈,发现最晚下葬的人死于六十几年前。
杰拉德家族六十多年没有成员去世,还是去世的家庭成员葬在别处?
亚尔林蹲下来,他对某人的墓志铭起了兴趣。
[魔鬼盯上了他,主愿对他敞开怀抱。]
这一句用刻刀精心刻在碑上,显然是原有的墓志铭。不知谁在这句之后添了一句,刻痕极深,字迹潦草,像某种猛兽用利爪在石碑上抓出的字。
[他将伴随我直至毁灭。]
“丹尼尔,丹尼尔?”
亚尔林站在漆黑空荡的走廊上。
他半夜突然惊醒,身旁空无一人,睡前丹尼尔是缩在他怀里的。
丹尼尔明明是个成年人了,却还像个小孩子,喜欢钻在他怀里,让他紧紧地搂着他。他脸埋在亚尔林胸口,呼吸夹在两人之间变得十分艰难,他也不愿稍微远离一点儿。丹尼尔手脚冰凉,亚尔林以为他冷才紧贴自己,他怕丹尼尔呼吸不畅,于是许诺会从背后抱着他睡。
丹尼尔还是喜欢把脸埋在他胸口。
此刻,丹尼尔不见了。
偌大的庄园仿佛只剩下亚尔林一个人,窗外又开始下雨,雨水从老旧的窗口渗进来,烛光照过墙壁,可以看到墙上深色的湿迹,不知哪处漏进了风,亚尔林用手护住烛火,防止微弱的火苗被风吹灭。
闪电扑向风雨中的庄园,树和人的影子搅作一团在地板上扭曲,咔嚓一声,惊雷像是砸在耳膜上的一把重锤。
亚尔林缓慢地往前走,烛火剧烈颤抖,他不知道丹尼尔去了哪里,只能边走边唤他的名子。
他找完一楼二楼,顺着楼梯走上从未去过的三楼。
三楼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尘土,亚尔林在身后留下一串脚印,闪电映亮走廊墙壁上的肖像画,画中人的眼睛炯炯有神,亚尔林盯着这些肖像画,怪异感渐渐盘踞他的脑海。几步外的一扇房门被风吹开了,亚尔林回头,迈着沉重的步子朝那间房走去。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里比黑夜更黑一些。夜里会有月亮,有星光,或是雷雨中的闪电,这个房间里是埋入地底的那种黑,若是不借着烛光,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摆设。
亚尔林向前迈了一步进入房内,等身的穿衣镜反射的光首先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在镜中看到细长的影子,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他被自己的身影吓了一下,不安之感渐浓。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大床,暗红底孔雀纹的厚绒床帘没有束起,而是将床与外界隔离得密不透风,如同床上有人安眠。
一般睡觉的时候才会放下床帘,这座破败的庄园里只有他跟丹尼尔两个人,他确定没有其他人住在这里,难道是这里太久无人打理,床帘自动散落?
不知为何,亚尔林有种强烈的预感:床上睡着个人!
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要一探究竟,于是举着烛台走上前,床柱上雕刻有花藤缠绕的天使,昏黄的烛光染上天使的脸颊,天使展开翅膀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世间百态。
床帘的一角被他攥在手里,他鼓起勇气掀开来看。
……!!……同一张脸!
冷汗一下子从亚尔林背后冒出来。
“先生,您醒一醒。”
丹尼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亚尔林猛然睁大眼睛。
闪电冷冽的光从窗口刺入,房间登时被光照亮,床上分明没有人。
一瞬间,亚尔林脑子里满是自己惨死的梦境。
“丹尼尔,你去哪里了?!”他回身,表情异常严肃,双手紧紧抓住丹尼尔瘦弱的肩膀。
丹尼尔端着烛台站在他面前,而他自己手上空无一物。
梦游?亚尔林开始怀疑自己梦游。
丹尼尔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疑惑后面还藏着一丝焦虑不安。
“我一直睡在您身边。”他涌出泪光,“您半夜一声不响地下床,也不搭理我,我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
“您……刚才好像不是很清醒。”丹尼尔低下头,攥紧拳头,指甲抠进自己的手心。
亚尔林很长一段时间没做噩梦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解脱,没想到这只是奢望。
丹尼尔将魂不守舍的亚尔林牵回他们的卧室,他脱掉睡衣,光溜溜的躯体像一尾鱼游到亚尔林怀中,他仰头亲了一下亚尔林的下巴,紧张地瞧着他的反应。
亚尔林摸摸丹尼尔的脑袋,他不懂丹尼尔为什么面对他时表现得如此谨小慎微,他的一点儿举动就能使丹尼尔诚惶诚恐。
他不是他的主人,丹尼尔没必要时时把目光挂在他身上,也没必要因他而过于欢喜悲伤。
“没事了,睡吧。”亚尔林搂住丹尼尔,温声哄他入睡。
这天晚上的事再没被人提起,亚尔林心里却裂了道口子,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心凉。庄园有古怪,他难以忍受继续待在这里,然而当他面对丹尼尔又说不出丢下他的话。
他决定等丹尼尔跟庄园主签订的合同到期后就立即带他离开。
亚尔林修理了漏风的窗户,砍断长得太过茂密以致遮盖了窗的藤蔓,让阳光照进这座老房子。他再次去过三楼的那个房间,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床是空的,没有人。
庄园生活无比单调,如果不是书房里丰富的藏书,亚尔林就只能活得像被埋进了坟墓。
沙发旁的小圆桌上摆着烛台,亚尔林借着烛光翻看他找到的小说,丹尼尔乖巧地伏在他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