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69

地下车库不是久待之地，但张元还在地上坐着不动，也没有要抬头看我的意思。

我想了想，觉得这大概也是心理紧张的一种，他原本就个性羞怯，长久分别后再见面，难免别扭。

这时候当然还得我主动，于是靠近些双手拢拢他的肩，像哄一只年幼受惊的小动物。

我想起当年我在上班路上偶遇张元大概也是这么个心情，看着他惊悸无措的眼睛，心里会不自觉生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来。

“张元，”我放轻声音，刻意带着些笑意跟他说话，“咱能换个地方重逢吗，这车库里排风有问题，我快憋中毒了。”

张元微微动了动，显然我的安抚有效，就再接再厉：“楼上就是卖场，有饭店饮品店，我们去那里坐着聊聊怎么样？正好我刚跟吵架出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嗓子很不舒服。”

我以前有一阵子跟着张元到处尝鲜，丝毫不懂忌口，导致得了咽炎，这两年却是什么都不敢吃，惜命得仿佛自己有多金贵。

张元听我这样说，还真慢慢抬起头来了，脸上眼泪鼻涕横流，说是狼狈，其实又有些可爱。

要不是来见我，要不是因为我是我，是曾经跟他好得愿意同生共死的人，他也不至于把这份狼狈曝露给我看。

但张元样子还是变了不少，黑了瘦了，脸颊凹陷，这样子根本是瘦脱相，眼神也很疲惫，因为含着泪水，越发显得悲悯可怜。

这不是当初我亲自送走的张元，而是被时间和生活沉重打压后已然失去生命力的张元。

那朵曾经娇艳欲滴的花在被遗弃后以超于常态的速度枯败，错自然在那个采摘遗弃它的人。

我被突然窜起的自责直击心脏，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收敛脸上伪装出来的笑意，于是只能故意略去这些感伤，越发明朗地笑着说：“几年不见，你成熟很多，终于不像个小孩儿了。”

“你也是，都有皱纹了。”张元还是腼腆，看我一下又低下眼睑，然后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变丑了？”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难受，倒不是因为他说我有皱纹，更不是因为他现在的样子跟以前有变化，而是他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的心情，我没想到他眼里的我竟然看重他的样貌多过其他。

我没说话，只朝他伸出手，等他犹豫着把手递给我时将他拉起来，然后才在他肩头拍了拍，玩笑道：“丑肯定没有，只是更亲民了，不然我现在站你面前得多自卑啊。”

张元这才肯正眼看我，不止是看，甚至愣愣得像失了神，咬着嘴唇似乎想哭又拼命忍住。

“走吧走吧，上去再说，我真的快透不过气了。”我说着半推半搂着张元往来时的楼梯间走，一边顾自说着，“你现在还喜欢咖啡吗？去咖啡店坐坐吧。”

“我都可以。”

张元低着头，声音不大，这种怯弱很像最初认识他时他给我的距离感。

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当初用尽心思才拉拢的距离又远如天河，却不晓得该怪谁。

咖啡店在负一层，店里人不多，我找了角落的位置让张元先坐，也没问他喝什么就径自去点了他以前爱喝的焦糖拿铁，以及一份巧克力蛋糕。

他曾经酷爱吃甜食，也是我爱吃糖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