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重辉向前一步,完全无视这呆呆而立一语不发的老师。
公良世知分外不堪的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双睫,微微抖动,出卖着他此刻内心的感情……
“泉竭则流涸,根朽则叶枯。他齐佑良根基尚在,身体也还算硬朗,又如何不能前去这边疆试上一试,看看究竟能不能以一当十为朕所用……?”
为臣与为君,说到底,相差甚远。
慕容重辉爱公良世知的这番忠义与循规蹈矩,像是在欣赏一个自古为臣之道那忠孝节义最标准的演绎,但自己偏偏却不能是这样的人……
否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老师,你说是不是?”
慕容重辉又一次踱步到了公良世知面前,对着他微微合拢的双眼,轻轻问道。
那双眼细长而充满温存,一睁开,却又是光曜天下般的炯然明媚。
他好喜欢。好想,就这么轻轻的吻上一吻。
“……”
公良世知已经有些不知如何应对这帝王了。
似乎自己怎么说,都是不对的。君为臣纲,毕竟,他才是那个掌控着天下,游戏生死的人。
不能忤逆,也不能训斥,什么都不能……
“臣愿与丞相一同前往叶兰关。”
终于,他只能这么开口道。这或许,是他仅有的选择。
“不许。”
一句连思索都没有的否定,被皇帝抛出了口。
“……”
“不许你去。”
说着,慕容重辉突然走向那御案前,抄起了一张纸,拿到他面前,拎着道:
“朕已经下了圣谕,暂且派人监管公良世乐的府宅,严控他的妻女。”
“他人虽在东海巡边,想必……老师,不会至他的妻女的安危于不顾吧……”
“……!”
公良世知一把就拎过了面前帝王的衣襟,汹汹怒意退却了素日的和雅温柔,他喝斥道:“你居然威胁我?!你敢?!!——”
“老师尽可试试。”
皇帝一挑眉,说的淡然又决然。
公良世知手中一紧,像是自知天命般,咽下了一口巨大到令人呜咽的愤气,一把扔了他。
悄然间,转过身子。
他刚刚抬起脚步,却听慕容重辉就站在他身后,如此道:
“老师应该明白,朕既然让他下狱,便此生不会再重用他。”
皇帝的话,让公良世知身子稍稍一僵。
原来,他已经早有定夺了。自己真可笑啊……,呵呵……,满心间还以为……
一切,原来早已落定。
“此去叶兰关,要看他齐佑良自己的命数了。”
慕容重辉话音还未落,公良世知便已经全然抽身离开了这空旷的大殿,独留下了怔怔的帝王一人。
步月清宵立,席地幕天眠。
郢庭城外,落郗江水滚流不息,破开云层,正是明月彩辉当空。
一处苍寂安雅的古寺,迎来了一位有缘人。
梵音绕梁,清彻的铜钵敲打声,如呼吸一般,沁入心间。
善因寺。
这古刹坐落于落郗江畔,是旧时古潍国清修的皇家寺院,几经战火,没了当年帝王将相频频相顾的鼎盛昌华,却多了几分妙法禅心,幽寂绝尘的味道。
独步红尘是一场无尽的修行……
细雨霏霏,香烟绕缭,古刹正中的一座七色琉璃塔,伴着初云月色,在烟雾中光影婆娑。
端严甚微妙,如净琉璃中。
身心寂不动,以求无上道。
“施主,这尊琉璃佛,您可收好了……”
月照千江,万物倏然的一刻。
天地间,澄澈清透,纤尘不染,四海晏然。
法师站在布满青苔的湿润石阶上,一手拿着一只五色粲然的琉璃佛,轻轻的放在了公良世知的掌间。
爱别离,求不得。
人间之路,尘世之苦,尽在这爱恨纠缠不清的贪嗔痴中。
谁言水是无情物,滚滚江涛亦罢流。
参天入云的千年香樟树,伴着月色摇曳,发出“沙沙……”的细碎响声。
公良世知手握着那琉璃佛,恍若握着一人的性命在手一般。
看了,又看。
原来浮生到头,他能为那人所做的,是这般的微少,以至于他无法安放自己的心。
天上的绒绒细雨,忽然就大了……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