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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一百零七章 番外之来日方长 大结局(2/2)

阎酆琅犹豫再三,决定放下这奇异的黑气,追寻玄青辞。然而在他找到玄青辞所在地时,皱起了眉头,那股黑气的正下方恰是玄青辞所处的房间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隐去身影小心地躲在房间的房梁上,一转眼就看见一条赤头蓝身的六尺长蛇盘踞在对面的房梁上,正居高临下津津有味地观看着房梁下香艳至极的场面。顿时一股怒火从心底蔓延,他还以为是玄青辞气恼自己误杀墨卿,这才离开旅店,离开自己,结果呢?跑到这儿来看活春宫!

玄青辞听着房梁下娇媚的声音,以及那糜烂的碰撞声,身上的这股灼热感越发强烈,烧得他有些神志不清,尾巴下意识地紧紧勾住房梁,防止自己跌下去。依稀中,他还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味,于是习惯性地寻找这股气息的来源,抬眼就看见阎酆琅正瞪着一双阴鸷的眸子,怒火冲天地盯着自己。

他眨巴着眼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慢吞吞地往回爬。阎酆琅一看它要走,哪里肯放过它,见它在屋外探出脑袋,迅速逮住它的脖颈。

玄青辞一下子缠上了阎酆琅的手臂,尾巴不轻不重“啪”一声甩在了他的脸上。这举动无疑惹恼了阎酆琅,被他三下五除二地捆在怀里,带回旅店。

本想教训玄青辞几句的阎酆琅,却发觉他有些不大对劲,怒火消了一大半,紧张地问他:“你怎么了?”

玄青辞没理他,扭过脑袋,滚进床的内侧,把自己扭成一团,身上的潮湿沾了一被子。

阎酆琅看他不回话的样子,难免烦躁了起来,握紧拳头紧紧抿着嘴唇。这两个月来,他每日都在等玄青辞醒来,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着他,可等他醒来了,却遇上如此让他措手不及的情况。

“青辞……墨卿他……”

“哈——!”

被玄青辞骤然凶了一声的阎酆琅倏地闭上了嘴,呆呆地看着它凶狠又吃力地瞪着自己,心里有些泛酸。

玄青辞一听这名字就恼火,看阎酆琅没有继续解释的样子,突然化成了人身,毫不留情地掐住阎酆琅的脖子,把人坐在床榻上。

“你为什么要对他下手?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自以为是?”玄青辞沙哑又压抑的声音在阎酆琅听来无比心疼,本就赤色的眸子,如今染上雾气,显得有些委屈。

阎酆琅抓住玄青辞的手腕,艰难地说:“墨卿……没、没死……尚且留有……一魂……”

玄青辞一愣,手上力气松了一分,颤抖着问:“你、你说什么?”

阎酆琅见他略有松动,一手攀上他的肩膀,继续说:“青辞……此事是我不对,是我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对他使用束魂令……我委实不曾想到墨卿他……本就不是完整魂灵……”

玄青辞一眨眼睛,泪珠“啪”地一下落到阎酆琅的脸上,问:“你说的……是真的?”说着话,他裂开一个放心的笑,又说:“你没骗我?”

阎酆琅感知到脖子上的窒息感越来越轻微,大胆地把玄青辞的手拿开,无比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回应:“没有,我不会骗你,墨卿还有一魂,只是需要再次修炼方能成形,我已把他从到鬼门,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见他,还有……那风无极我想交由你处理。”

玄青辞静静地把这些听完,脑海中满是那句“墨卿尚且留有一魂”,欣喜地拽住阎酆琅的衣领,说:“还好……还好他没死……我已经害死过他一次了,我绝对不能再害死他……”

阎酆琅偷偷观察玄青辞的神色,见他对自己也不再有那么强烈的抵触后,悄悄把手伸到他后背,意图安慰,却不料他突然俯身趴在自己身上轻轻喘息。

玄青辞把脑袋抵在阎酆琅的肩膀上,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还好……他没有魂飞魄散……”一边轻蹭阎酆琅,借他身上清冷的触感压制自己身上的灼热感。

阎酆琅揽住他的腰际,在他耳边低声询问:“怎么,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玄青辞没回他,身体小心地轻蹭。

从刚才玄青辞化作人身的一刻开始,阎酆琅就感觉到玄青辞的身体有些发热,起先还以为是着凉,便任由他轻蹭自己,可刚刚他突然的紧贴,让阎酆琅发觉了异样。

“青辞……青辞?”

玄青辞小声地“唔”了一下,感觉到阎酆琅的左肩被自己焐热后,又换了另一边继续靠着,热气尽数喷洒在阎酆琅的脖颈处,两条腿不自觉地盘着他的腰,像极了一条八爪鱼。

阎酆琅一手抱着玄青辞的腰,一手托着他的下盘,把人翻了过来,可他却依旧缠着自己不撒手。

“青辞,放手。”

玄青辞皱起眉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两条腿缠得更紧,这模样落在阎酆琅里令他不禁咽了口口水,神色也变得深邃起来。

“难受……”

“哪里难受?”

玄青辞别开脸,皱着眉头挺了挺腰。阎酆琅被他顶得猝不及防,低头就看见他身下的变化,一手抓住他的腿。

“别乱动,往上躺些。”

低沉略带命令的语气对玄青辞很受用,听话地往床榻上蹭,还不忘拽着阎酆琅一起往上蹭。

直到这时候,阎酆琅才想起来尉迟凌说的那句话:“蛇类惊蛰过后便会进入一段特殊的时期。”不知这特殊的时期,指的是否就是现在。

玄青辞被烧得心里烦躁,又被阎酆琅抓着腿,一时间,竟挣脱开一脚揣向阎酆琅的脸。阎酆琅瞥见一只脚踹过来,连忙抓住他,按在塌上让他不得动弹。

“放开……”

阎酆琅见他扭着想脱离自己,用力把人拉向自己,一手解了他的腰封,欺身压过去。

“你以前惊蛰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玄青辞感觉到一股清凉,下意识地贴了上去,却被阎酆琅给拉开了。

“回话。”

“嗯……树……”

“树什么?”

“树洞……”

“一个人?”

“……嗯。”

得到确切的答案,阎酆琅心中大喜,捏着玄青辞的下巴贴了上去,惊喜地发现对方回应了自己,还努力地索取着。

“难受……”

阎酆琅眸子一沉,低头咬开了玄青辞的衣领,一路向下。

惊蛰的夜潮湿阴冷,然而阎酆琅却如同身处焰火,燃烧着空气里的湿气。

第八十六章食气鬼杨恒捉魂

尉迟凌从阎酆琅处离开后,本该回鬼门述职,却在人界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于是返身去寻那名字的主人。

北隍城有言,杨恒大人死后专食恶人之气,故而被百姓称为食气鬼。城北有户魏姓人家的老爷近日来萎靡不振,一副被吸食了精气的样子,家中老妇便磕头上香于杨恒大人的墓前,乞求他将那恶人带走。

尉迟凌站在杨恒墓前,看着老妪对着墓前拜了又拜,露出一个笑。他知道这杨恒是谁,这还是他难得想保全的人。

当年轩辕玄尚且不是皇帝,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便是尉迟凌亲自向轩辕玄举荐了杨恒。此人知人善用,放在科考官上再合适不过,这也算是尉迟凌给自己唯一留下的后路。奈何这人太过刚正,不知圆滑,不报答他这个举荐的人也就罢了,还把尉迟凌手底下那些个穷凶极恶之人给得罪了个遍,最后被为首的方德暗杀在阴暗的巷子里,尸首七日后才被发现。

大致是他死得太过凄惨,城中百姓也不知是谁传出这样的谣言,杨恒成了他们口中能惩恶扬善的食气鬼。

而如今这个食气鬼,此刻就站在尉迟凌的对面,老妪的身后。

“尉迟公子,好久不见。”杨恒挺直腰板,嘴里说着恭敬的话,却丝毫不见脸上的恭敬,反而颇为不屑。

尉迟凌对他的不屑视而不见,好奇地问道:“你当真能食恶人之气?”

“尉迟公子莫不是害怕在下吃了你罢?”杨恒故意反问。

尉迟凌捂嘴轻笑,回道:“既然不是,那便请杨大人随我回鬼门。”

听到“鬼门”二字,杨恒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有一事要做。”

“有什么事情等禀告了阎君再说。”

“不行,此人不除,我死不瞑目。”

尉迟凌勾着嘴角笑了,问:“此人可是方德?”

杨恒不说话,尉迟凌走近他,又说:“既然是方大人,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得随你一起去,免得你做了错事,阎君还要怪罪到我的头上。”

杨恒踟蹰片刻,最终同意。

尉迟凌从杨恒的口中了解到,他正在寻找击溃方德的突破口,而这老妪便是那突破口之一。老妪是魏府老爷的母亲,魏府老爷年方二十有七,是当今的少府,近日来一直被一个魂灵缠身。

“哦?这魏少府和方德有何关系,杨大人不是要找方德么?”尉迟凌故意问道,他一听这“魏”姓便在脑中浮现出一张脸来。

“魏不羁是方德的门生。”

杨恒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尉迟凌。他对尉迟凌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翩翩少年郎,十七八岁的光景就已经站在二皇子轩辕玄的身边,为其谋前顾后,而杨恒自己便是在那时登上了科考侍郎的位置。

可是如今却看起来落魄不堪,脖子上还有一圈可怖的疤痕,三十出头的光景竟就这么死了。

尉迟凌心思细腻,又会察言观色,他发现杨恒在打量自己,故意问:“杨大人有什么话要问我?”

杨恒毫不避讳,问:“尉迟公子……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当今圣上赐了我一道车裂,我被五匹马拉扯死的。”尉迟凌轻飘飘地说道。

“什么?”杨恒大惊,问,“二皇子脾性温婉,像极了范淑妃,怎会对一个跟在身边这么多年的人下这么重的……”

“你错了。”尉迟凌说道,两手背在身后,“这世上除了我,没人更加了解他了。物尽其用后的下场,比什么都凄惨。”

杨恒不说话了,他发现尉迟凌停下了脚。

“杨大人,到了。”

杨恒熟练地找到魏不羁的卧房,却发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尉迟凌皱起眉头,脸色颇为尴尬。

“这里还有人。”杨恒轻声说道。

“阎君来了。”

杨恒不知道尉迟凌口中的“阎君”是谁,但能让尉迟凌如此重视、忌惮的人,恐怕应是死人的掌管者,犹如皇帝般的存在。

“那是进还是不进?”杨恒小心地询问。

尉迟凌抿嘴一笑,回道:“阎君不是那般不易亲近之人,无需管他,进去便是。”

然而当杨恒看见房中光景之时,又觉得此行不妥,红着脸转过头去。

尉迟凌抱着双臂在屏风后看得津津有味,一转眼就看见在油灯光影下有一条状物晃来晃去,抬眼望去,只见一条六尺长蛇盘踞在房梁上,正安安静静地看着床上二人。

正当尉迟凌有趣地看着这条长蛇时,被杨恒戳了戳肩膀,示意他往后瞧。

尉迟凌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心想原来惹得阎君近日来心情郁结的,就是这条色迷心窍的长蛇。

而此时此此刻的阎酆琅一心都放在对面的玄青辞身上,看见玄青辞调头走,连忙跟上。

杨恒看见阎酆琅离开,松了一大口气,在尉迟凌耳边问:“阎君当真没有发现我们?”

尉迟凌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回道:“只要拥有魂魄,阎君没有感知不到的。”

他将视线送回房中,看着床上那陷入情动的二人,又说:“杨大人……还要抓他么?”

杨恒一看那场景,羞愤地扭过头去,说:“难道要放了他?我就在门口等,不信他不出来。”

尉迟凌长叹一口气,从门缝里离开,坐在房门口的石阶上望着夜空。杨恒看不下这令人热血贲胀的画面,便出门坐在尉迟凌的旁边,发起呆来。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尉迟凌瞪着眼睛看着天方露出鱼白,心想,人死后果然与人活着的时候不同,人活着要是连夜不睡,怕是会昏昏欲睡一整天,疲惫不堪,可魂灵就不一样了,他连着数日不曾合眼,都没有感到半丝疲惫,不知这是否和阎君有关。

房门被打开的一刹那,杨恒闯了进去,魏不羁被一阵阴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迅速把门关上,尉迟凌没来得及跟进去,就被关在了门外,只好等魏不羁走远后,才推门而入。

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个脸色红润的人,身上还留有魏不羁的气味,尉迟凌觉得奇怪,此人看着像是个活人,可气息又是一个死人,走进了还能感知到一股阴气。

突然,这人猛地睁开了眼睛,惊惶地往床内侧躲。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魏不羁来往吗?”杨恒大声呵斥。

这人吓得抓紧了被褥,却瞪着一双倔犟的眼睛,回他:“我也没答应你啊!”

“你!真是冥顽不灵!”

言罢,杨恒调头往回走,这人一把抱住杨恒,不依不饶道:“你去哪,我不准你走!我就知道你要杀了方德,可是方德还不能死,他死了,不羁就完了!”

尉迟凌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拉开了他,冷声道:“魏不羁横竖都要死,早点晚点没有区别。”

“你什么意思?”

尉迟凌“哼”了一声,打量着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轻蔑,回道:“他被你吸食精气而死,和因为方德倒台,被皇上翻旧账处死,有什么分别吗?”

“我……”男子开始慌张,追问,“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大不了我离他远点就是了!”

尉迟凌甩开男子,兀自往房外走,男子见了终于紧张起来,顾不上身上还只穿着里衣,冲出了房间,然而房外哪里还有杨恒和尉迟凌的声音,庭院里空空如也。

尉迟凌跟在杨恒身后,问他:“你现在要去找方德?”

“每日巳时,魏不羁都会去见方德,随后在他家中留餐。”杨恒回道。

“既然你知道二人习性,为何今日才动手?”尉迟凌问他。

杨恒停下脚,奇怪地看着尉迟凌:“尉迟公子不是出身国师府么,难道不知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轩辕家祭祀乃是大事,那方德势必会在祭祀大典当天胡作非为。”

尉迟凌闻言,神色微变,沉声道:“你要杀了方德和魏不羁?”

“怎么,尉迟公子要阻拦?”

“鬼门中人曾告诉过我,人界之事不可加以干扰。倘若那二人当真被你所杀,那也是他们的命数,只是杨大人可要想好了,他们死了是他们的命数,你害死凡人,是要遭罪的。”

杨恒眼神坚定,咬牙切齿道:“若是能用我来换得北隍城百姓安康,倒也值得。”

尉迟凌不再说话,他自知劝不了,也不必劝,就像鬼厉说的那样,插手人界换来的终究不会是善果。

“我还不知道你为何非要揪着方德和魏不羁不放呢,那个在魏府的男人又是谁?”尉迟凌边走边说。

杨恒没有直接回他,问:“尉迟公子还要跟着我?”

“我受阎君之命,渡城内魂灵回鬼门,你也是我的魂灵之一。”

“当年我死后,方德将魏不羁收入门中,不出一年便顶替了我的位置,坐上了科考官。两年后有一个人,名叫姜元成,不知尉迟公子可还有印象?”杨恒说道。

尉迟凌回忆起来,回道:“记得,此人连续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进士,好不容易在大观三十六年考上后,却被方德污蔑是作弊,最后打了一顿,丢出了北隍城。我听闻……此人不多久就死了。”

“不错,原本我并不在意。死在科场上的人,数不甚数,他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杨恒说道。

尉迟凌继续问:“那又为何引起你的注意?”

“这人阴魂不散,死了还总去科场闹事,看见魏不羁坐镇科场,便缠了上去。我心知这魏不羁不是什么好人,便想让姜元成离得远些,免得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酿成大祸。”杨恒说道。

尉迟凌说道:“那方德原本是我的门生。”

“我知道,可是尉迟公子还没来得及除掉这毒瘤,就被圣上五马分尸了不是?”杨恒咬牙说道。

尉迟凌一愣,尴尬地点了点头。

第八十七章情至深处为合欢

大观三十三年杨恒意外身死,尉迟凌为此大怒,命人彻查此事,结果查出的真相却令他无比心寒,罪魁祸首恰是他自己最得力的门生方德。轩辕玄当时还劝他,切莫声张,免得打草惊蛇,把自己给拖下水。

尉迟凌明白轩辕玄的言外之意,他若是被方德所害,轩辕玄绝对不会救他。

因为轩辕玄向来不需要无用之人。

杨恒死后不多久,科考官换成了尉迟凌从不曾听说过的魏不羁,他命人查其身份,发现此人的确毫无污点后便不再留意。大观三十六年,科场上传出作弊一事,当时的尉迟凌忙于千龙宇将军一案,无心管辖,就只好将此事全权交给方德,给了方德提拔魏不羁为少府的机会。

大观四十三年,尉迟凌被处以车裂,他临死才知道方德自始至终都是轩辕玄的人,轩辕玄深知尉迟凌作恶多端,恐难以服众,便早早地找好了顶替他的人。然而尉迟凌与方德共事多年,只有他知道方德挤兑自己安的是什么心,偏生轩辕玄狠了心要丢弃自己。

他死后多次回到皇宫想告诉轩辕玄,要小心提防方德,奈何宫外被结界所护,他根本进不去,连轩辕玄的面都见不到。轩辕松告诉自己,若轩辕玄就此命丧于方德之手,只能怪他自己识人不清,害人害己。

“杨大人!”

尉迟凌转头一看,只见那姜元成穿着里衣跑了出来,凌乱的头发随意披散,裸露在外的脖颈上还有前一晚魏不羁留下的痕迹,看得杨恒别开了脸。

“你有何事?”尉迟凌问他。

姜元成顾不上眼前的人究竟是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魏不羁并非真的是那方大人的犬牙,还请两位大人帮帮他!”

尉迟凌拦住要把人扶起来的杨恒,冷声说道:“魏不羁在方德身边整整十年,就连我也是临死时才知道,原来魏不羁一直都是方德的门生,如今你却说他并非是方德的犬牙,莫不是在诓我?”

尉迟凌在朝堂驰骋十六年,身上那股子阴狠劲儿逼得姜元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我没有!这这这件事千真万确……是真的啊!”

尉迟凌捻住自己的发丝,回应:“魏不羁是否是方德的爪牙,我不知道,但方德想谋反,我是知道的。”

姜元成顿时震惊,杨恒抬脚往前走去。

半晌后,又被姜元成抱住了腿。

“杨大人!杨大人生前明辨是非,绝不会怪罪一个好人,倘若今日杨大人杀了方德,指使魏不羁受到牵连而死,杨大人难道不会心生愧疚么?”姜元成厉声逼问。

杨恒冷眼盯着他,开口道:“你想救魏不羁,到底是因为他无辜,还是因为你和他的那点关系?”

姜元成的脸瞬间煞白,心虚道:“我……我不想他死……他不能死……”

尉迟凌甩袖蹲在姜元成面前,说:“你若真不想魏不羁死,便松手。”

姜元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听到此话的杨恒不可置信地对尉迟凌说:“尉迟公子想做什么?难道也想救魏不羁?公子怎能仅凭他一面之词就断定那魏不羁与方德并非……”

“他如此执着,若你真要动手,恐怕死的不是两个人。”尉迟凌说着话,站了起来,拍了拍杨恒的肩膀,继续道,“我可以不插手此事,但也决不允许你鲁莽做事。”

一听此话,姜元成两眼放光,扑到尉迟凌的身上,仰着脑袋满眼期待。

杨恒盯着尉迟凌,眯起眼睛,说:“看来尉迟公子已有对策?”

尉迟凌得意地一笑,把姜元成从地上扶起来后,甩着袖子往旅店的方向走。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们且放宽心。”

就在杨恒与尉迟凌准备前去将方德和魏不羁一网打尽的时候,玄青辞才悠悠然睁开眼,看见阎酆琅正半躺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竹简,神情专注的样子,悄悄凑了过去,然而他刚一动身,身上就一阵酸痛,两条腿无力地瘫在床榻上,一点气力都使不上。

他仰面盯着床顶,脑中逐渐浮现出昨晚自己缠着阎酆琅不撒手,嘴里不停喊着“还要”,结果被顶撞得连声音都发不出的事情,倏地感觉脸上又烧了起来。他拉了拉被褥,把脸埋在被褥里。

阎酆琅早就在玄青辞睁眼的时候,就没了查阅日例的心思,偷偷观察着玄青辞的小动作,瞥见他瞪着床顶,脸上神情从呆滞到害羞,最后埋进被褥里的样子,心口一击。

他放下竹简,轻轻拽着被褥,试图把玄青辞的脸给露出来。

“青辞?”

玄青辞听见阎酆琅的声音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和阎酆琅进行交配,一想到这件事已然发生,心脏就猛烈跳动。

“青辞?”

阎酆琅把人从被褥里拽了出来,撑在他耳边盯着他,说:“清醒了?”

玄青辞不敢看阎酆琅的眼睛,一双赤眸到处乱飘,轻轻“嗯”了一声后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阎酆琅奇怪道,一边揉了揉他的头发。

玄青辞有些慌张地说:“我不该和你交配,不该污了你……上神七情六欲共灭,如此一来,碍了你的修道……对唔……”

阎酆琅听这话越发觉得奇怪,一口咬住他的嘴唇长驱直入,把玄青辞的话尽数堵了回去,似在罚他胡思乱想。

玄青辞被吻得脑袋发昏,半晌才被松开。

“是谁教你这些的?谁告诉你上神七情六欲共灭的?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学了些什么啊?”阎酆琅语气略重,手掌轻拍玄青辞的脸蛋,问他。

玄青辞不敢回话,既然阎酆琅这么问,那自己知道的这些定然都是错的。

“还有,谁教你把这叫做交配的?”阎酆琅又捏了捏玄青辞的脸,把人搂进怀里,装模作样道,“这叫情至深处,随性而动,称作合欢,本是一件愉悦的雅事,怎的到你嘴里就交配交配的,多难听啊……”

“我听说书人都是这么说的……牲畜想要传宗接代,便称为交配,相交配种……”玄青辞说着说着,发现阎酆琅没了声音,抬头一看,脸比鬼门的大门还黑,小心地问,“怎么了?你生气了?”

阎酆琅恨不得把那该死的说书人暴打一顿,眼角一抽,沉声道:“青辞觉得……我是牲畜?”

玄青辞大惊,连连否认。

“那你觉得是我还是你能传宗接代?”

玄青辞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于是阎酆琅突然捏住了玄青辞的下巴,凶巴巴道:“那以后就别让我再听见这个词,也不许再去听什么说书人的话本,听见没?”

玄青辞怯生生地看着他,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心想自己听的可不止这些,今后若是不小心说出了口,也不知道阎酆琅会怎样对自己。

“嗯?怎么不说话?”阎酆琅一挑眉,问道,隐隐觉得他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酆琅不在的时候,我只能靠这些话本打磨时间。”玄青辞讪讪地说道。

听到此话,阎酆琅有些心疼,软下语气道:“那也不能再去听说书人的,他们多数都是些谬论,听多了于你不益……你若是有不懂的,问我不就好了?”

玄青辞转眼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想,只要不让你听见这些,你也不会把我怎样。

阎酆琅见他无比乖巧,突然想起他似乎犹爱亲吻的感觉,便低头又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随后起身穿戴。

玄青辞卷着被褥滚了两圈,随后卷着被褥坐了起来。阎酆琅回头过去,就看见他成了一条大虫,杵在床榻上,长发被他弄得一团糟,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还留有他的痕迹,红得艳丽。

阎酆琅敞着长袍走过去,把人从被褥里拽了出来,亲自给玄青辞套上里衣,细心地系好衣带,然后一层又一层地穿戴好。

玄青辞看着阎酆琅修长干净的手指灵活地为自己系腰带的样子,眯起眼睛轻笑道:“酆琅真是贤良淑德。”

阎酆琅的手一抖,沉声问:“你说什么?”

玄青辞立马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闭上嘴一言不发。

阎酆琅一手扣住玄青辞的腰,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臀上,玄青辞一惊,瞪着一双赤眸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过来,整张脸都红成了猪肝。

“你!”

阎酆琅瞪了他一眼,收紧了玄青辞的腰带,把人勒得身体都僵硬了。

“不听话,以后有你好看的。”

玄青辞自知理亏,自顾自地解开腰带重新整理。阎酆琅从桌上拿过金钗,拉过玄青辞让他坐在铜镜前。

“我有发髻。”

“那个坏了。”

“还能用。”

玄青辞有些不舍得那根发髻,那是阎酆琅曾经用来教他写字的,虽然没了狼毫,可好歹也是紫檀木所成,名贵的很。

阎酆琅说道:“这是我从鬼门里拿来的,是我刻制这竹简所用,伴我少说有六千年了,今日赠予你,可比得上那根没了毛的笔杆?”

玄青辞没说话了,暗自心想这算是定情信物?可他又不敢说出来,只好任由阎酆琅在自己的脑袋上动来动去。

尉迟凌便在阎酆琅给玄青辞束发的时候,闯了进来。

“此事你不必汇报给我听。”阎酆琅给玄青辞束好发后,满意地笑了,一边说道。

杨恒等在房外,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与玄青辞的视线正好撞上,后者顿时感觉后背一阵阴冷。

“我想你自有分寸。”阎酆琅给玄青辞倒了一杯茶,一边说道。

尉迟凌回头望了一眼杨恒,便看见他和玄青辞正大眼瞪小眼。

“青辞。”

听见阎酆琅唤自己,玄青辞立刻收回了视线。

“此时交由你全权负责。”阎酆琅对尉迟凌说道,转头又对玄青辞说,“你随我去一趟鬼门,还有一件事没有结束。”

第八十八章重审风无极定刑

谢必安得到阎酆琅要提审风无极的命令,心中惴惴不安,范无救还在旁边奚落他:“阎君迟迟不给他定罪,为的就是想把人交给玄青辞处理。你私自给他用刑,阎君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我这不是给玄青辞出口恶气嘛,再说了,说不定阎君还乐意我这么做呢。”谢必安撇撇嘴回道。

范无救摇头叹气,看见风无极被两个鬼厉从拔舌门里拖出来,嘴里还耷拉着鲜血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阎君看了,会不会真的降罪于谢必安。

玄青辞被阎酆琅护在结界下,看见那个满嘴鲜血的风无极被拖过来时,一时没把人认出来,最后还是风无极咿咿呀呀地冲着自己发疯,他才惊觉这是风无极。

“他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玄青辞问道,他虽心中依旧对风无极抱有怨恨,但他并不想与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人对话。

阎酆琅眼神一凛,盯住谢必安,后者猛地一哆嗖,支支吾吾道:“犯了这么大的罪,不惩罚一下……实在说过不去……”

阎酆琅的脸一沉,但并没有苛责,似乎默认了他的行为,转头就把几人带入阎君殿。

鬼门阎君殿与天界阎君殿相差甚远,玄青辞有一种这才是阎酆琅该呆的地方的感觉。此处宽宏广大,远比天界阎君殿要宽敞得多,且鬼森之气胜过天界阎君殿,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大殿上堂乃是一把黑金梨花椅,看上去能坐两个人,前方没有案几。

玄青辞能想象出阎酆琅坐上去的样子,若殿中跪满了人,他便是脚踏众生的王,俯瞰芸芸,万人之上。依稀中,他望着那把椅子的视线被一个人影填满,定睛一看,恰是端坐上去的阎酆琅。

“风无极,你诽谤诬陷墨卿、玄青辞,致使墨家上下十六口人惨死,而玄青辞更是被你废去一身修为,沉入越池,此为诽谤罪,本君说的可有错?”

风无极“哼”了一声,含糊不清,中气十足道:“嗨!莫靠!”

“你说服连漪,残杀亲骨肉,此为离间罪,可有错?”阎酆琅再次沉声问道,每说一条罪责,脑海里就冒出玄青辞所看见的画面,和他所受过的伤害。

风无极跪着往前爬了两步,挺直腰板,道:“还!依哈!依哈呼叩哈完!”

“你挑拨族长白铁和族人的关系,插手连漪家事,撒谎骗了整个青潭宗,害得青潭宗与赤岚宗交好破灭,连漪一家在宗内毫无一席之地,此乃诓人陷害罪,当处以拔舌和蒸笼,你可认罪?”阎酆琅越说越气恼,脸上神色越发沉闷,纵使此事已经时过三月,但他一想起真相,那些残忍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嶼。汐。團。隊。獨。家。

风无极癫笑了起来,手指在阎酆琅和玄青辞之间徘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声叫喊:“啊——!哈呵我!”

“本君差点忘了,是你亲自把连漪的孩子扔进前川江的,按照鬼门铁规,当处以石压。”

玄青辞一愣,他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情,他盯住风无极,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风无极冷笑了几声,那半截舌头耷拉在嘴边,看起来血肉模糊。

阎酆琅本想让人拿来纸笔,却想起玄青辞识的字不多,便施了道术法暂且恢复了风无极的魂灵,令他正常开口说话。

风无极摸了把自己的嘴巴,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玄青辞,傲慢道:“你想知道什么?”

玄青辞正对着他,问:“我听连漪说,是她亲手将那些孩子杀死的,可为什么……”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侧脸瞥了一眼阎酆琅,后者示意他看向风无极,听他如何回答。

“没想到……她对我还留有旧情。”

这话听得谢必安直犯恶心,一脚踹了过去,骂道:“你少自作多情了!”

范无救见阎酆琅脸色不善,赶紧拉过谢必安。

风无极被踹了一脚也不恼,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慢慢说道:“连漪旧情不忘,同时还惦记着我,我该说她是多情呢,还是水性杨花不知检点呢?”

“回到我的问题。”玄青辞冷声说道。

风无极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有靠山的人就是不一样,都伤成那个样子了,居然还活着,你的命也太大了吧。”

“回答我的问题。”玄青辞耐着性子,再次开口,语气更加冰冷。

风无极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她出现在赤岚宗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她是青潭宗人了,而且……还身怀有孕。我本打算娶了她,等拿到族长之位后,再休了她,只是……都怪我心慈手软,若我早一点把她逐出去,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突然一声大吼,殿内一阵寂静。

“我故意让她知道,我已经知道她怀有别人的孩子的事情,然后把她关起来,再一个一个地把孩子扔到前川江里,我就当着她的面,当着她的面……她骂我是疯子,然后和我动了手,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你救走的,只知道她为了救你,不惜把你扔进禁地。”

玄青辞脑中像是炸开了一样,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

“无论是谁都不可进入禁地,我巴不得你死在里面!”风无极恶狠狠地说道,扯开一个疯癫的笑,继续说,“她以为可以瞒过我,我也一直没有拆穿她。”

玄青辞好不容易把这些话理解透,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你后来发现我还活着,想利用我除掉白铁,但是为什么……没有杀了连漪?”

“关你什么事?”

“因为你不舍得。”说完,阎酆琅从黑金梨花木椅上走下来,在风无极的面前站定,继续说,“否则就不会有风间禹。”

风无极倏地盯住阎酆琅,意味不明地笑了:“对……阎君不愧是阎君。”

阎酆琅转头看向玄青辞,问:“青辞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玄青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摇头。

“那……”

“酆琅按照鬼门铁规处理罢。”

说完,玄青辞便往殿门走去,阎酆琅一看赶紧跟上去,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青辞,这个人你若想严惩,我大可以让他把十八门地狱通通走一遭。”

玄青辞盯着阎酆琅深不见底的眼睛,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轻声回应:“你可是阎、君、上、神。”

阎酆琅上前一步,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再次问道:“真的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了?”

玄青辞眨了一下眼睛,思索片刻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你是阎君,我信你能妥善处理。”

阎酆琅一听这话,一种强烈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挺了挺腰背,转头对谢必安说:“把人带下去,按本君说的行刑。”

转头又对玄青辞说:“我听你的,按鬼门铁规来。”

说着话,悄悄伸出食指勾住了玄青辞的右手食指,在衣摆下摇来晃去,像是在讨要表扬的孩子。

玄青辞见他笑眯眯的样子,生涩地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叉,掌心对着掌心。

阎酆琅得了回应,心脏“砰砰”直跳。

“对了,曼殊……你想见曼殊吗?”

玄青辞一愣,问:“曼殊是谁?”

阎酆琅想起来了,曼殊的名字是在和玄青辞分别后取的,玄青辞不知道她的名字倒也不奇怪。

“花妖,和你一起长在柏树林里。”

玄青辞一瞪眼睛,惊呼:“是姐姐!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她……她是不是出事了?”

阎酆琅一时难以与他言明,神色复杂,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玄青辞抓着阎酆琅的手臂,着急问他。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拉过玄青辞去往忘川河边。

那日他看见曼殊失魂落魄地从忘川回来,抱着煙火琅琴在黄泉路上一步一回头,便悄悄在沙重锦身上取了血,寻找沙华的气息。可当他看见沙华交出魂魄,留于忘川河北河边时,仰面长叹。他该如何告诉曼殊,生生世世,她都无法再见沙华了。

阎酆琅将此事告诉了玄青辞,后者听后,猛地站住,湿润着眼睛看向他。

“为什么?”

“忘川河南边酆都城,北边是轮回台,妖魂不能转世,且渡不过忘川。而至于沙华,他为了永世留于鬼门,将自己的一魂与忘川鬼厉交换,无法转世也进不了酆都城。”阎酆琅轻轻说道,看见玄青辞难过的神情,心里也有些沉闷。

玄青辞盯着阎酆琅,轻声问道:“难道就没别的办法?”

阎酆琅撇开脸,并非没有别的办法,鬼门轮回本就是受阎君魂力支撑,妖魂无法转世,绝非全部实话。倘若生前是血肉之躯修炼成妖,姑且投入轮回,转世为同类即可。但倘若草木类修炼成妖,便真正地无法转世。而修炼成仙的草木,虽不可轮回,却可进一步修炼,位列仙班,比如苍云柏。

但其中最为关键的,即便是血肉之躯的妖魂,亦不可在酆都城逗留过久,更不用说是只有草木之魂的曼殊。时过千年,势必被鬼门逐渐吞噬,最后一丝魂魄都不剩。

“妖魂无法转世且不能留于鬼门过久,但……”阎酆琅不想对玄青辞有所隐瞒,却也不能尽数告知。

玄青辞的眼中一下子充满了希冀。

“但可以一试。”

“此话是何意思?”玄青辞奇怪道。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曼殊始终是一株花,想要扎根留于鬼门,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鬼门的人。”

“那要如何?”玄青辞进一步问。

“花开忘川,用魂魄与我鬼门交换永生。”

第八十九章青辞不满引渡人

玄青辞浑身一僵,似乎在确定心中所想似地问:“酆琅想说什么?”

阎酆琅停顿了一下,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令两人瞬间紧张起来。

“交出魂魄,方可以原身的形象留在鬼门。”

玄青辞听闻此话,一步一顿地靠近忘川,不可置信地说着:“交出魂魄……那就意味着……我再也见不着姐姐了……她也再也不能化成人形和我说话了……就只是花,只是花……对不对?”

“是。”

“那、那有没有可能,再换回来?”

阎酆琅摇摇头,无奈道:“魂魄交给鬼门的意思,便是断绝自己所有的后路。青辞,一个人想要什么,势必要付出代价,欲望越大,代价……就越沉重。”

玄青辞深吸一口气,一抽鼻子,背对着那个落寞孤寂的红色背影,用手指推了推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酆琅,我这样,她看见了会不会高兴些?”

阎酆琅鼻头一酸,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在这里等你。”

玄青辞把嘴角又往上扯了扯,道:“好。”

曼殊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下琴声,说:“你不必劝我,生死轮回不过数载,我再等等就是了。”

玄青辞轻咳两声,“嗖”地一下捂住曼殊的眼睛,端起嗓子道:“你猜来者是谁?”

曼殊愣了好久,玄青辞感到自己的手上有些湿润,再看就发现曼殊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青辞……青辞!”

玄青辞连忙蹲在曼殊身侧,仰着脖子望着她,和以前一样。

“我回来了。”

曼殊一把抱住玄青辞,哽咽着说:“……你终于醒了!”

阎酆琅在远处看着这画面,觉得有些刺眼,倘若曼殊当真要留于鬼门,恐怕此刻是他二人最后一次见面,再见便不是这般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玄青辞问道,一边捏着曼殊的手。

“我遇上一个凡人,他待我很好,只是他受奸人所害,我又身死,便来这忘川等他。”

玄青辞心想这凡人是谁,便想起刚刚从阎酆琅口中得知的名字,沙华。他本想询问沙华是何人,却被阎酆琅之后说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奸人是谁?我把他抓来给……”

“那人死了,车裂而死。”

玄青辞“哼”了一声:“那可真是罪有应得。”

出现在阎酆琅身后的尉迟凌听见这句话,叹了一口气,说道:“唉……看来我这辈子都弥补不了了。”

“你知道就好。”阎酆琅瞥了他一眼回道。

尉迟凌弯起眉眼,说:“弥补不了,我可以选择不弥补。”

“你!”

“阎君是不是后悔收我做引渡人了?”尉迟凌凑在阎酆琅眼前,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继续说,“人各有命,从来没有谁欠谁的。”

阎酆琅沉思片刻,将双手背在身后,轻蔑道:“那轩辕玄,你怎么说?”

“我心甘情愿。”

阎酆琅被堵得无话可说,语气不善:“你来此处找我作甚?”

“我来是想请阎君帮我一个忙,或者说……这也是阎君的职责。”

阎酆琅看见曼殊往自己身旁瞥了一眼,就见玄青辞带着憎恶的眼神看了过来,迅速说道:“时日、地点传讯于我即可,下去吧。”

尉迟凌发觉阎酆琅语气中的变化,顺势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玄青辞冷着脸朝自己走来,一个闪身迅速消失。

玄青辞一个快步走过去,没能抓住尉迟凌,气恼道:“你为何要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人魂不能长留于鬼门,我若不留他,他便要轮回,你想让他再转世为人么?”阎酆琅反问他。

“不是有牲畜道吗?”玄青辞撇撇嘴道。

“牲畜都能修成妖,再说……他这样的人可不多,我留着自有用处。”

玄青辞与他争辩不得,“哼”了一声道:“便宜他了!”

阎酆琅揽过玄青辞的肩膀,柔声说道:“那也不见得,永世为我鬼门做事,意味着长生不死,有时候,永生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玄青辞看向阎酆琅,心想阎酆琅活了上万年,每日做着相同的事情,应是枯燥乏味,可他和自己呆一起的时候,并不见所谓的痛苦无聊,难不宇熙団对成把我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物?

阎酆琅见玄青辞神色复杂,揽着他肩膀的手微微收拢,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侧脸,说:“可我有你,我每日都过着梦境般的日子,就连收取魂灵这般无趣的事,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会觉得无比美好。”

玄青辞心底冷哼一声,暗道果然如此,手一推低声骂道:“不要脸。”

骂完留给阎酆琅一个自觉气恼的背影,偏生落在阎酆琅眼里,像是在害羞。

阎酆琅顿时眉开眼笑,心里直偷乐,快步跟上。正要把人拽回来,玄青辞就加快了速度,迅速从他手下逃离。

谢必安看见他二人在鬼门里窜来窜去,对着范无救道:“瞧瞧,瞧瞧!没羞没躁!不知道这是鬼门啊!能不能要点脸?”

被阎酆琅用术法封了嘴。

“唔唔!唔唔唔!”没天理了!我要告诉天帝!

玄青辞回头一看,脚下慢了下来,被阎酆琅一把抓住手臂,扣在怀里带出了鬼门。他把玄青辞压在旅店房间的门框上,粗喘着气盯着他,神色充满欲念。

房内远比鬼门里要安静,两人喷洒的热气相互交窜,从唇到脖颈,在从脖颈流入衣领,最后将全身点热,心脏“砰砰”直跳。

玄青辞被阎酆琅抓着手臂,不偏不倚正好抓在经脉处,顿时一阵发酸,于是抓着阎酆琅衣领的手瞬间散了大半力气。

阎酆琅发觉衣领上的力气变小,顺势抓着他的手腕扣在门上。

玄青辞瞪着两只赤眸,眼看阎酆琅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想这人把自己当做消遣,这火气就“蹭蹭蹭”往头顶冒。

想亲我,我咬死你。

阎酆琅正要上嘴,嘴上就突然感到一阵疼痛,反应过来时,只见玄青辞正舔着嘴唇,解恨般地看着自己。

玄青辞心里畅快,还没乐多久,就被阎酆琅抓住了下巴,顶在门上。

阎酆琅长驱直入,把他堵得结结实实,唇齿交缠,愣是把人吻得浑身发软,隐隐有下滑的趋势,被阎酆琅大手一捞搂在怀里。玄青辞恨不得一口咬断阎酆琅的舌头,偏偏被他抓着下巴,连合起来的本事都没有。

“嗯……”

略带哭腔的呜咽传到阎酆琅的耳朵里,让他有些心软,松开玄青辞那张被他啃得有些红肿的嘴唇,见他满脸通红,神情涣散地拽着自己衣服的样子,心中火气消了大半,刮了一下玄青辞的鼻子,坐在一边。

玄青辞盯着房梁,轻喘问:“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非要留着尉迟凌。”

“他在轩辕皇室里待了十六年,生是为了轩辕,死也是为了轩辕,官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纵横朝野十六年,其处事手段定是常人所不能及的。”阎酆琅解释道,手里捏着玄青辞的发丝,继续说,“何况眼下就有一件事情需要他来处理,也只有他能处理。”

“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阎酆琅压着一股怒气,回道:“死后抛却生前事,他尉迟凌这点比谁都看的明白,我用他,自是……”

“好了,你不必再做过多解释。”玄青辞起身要走,“木已成炊,我说再多也只是无用功,何况你是阎君,做任何判断都有自己的考量,是我多嘴。”

“玄青辞!”

阎酆琅冷声一喊,眼色阴鸷的样子,让玄青辞心里更加窝火,往门外走去。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阎酆琅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失望,心中大惊,自知不该吼他,赶紧追上去,一边解释道:“尉迟凌出身人界星君大家,魂魄生来与常人不同,我赐予其引渡人身份,就是因为他能预知何处会有魂魄,如此就可以大大减少探灵收魂的时间,也避免了错过收魂的机会。青辞,青辞!你等等我!我错了,我不该吼你,青……”

玄青辞突然收住脚,背对着他的样子令阎酆琅紧张起来。

“青辞……我知道尉迟凌生前罪大恶极,可他现在已经死了,他也不再是轩辕玄的属下,他是我的部下,是我鬼门唯一的引渡人。引渡人渡的不仅是魂灵,让他们从肉身中脱离,来我鬼门,还是……”阎酆琅缓缓靠近玄青辞,悄悄抓住他的衣袖,继续说,“我知道你与曼殊不想放过他……引渡人渡家属的痛苦,便是将痛苦转移至自己身上。”

玄青辞听至此处,果然有些松动。

阎酆琅发现他并不反感自己抓住他后,鼓起勇气站到他面前。

“将痛苦转移至自己身上,去体会他们的痛苦,这等感受,青辞,你懂吗?”阎酆琅小心翼翼地观察玄青辞的情绪,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话。

玄青辞抽出自己的衣袖,轻轻“嗯”了一声后说:“这还差不多。”

阎酆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继续说:“尉迟凌一死,其间诸事尚未了结,又横生事端。尉迟凌布下一局,不知青辞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前往?”

玄青辞转开眼睛,皱眉有些不情愿地问:“何时?”

“他会传讯过来。”

言罢,一道白光飞驰而来,阎酆琅迅速捉住白光,半晌后神色阴沉。

“怎么,出事了?”

阎酆琅“哼”了一声,道:“看来我是引狼入室了。”

玄青辞一听,眼神凛然,冷声开口:“你怕了?”

阎酆琅一手推开房门,不屑道:“这世上还没有我阎君怕的人。”

尉迟凌传讯来说:

午时,正北向紫徽殿,方德命魏不羁寻一六旬道士布阵,要收了姜元成和杨恒。

第九十章方德身死紫徽殿

此刻,魏不羁就站在方德的身后,看着蓝布衣老道士手拿一柄桃木剑,正对着被困在阵法中慌张的姜元成。

玄青辞赶到的时候,看见姜元成已经现出原形,便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恰是那晚缠绵悱恻的其中一人,而在一边冷眼相看的,也是那晚的一人。

而玄青辞的突然出现,激起了老道士手里的十二铜锁黄铃的发声,刺耳无比,逼得玄青辞脑中一痛,连忙在地面站定。

他顺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去,对上那老道士一双犹如一潭古井般沉静的眼睛。

方德一看见玄青辞,差点脱口而出“你是谁”,可一想到魏不羁让自己请的是杨恒,便只好改口问:“你就是杨恒吗?”

老道士收起十二铜锁黄铃,正面对上玄青辞,沧桑沙哑的声音从白胡子后传来:“一只妖还想在我手下救人?我看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听到这话,方德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那还费什么话,快给我收了他!”

老道士没等方德说完,就发出一道金光直射玄青辞。后者一个闪身跳到姜元成的面前,作势要将他从阵法里救出来。

老道士一看,拎着桃木剑刺了过去,玄青辞转身两指捻住桃木剑,视线碰撞的一刹那,凌空翻身,拉着桃木剑刺破了困住姜元成的阵法阵眼,瞬间将姜元成放了出去。

魏不羁看见姜元成脱离阵法,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在方德身旁说:“不好,他要逃走了!”

方德以为魏不羁在害怕姜元成逃走,便对那老道士喊道:“快把杨恒给我请来,一起收了这两个妖孽!”

玄青辞一脚揣向老道士,嘴角微微勾起,拽着姜元成的衣领在一棵柏树上落定。

老道士将桃木剑插入背后的剑闸里,一手握着十二铜锁黄铃,一手成诀,嘴里冒出一堆玄青辞听着头疼的法令,让他隐隐有种自己的魂魄即将离体的剥离感,他暗道不好,就看见身边的姜元成受到法令的影响而被拉扯出一个魂体。

玄青辞心知这法令厉害,捻出一道结界阻隔了老道士的法令,一边从腰间抽出长剑,划破法令,直逼老道士。

那老道士眼尖,看见玄青辞冲过来的瞬间后背留空,将姜元成完整地暴露在身后,眼中精光一闪,俯身利用玄青辞冲过来的劲儿,一脚踹在他的长剑上,逼向毫无防备的姜元成。

“呔!”

“想收他,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玄青辞弯腰在地上滚了一圈,随后用长剑撑住自己,单膝跪地,看着在此刻出现与老道士对峙的杨恒。

“回来——!”

方德一见忽然出现的杨恒,双眼猩红,指着杨恒道:“快收了他!收了他——!”

杨恒听见这声音,甩开老道士直冲方德,一边咬牙切齿道:“方德!你害我尸首无存,究竟要作恶到几时才肯罢休!”

方德一看他冲自己而来,连连后退,右手放于左侧腰间,似有何物要抽出,却被赶来的老道士给阻拦了。

老道士横在方德和杨恒之间,手里已然换成了一方紫檀木金钵,嘴里念诀正要将杨恒收进金钵里,却被突然出现的姜元成打飞了金钵。

“快——!”

杨恒见老道士去追金钵,一掌劈在老道士的后背心,又直逼方德。方德见杨恒大张着黑手满脸狰狞地要杀了自己,突然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杨恒一看铜镜,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却从方德的身后出现,扬手就要劈了他。

魏不羁见着这一幕,猛地冲上去,拽过方德,把人从杨恒的手下救出。

下手下空了的杨恒迅速拉开两人距离,对着魏不羁恶狠狠地警告。

“魏不羁!你看清楚了,一个凡人怎有这等法器!”

魏不羁看着方德,却听方德喘着气说:“不羁!你别听他胡言乱语,铜镜乃是辟邪之物,实属常识。”

魏不羁没有回任何人的话,把方德从地上扶起来,正对着杨恒。

姜元成见魏不羁丝毫没有要反叛的意思,红了眼睛,哽咽着说:“魏不羁,你不信我,还是信这个无恶不作的方德么?”

魏不羁微微侧头,微蹙着眉头,满眼冰冷的样子惹人心寒。

玄青辞见方德与杨恒僵持不下,姜元成又不能上去与方德对峙,那方德拿出的铜镜分明是被下了法令的,不知道他一个凡人怎会有这等法器。他转眼看向老道士,只见他慢慢靠近方德,正对着杨恒,似要与方德联手。

“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魏不羁终于开口了。

方德冷笑一声:“怎么回事?”

“为何食气鬼来了,老师却要大师收了他?”魏不羁继续问道,趁着方德不在意自己的机会,对着姜元成使眼色。

“食气鬼哈哈哈,要不是我,他还没这身份呢。”

言罢,方德突然拿过老道士手中的桃木剑,刺向杨恒。杨恒将姜元成推开,手中支起一道术法,对准方德而去。

方德闪身躲过,手腕一转,将桃木剑反手刺向杨恒。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杨恒分离的第二个魂体恰在他的身后,与此同时,射出法令,直入方德的胸膛。

“啊——!”

一记惨叫划破长空,方德却并未罢手,翻身用桃木剑划破了杨恒的魂体,杨恒瞬间受创,被打在地上。

老道士眼看着方德手上,上前查看其伤口,只见他的胸膛上凝聚了一团黑气,隐隐有游走于其经脉的趋势。

杨恒趁着方德喘息的功夫,一举冲向方德,绕过老道士,想再次重创。

方德一个激灵,一把抓住老道士的肩膀,另一手抓住魏不羁的胳膊,想要用两人的身体来抵挡杨恒的攻击。然而魏不羁却一手掰开了方德的手,而老道士也同时推开了方德。

只一眨眼的功夫,玄青辞看见杨恒的手臂贯穿了方德的前胸,一团黑气把方德给裹得严严实实,随后消散在空气中,方德就犹如一片枯叶坠落在地上,再毫无声息。

老道士眼见方德被杀,转身对着姜元成和杨恒二人,不紧不慢地念道:“束魂令。”

玄青辞一皱眉头,眼看他二人被困在阵法中不得动弹,阵法外慢慢显现出两个人,一黑一白,站在旁边。

就在姜元成和杨恒被谢必安和范无救带走的同时,方德的身上浮出一个魂灵来。

玄青辞走到老道士身边,没好气道:“面具带多了,会分不清真假的。”

“老道士”抿嘴一笑,扬手就掀了脸上的皮,从身后摸出来一根竹简,往方德的魂灵脑门上一点,将其收入竹简后,便转身走向魏不羁。

“此事多谢你配合。”阎酆琅双手背后,露出一个和善却不易亲近的笑容。

魏不羁惊魂不定,愣愣地盯着方德的尸体,面色有些苍白,声音也颇为缥缈:“我知道成儿是因老……是因为方德而死,也知道那杨恒是被方德害死,可他毕竟一手提携我……我……”

“我知道。”阎酆琅安慰似地说,“他教导你,提携你,甚至还给你安排好了一切,可是你要知道,他作的恶,远比他对你的好要多得多。”

魏不羁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脸色比刚才回了些血色,说:“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想取代轩辕家,想要做万人之上的王,将那些反对他的,与他作对的,通通铲除干净……可他没有让我沾染这些,只是让我安心做一个少府。”

“他不过是给自己找了一条后路罢了。”玄青辞冷声说道。

魏不羁心头一刺,话头一转:“成儿呢?我看见你们把他带走了,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阎酆琅点点头道:“是,他是魂灵,终究是要离开人界的。”

听到此话,魏不羁仰面望着黑夜,长吸一口气,最后重重地吐出。

黑夜本就孤寂,如今更显寂寥。

“尉迟大人……我知道他,也见过,是一个……错误的人。”魏不羁红着眼看向阎酆琅,一抽鼻子,露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来,“不管怎样,多谢大师出手。”

“既然如此,后事便交由少府了,我等先行告辞。”阎酆琅挺着腰板说道,一边往后退了两步。

魏不羁应了一声后,阎酆琅与玄青辞离开了紫徽殿,末了,阎酆琅回头看了一眼紫徽殿的大门,神情有些轻蔑。

“你在笑什么?”玄青辞不解道。

“我没想到人界竟然还有紫徽殿,不知道有没有我阎君殿。”阎酆琅打趣道。

“我倒是想知道……人界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玄青辞抱着双臂说道。

阎酆琅轻笑一声,回道:“三界之间虽互不干扰,却也不是绝对的,你看尉迟凌,他可是国学大家,窥视天机乃是他的拿手绝活,这点东西,他当然知道。再说……”

阎酆琅说道“再说”时停住了,犹豫的神色吊起了玄青辞的好奇。

“再说什么?”

“再说万年以前,三界是一体,不分彼此,统治与被统治的条规都是一样的,你难道没觉得天界与人界的皇室很像吗?”阎酆琅解释道。

玄青辞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说:“原来如此。”半晌后又想起什么,问:“对了,尉迟凌为何没有出现?”

阎酆琅听到这名字,眼神阴鸷,缓缓说道:“他本想借我的手杀了方德,却不想我放任杨恒,让杨恒亲自对方德动手……尉迟凌自知利用了我,哪还有脸见我。”

第九十一章深夜共浴吃醋琅

说到尉迟凌,阎酆琅以一种好奇又玩味的眼神看向玄青辞,拉着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说话的样子极其暧昧。

“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那老道士的?”

玄青辞被他的热气轰得耳朵有些痒,一转脸,嘴唇相互碰触,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阎酆琅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说:“回话啊,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玄青辞轻推开阎酆琅,回道:“人界有道言,心有灵犀一点通。”

“哟,还知道心有灵犀呢,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阎酆琅拉过玄青辞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盯着他问。

玄青辞“啧”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上下打量对方,回道:“多半是污浊染料。”

阎酆琅被说得哑口无言,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玄青辞转身时,还白了他一眼。阎酆琅心里有些憋闷,心想自己怎么就装着污浊染料了呢?明明是一颗剔透明亮的玲珑心。

“酆琅,杨恒与姜元成……这二人是怎么回事?”玄青辞突然问道。

阎酆琅一歪脑袋,右手食指点了一道火光,照亮二人道路,一边说:“你可是想知道此事的来龙去脉么?”

“嗯,我见那方德请你召唤杨恒,命杨恒收了姜元成,可到最后又让你收了他们两个,此间原委,我有些想不明白。”玄青辞回道,一边回忆刚刚的场景。

阎酆琅稍加沉思后缓缓解释道:“大观三十六年的省试,是方德监考,与姜元成一同考试的还有一个人,此人名叫方钱渊,是方德的远方表侄,也是姜元成同窗六年的同学。考试前二人相互串通想要作弊,哪知道被方德一眼看穿。方德为了保全自己的表侄,所以在录用官缔下达的当天,揭穿了姜元成,为了不让他说出真相,毁了他的嗓子,又派人打了他一顿,扔出了北隍城,四日后死在城郊破庙里,他因生前执念过甚,故而一直留于当年考试的地方。”

玄青辞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说:“便是在那时认识了魏不羁?”

阎酆琅点点头道:“大观三十五年,魏不羁坐上了科考官的位置,姜元成是在身死后遇上了魏不羁。”

“我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是在我休眠的时候,姜元成告诉你的?还是……”玄青辞一转眼珠子,又说,“先前审问风无极时,他说阎君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他。还有秦冬青,亦是如此。你当时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和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我想不通,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阎酆琅将手背到身后,回道:“你觉得……让一个罪人亲口承认罪孽,比从我一个阎君嘴里判决罪孽,哪一个更让他羞愧?再有,像风无极这种人,是不会服从我的判决的,既然如此,我就让他好好回忆一下自己的过错。”

“那日他的嘴血肉模糊的,你可知道他说了什么?”玄青辞回忆起来,问。

阎酆琅轻蔑地说道:“他说‘杀了我’。”

玄青辞嗤笑一声:“阎君不能弑杀魂灵,对吧?”

阎酆琅揽住玄青辞的腰,沉声回道:“能。”

寒风突然吹过,吹得阎酆琅手里的火苗往东面倾倒。

“天下万物,一入鬼门,皆为我民,只要不触犯鬼门铁规,我就不会杀他们,但……”阎酆琅轻轻说着,玄青辞静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但不代表我不会罚他们。”

玄青辞后脊背一凉,被阎酆琅握在手里的手腕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害怕?”

玄青辞摇摇头,鼻息间似乎还能闻到鬼门中的血腥味,阎酆琅凑近自己的这幅眸子里好像也倒映着阴森血气弥漫的鬼门梨花木大门。

“有我在,你不会是鬼门的人,一辈子也进不了。”

二人回到旅店时,天方已然有些灰白,再不过多久就要天亮了。

阎酆琅没去打扰小二,亲自挑了几桶水准备沐浴,用术法给清水升温,拉着玄青辞一起坐进高高的木桶里。

“之后呢?”玄青辞靠在木桶边上,赤裸的脖颈在昏暗的灯火下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朦胧,他一边用棉布擦拭自己的身体,一边问,“那杨恒呢?”

阎酆琅凑了过去,拿过玄青辞手里的棉布,替他擦拭肩膀,一边回道:“大观三十年,担任考官的是杨恒,三十四年初春,当众弹劾方德不成后被罚禁足于家中,不料在回家的途中被方德雇佣的杀手暗杀在府外,尸首扔在巷子里,直至散发出恶臭才被人发现。”

说着话,他凑在玄青辞的脖颈边用力嗅了嗅,低声问道:“青辞……为何你身上总有柏树的味道?”

玄青辞低头做出了和阎酆琅一模一样的动作,回道:“许是和云柏待得久了罢。”

“可他已经不在了,连原身都没保住。”阎酆琅颇为不满地回道。

“北隍城四处环有柏树,加上我前些年一直同云柏一起修炼,多少也会沾染上他的气息。”玄青辞说着说着,总感觉阎酆琅身上传来一股寒气,回头看去,只见对方黑着脸瞪着自己。

“一起修炼?双修?”

玄青辞不明所以,重重地“嗯”了一声后冷不丁地被阎酆琅咬了一口,就咬在脖子上。

“阎君前世莫不是犬妖?”玄青辞摸着脖子,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喜你身上还有除我以外别人的气息。”阎酆琅一边说着,一边惩罚似地在玄青辞裸露的皮肤上留下星星点点,十指相握,从掌心传入自己的魂力。

“唔……”玄青辞被突然闯入的魂力激得心口处有些发疼,皱着眉头想推开阎酆琅,却被他抓得死死的。

“别冲撞它,顺着气运作。”

玄青辞只能听从阎酆琅的话,放缓自己的真气。

“杨恒在省试的府邸外看见姜元成,还发现他与魏不羁有所来往,起先并不在意,可在跟踪方德的过程中发现了魏不羁后,便想让姜元成离开魏不羁。他本想将此事告知尉迟凌,可尉迟凌虽是国学大家,但终究只是一介凡人,无法助他。大观四十三年,尉迟凌被处以车裂……”阎酆琅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玄青辞的状况,见他逐渐吸收自己的魂力后,终于放心。

“我不能传于你过多魂力……”他说道。

玄青辞睁眼点点头,轻声回道:“我知道,神妖有别。”

阎酆琅把人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抚摸他平坦紧致的腰腹,说:“姜元成本就是被方德所害,自是不会放过他,偏生和方德的门生魏不羁纠缠不清,他两边都不想放弃,于是面对杨恒时,能拖是拖。”

玄青辞靠在阎酆琅身上闭目养神,对方说一句,他就轻声“嗯”一下。

“尉迟凌还活着的时候,方德便对轩辕玄有所谋划,每日在他的酒水里下药……此事尉迟凌查过,只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阎酆琅亲了一下玄青辞的额头,继续说,“后来杨恒看见尉迟凌的魂灵后,便起了心思,想让尉迟凌出手。”

“所以你将此事全权交由尉迟凌了?”玄青辞问。

“是,他命姜元成让魏不羁抓自己,说是……”Y,X-D,J。

“抓自己?尉迟凌让姜元成去找魏不羁,让魏不羁抓姜元成自己?”玄青辞不可思议道。

阎酆琅将下巴抵在玄青辞的肩膀上,轻轻点了点,说道:“嗯,让魏不羁请一个道士招魂,也就是我。让我招来杨恒,再让杨恒收了姜元成。”

“那为何不让你直接收了姜元成?”

阎酆琅笑了,捏了捏玄青辞软乎乎的侧脸,回道:“让我直接收了他,那还怎么除了杨恒?”

“这是什么意思?”玄青辞拍开他的手,问道。

阎酆琅看了一眼被拍红的手背,一狠心,把玄青辞抱在自己腿上,钳住他的两只手扣在自己身上,说:“魏不羁向方德提及杨恒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想利用我除了杨恒。魏不羁知道方德是多此一举,却依旧装傻充愣地把我请来,让我招来杨恒。”

“你让我去救出姜元成,其实也只是一个幌子,好让一切都看起来是真的?”玄青辞仰着脖子问。

阎酆琅“嗯”了一声,小心问道:“你是不是气我没提前告诉你?还气我让你当了个幌子?”

玄青辞微微皱眉,甩开阎酆琅起身就要出去,回道:“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答应。”

听到这话,阎酆琅心里一暖,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边擦干自己,一边说:“招魂乃是我分内之事,尉迟凌知道我不会插手人界之事,所以在我招来杨恒后,必定会放任他对方德下手,如此……也算是替杨恒和姜元成报了仇。”

玄青辞系好自己的衣服,转过身拉过阎酆琅的衣带,一边给他系上,一边说:“只是他事后才想到,阎君在场,怎会不收魂灵。所以在方德被杨恒弑杀后,你就将这三个人一起带回了鬼门。”

阎酆琅拍拍玄青辞的肩膀,说道:“是啊,让我充当道士,被方德差使,还想让我招来杨恒,然后看着杨恒杀死凡人,这就是为什么尉迟凌在传信于我后,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

玄青辞看了一眼窗外,说:“天快亮了。”

阎酆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抬手关上了窗,打了一道结界,搂过玄青辞往屏风后走,把人塞进里床,说道:“睡吧,折腾了一夜了。”

玄青辞给阎酆琅挪了位置,又问:“方德究竟想干什么?”

阎酆琅侧身躺在玄青辞身边,握住他精瘦的腰身,上下抚动,说:“他想取代轩辕家……好了,该睡了。”

寒风从窗户的缝隙吹来,玄青辞往阎酆琅凑了凑,又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阎酆琅盯着他,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羽毛在玄青辞的心上瘙痒。

“想知道?”

“……嗯。”

“亲我一下。”

被玄青辞用枕头打了一下脸。

阎酆琅也不恼,拿下枕头时,看见玄青辞的耳朵红了。

“我是阎君,但凡是魂灵,我自是能知道其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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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阎君亲自投喂蛇

玄青辞忽然想起在忘川中看见的景象,忍不住问:“那身后呢?”

阎酆琅长叹一口气,翻身把人压住,盯着他的眼神恶意满满,威胁道:“再不睡,可就别想睡了。”

玄青辞赶紧闭上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阎酆琅见他终于消停,把人拥入怀里休息了。

房内恢复寂静,窗外的寒风被阎酆琅的结界抵挡在外不得进入,天方在此时透出一道崎岖的星耀银光,直指阎酆琅的房间窗口。

天帝帝喾半躺在紫徽殿的潜龙椅上,手里拿着流光玉杯晃来晃去,愁眉苦脸的样子着实让仙鹤有些不解。

天帝不是会被琐事烦心的人,能让他这般盯着玉杯一副魂不守舍的,多半是因为那位下界收魂的阎君上神。

“天帝。”仙鹤忍不住叫唤道。

“天帝?”

帝喾拿着玉杯的手一抖,扭头疑惑地看着她,一脸“叫我作甚”的样子让仙鹤顿时一愣,第一次在天帝的脸上看到了少年郎般的表情。

“下仙见天帝似有烦心事?”仙鹤侧着脑袋问道。

帝喾意识到自己姿态不妥,起身端坐好后说:“他要回来了。”

“天帝是指阎君上神?”仙鹤鼓起勇气走过去,给天帝倒了杯热茶,继续说,“补全结界,收取恶魂是迟早的事情,天帝有何烦忧?”

帝喾喝了口茶,盯着里面静止不动的青葱茶叶,有些愣神。

“天帝在担心阎君?”仙鹤又问。

帝喾一下子抬起了头,冷声回道:“你知道什么?”

仙鹤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在帝喾冷冽的眼神下咬牙又往前走了一步,说:“天界传言阎君乃是双星共体,恐于天界不利。”

话音刚落,紫徽殿内一片安静。

仙鹤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抬眼偷偷观察帝喾脸色,却见他正沉着脸盯着自己,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天帝息怒!这等传言不过是无稽之谈,小仙们不懂事,还请天帝不要和他们计较!”

帝喾凑近她,冷声问道:“这话……是从何处传出来的?”

仙鹤一听,一头磕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你不说,本君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仙鹤更加慌张了,惶恐地跪爬过去,想要抓住天帝的衣摆却又不敢下手,只好把脑袋磕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以此吸引天帝的注意。

偏偏天帝连头都不回。

“天帝——天帝!”

帝喾径直去了七星台,那里是星君用以守护星辰轨迹的地方,而阎君的星盘曾经就被放在此处。

“参见天帝。”星君极为恭敬地弯下腰,双手作揖道。

帝喾经过他走向星盘,看向自己星盘中那颗极为耀眼的紫徽星,道:“阎君双星共体一事,你想得如何了?”

星君一皱眉头,装模作样道:“天规第一条,凡威胁于三界者,一律当除。”

帝喾把视线送向那片空了的星盘,那里曾是阎酆琅的星盘。

他说:“除了威胁者,除了阎君上神,星君,你可知阎君陨落意味着什么?”

星君讪笑着,摸着一把白胡子,回道:“下仙只知道天帝当以三界为重。”

帝喾转身背着手看着他,冷声说道:“阎君陨落,鬼门消散,数以万计魂灵魂归大地,再不复轮回,三界阴阳……会被颠覆得彻彻底底。”

星君眯起眼睛,指着天帝的星盘说道:“可阎君一旦得势,这三界也会被颠覆得彻彻底底,到时候毁的不仅仅是我天界,还有妖界、人界!魂灵固然归属万物,那些妖、仙、人,甚至是你,天帝,难道不也是归属于万物吗?孰轻孰重,还请天帝慎重。”

帝喾冷眼看着他,缓缓开口问道:“星君可知道上神与仙的区别吗?”

星君抱着双臂,从鼻子里出气,说:“天帝想说什么?”

“神万世永存,仙随缘而生。”帝喾正对着星君,又说道,“神受制于天,仙受制于神,阎君上神的命,我们谁也改不了。”

星君终于听懂了帝喾的意思,瞪着一双老眼,反驳道:“天帝当真要放任阎君毁了我们万年守护的三界吗?”

帝喾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七星台,星君在他身后大喊两声,声音中满含愤怒。

帝喾神情阴鸷,回手一击术法,重重地拍在星君胸膛上,将他打得连连后退。

“星君上仙想越级吗?”

星君自知自己触怒了天帝,只好忍住怒火,惶恐地跪在地上。

“天帝息怒。”

帝喾不再理会,兀自离开了七星台。

一觉睡到午时的玄青辞醒来没有看见阎酆琅,心里一阵慌张,他想起忘川河中看见的虚无,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来记得穿就往外跑。

阎酆琅原本就没有睡觉的习惯,纵使在人界待了二十年,依旧没有养成和凡人一样昼起夜眠的习性,于是仅仅只是合眼休息了两个时辰后便醒了过来,侧身躺在玄青辞身边,盯着他的睡颜,看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想着玄青辞似是有段时日没有进食了,于是就去后厨房找小二做了一锅蛇羹,端进来的时候更好碰上要往外跑的玄青辞,差点把汤给打翻了。

阎酆琅看着玄青辞赤足站在地上,神情慌张的样子,不免担心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玄青辞巴巴地看着阎酆琅端着一锅热腾腾的蛇羹走进来,眼神跟着他,一步也不肯错过。阎酆琅扭头就看见他盯着自己目不转睛的样子,像是要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去把鞋子穿上。”阎酆琅柔声说道。

然而玄青辞没有听他。

阎酆琅微微皱起眉头,问了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的问题:“不想穿鞋?”

玄青辞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了自己赤裸着的双脚,低声说:“我看见你不在……”

阎酆琅微愣,随后打趣道:“你怕我跑了?”

“你在就好。”

说完,慢吞吞地回过神准备去穿戴。

阎酆琅见他慢悠悠的样子,一把把人端到床沿边,用棉布细细地擦拭他脚上的灰尘,皱起眉头责备道:“以后不准这样。”

说着话,他在玄青辞赤裸的脚背上惩罚似地拍打了两下,见玄青辞没有丝毫反应后,重重地挠了一下他的脚心,惹得玄青辞一下子缩回了自己的脚。

“听见没?”

玄青辞轻轻“嗯”了一声,将原本想说出的话吞进了肚里。

阎酆琅见他的确把话记住后,耐心递给他穿戴好,一边说:“我不会再丢下你的,以后的日子,你都有我。好了,我给你炖了蛇羹,过来尝尝。”

玄青辞快速洗漱完,喝了一口汤,砸了咂嘴没说话,又给自己灌了一口。

坐在桌边等着评价的阎酆琅,视线随着玄青辞喝汤的姿势上下浮动,脑袋也随之上下点动。

“怎么样?”

玄青辞放在嘴边的汤勺一顿,瞥了一眼阎酆琅,赤红的眸子一转,咽下一口汤。

“阎君上神亲手做的,喝一口,说不定能长命百岁。”

阎酆琅“嘿”了一声,道:“你还打趣我!我就问你,到底好不好喝?”

玄青辞看了看汤勺里的汤水,又瞥了一眼锅里漂浮在蛇身底下的些许蛇鳞,回道:“酆琅天赋异禀。”

阎酆琅自是不信,拿过玄青辞手里的汤勺,自顾自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还没咽下去就瞪圆了眼睛,扔了汤勺,作势要拿走蛇羹锅,却被玄青辞给拦住了。

阎酆琅不想把汤水咽下去,却也不想就这么含着,只好硬着头皮“咕咚”一声下了肚,刚咽下去,就拿起水壶往自己嘴里灌水。

“你、你……”

“我是蛇,蛇没有味觉,自是尝不出甜酸苦辣。”

说完,还给自己舀了一勺。

阎酆琅见了,赶紧握住他的手腕,说:“别喝了,我带你去柏树林。”

“去那做什么?”玄青辞拽住他,奇怪道。

阎酆琅见他不解的样子,突然有些心疼,回道:“你不是食蛇为生么,带你去柏树林,当然是给你捉条蛇。”

“等等,你不是……最不喜欢我食用同类么?”

阎酆琅抿了抿嘴唇,总有些难以启齿,脸上似乎有些火辣辣。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万物不可违逆天性,你天性如此,我又怎能逼着你违背呢?”

玄青辞心里像是被暖阳照射了一般,热乎乎的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迷糊着被阎酆琅带去了柏树林。

倒春寒时的柏树林还保留着残冬的湿冷,阎酆琅循着蛇类出洞的痕迹,细细查找蛇的踪迹。

玄青辞没有任何行动,只是跟在阎酆琅的身后,看着他追寻气息,看着他细查在泥土上留下的痕迹,看着他欣喜若狂地找到第一个蛇洞。

他不想去打扰此刻处在兴奋中的阎酆琅,明明这些事情,他一个人可以独自做到。

“嘘——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你站着别动,我去捉。”

玄青辞站在不远处的柏树下,看着阎酆琅拿着他平日里用来收魂的竹简,被他捅进泥泞的蛇洞里,顿时心上一暖。

“噗丝丝~”

一声蛇息突然从蛇洞里传出来,阎酆琅回头冲着玄青辞露出一个灿烂又得意的笑。

而就在此时,那条红长腺长蛇猛地咬向阎酆琅的手腕,玄青辞一惊,阎酆琅下意识地打了一道术法,一根占满湿土的竹简瞬间将这条长蛇钉在柏树上。

玄青辞连忙跑过去,拉过阎酆琅的手,仔细查看,担忧道:“没咬着你吧?以后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是了,我本含毒,它伤不了我,可你就不一样了。”

阎酆琅看他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心里直偷着乐。

“我想亲自给你捉,我想……做做你曾经做过的事情。”

第九十三章贪吃蛇与吃货琅

玄青辞低头藏笑,走过去打量这条还在挣扎的赤蛇,朗声回道:“我要生吞活吃了它,你也要试试?”

阎酆琅一皱眉头,颇有些为难道:“也不是不可以。”

玄青辞见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还要一副硬着头皮吃蛇的样子,冷哼一声,一手捻住竹简,猛地拔出来后又插了进去,那赤蛇瞪圆了眼睛随后歪下了脑袋。玄青辞确定它死透后,把它抗在肩上,将竹简还给阎酆琅。

阎酆琅不解其意,顾不上肮脏的竹简,反手就别在腰间,跟在他身后。

玄青辞往越池的方向而去,想象着阎酆琅在忘川河中一边说着“我想做做你曾经做过的事情”,一边逐渐消散身影,直至不见。

阎酆琅自是不知道玄青辞此刻在想什么,看他扛着一条蛇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像是一个憨厚的大爷。

玄青辞把赤蛇“噗嗤”扔在地上,从别处找来木枝,每根约有小半个手臂这么粗细,被他架成两个三角,中间还横着一根木棍。

他搭好架子,看看地上可怜兮兮的赤蛇,又看向在树底下坐着看戏的阎酆琅,走了过去。

“嗯?”

阎酆琅看着玄青辞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掌,一脸疑惑。

“匕首。”

阎酆琅从竹简里掏出来一把黑金匕首,玄青辞反手握住匕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赤蛇的样子,让阎酆琅有种他这是去杀猪的感觉。

只见玄青辞一手握住赤蛇蛇头,快、狠、准地割下蛇头后扔到木枝架下,手法娴熟地从蛇头断裂处下刀,一鼓作气划开蛇肚皮,用匕首挑开骨头,随后笔直拉出一条完整的蛇骨脊。

于是一条软绵绵的蛇肉清晰地展现在了阎酆琅面前,看得他瞠目结舌。

玄青辞一手拎着蛇肉,一手提着黑金匕首,身上不沾染一丝鲜血地走向越池,将去了头,剃了骨的蛇肉往池子里甩来甩去,确定把蛇肉洗干净了后拎了起来,长度足足有玄青辞人身这么高。

阎酆琅还从没见过笔直的蛇,这赤蛇被玄青辞拎起来后,他竟觉得瘆得慌。

玄青辞转过身,就看见阎酆琅正盯着自己手里被开膛破肚的赤蛇,面露抵触。

“不想吃可以看着我吃。”玄青辞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黑金匕首飞向阎酆琅,被后者徒手抓住刀柄。

阎酆琅咽了口口水,没说话,他想看看玄青辞究竟想做什么。

只见玄青辞比划了一下蛇身长度和木棍的长度,发现蛇身比木棍略长一个小臂。

阎酆琅看着他将木棍尖端刺入蛇头断裂的地方,然后再用剩下的蛇身缠上木棍,蛇尾巴再插入木棍的尾部,牢牢地将蛇肉固定在木棍上。

玄青辞打了一道术法,点燃了在木棍底下放着的碎木头和干草。

阎酆琅明白过来了,嬉笑着凑过去,蹲在玄青辞的左侧,指着被熏烤着的蛇肉,说:“我还以为你要化作原身吞了它。”

玄青辞冲着阎酆琅龇了龇牙,一边回道:“原身时我不能咬它,只能吞,人身就不同了。”

阎酆琅抓过玄青辞的下巴,看着他一副洁白的牙齿,安分地待在一张红唇后面,想不明白这么一口漂亮的牙,怎么就能咬死人呢?

玄青辞噘着嘴,下巴被他抓着有些酸痛,挥开了他的手,又说:“我在人界的时候,看见那些书生这么做过,他们捉到鱼,把鱼鳞削除,然后放在火架子上烤,我看他们吃得挺香,就自己试了几次。”

阎酆琅奇怪道:“你不能尝出甜酸苦辣,那这……”

“虽说我没有凡人的味觉,但我能感知冷暖,也能闻到气味。”玄青辞一边说话,一边用术法转动木棍,让木棍上的蛇肉受热均匀。

阎酆琅明白似地点点头,玄青辞瞥了他一眼,故意说道:“酆琅去别处休息会儿吧,此处烟火太重。”

阎酆琅起身作势要走,但又蹲了下来,一副赖着玄青辞的模样。

他这不是要赶自己走,然后自己吃独食嘛?

玄青辞见他这样子,只觉得好笑,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问:“想吃啊?”

阎酆琅直勾勾地盯着那有些泛红的蛇肉,回道:“没有,我说做你曾做过的事,可没说过要吃你曾吃过的东西。”

玄青辞装作满不在意地“哦”了一声,看见离火最近的一块蛇肉上有了泛黄的现象,便用手不停扇风,将蛇肉烤熟的香气扇过来。

“嗯……这里可以吃了。”

说着话,玄青辞转头看了一眼阎酆琅,只见他盯着蛇肉,悄悄咽了一下口水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从阎酆琅手里拿过黑金匕首,自顾自地将那块熟了的蛇肉切了下来,放在嘴边吹了吹。

阎酆琅的视线被玄青辞的动作吸引,见他噘着嘴迟迟没有下嘴的样子,弄得他心痒痒,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黑金匕首,说道:“我替你尝尝熟没熟。”

还没等玄青辞回话,阎酆琅就大张嘴巴咬了下去,然后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唔!这……烫死我了!”

玄青辞被逗得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眉眼间柔和了柏树林的萧瑟,看得阎酆琅竟忘记了嘴上的灼烫。

玄青辞笑够了回过神来,见他盯着自己愣神,瞪了他一眼,拿过黑金匕首放在自己嘴边又吹了吹,随后用嘴唇试探了一下蛇肉温度后递到阎酆琅嘴边。

“吃吧,应该不烫了。”

阎酆琅拿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可还没嚼几下,就皱起了眉头。

“青辞,”他低声唤道,“不管是什么食物,是不是在你口中都是这般寡淡无味的?”

玄青辞一愣,轻声“嗯”了一声,眯起赤眸笑道:“可我一生并非寡淡无味的。”他将木棍翻了个面,立马传来一阵香气,继续说:“我有你。”

阎酆琅舒心一笑,从竹简里又掏出一把匕首来,意味不明地问:“你真的不想尝一下人间的酸甜苦辣?不想真正地体会一次人的感觉?”

玄青辞又给自己塞了一口肉,仰头看着青空,神色有些复杂,犹豫了好半天,突然问:“酆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不喜欢身为蛇妖的我?”

阎酆琅紧皱眉头,有些怒意地问:“为什么这么想?”

玄青辞没回话,阎酆琅琢磨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什么,说:“化身为人,却不能享有凡人的生活,我就是……替你觉得有些可惜。”

“不必可惜,人妖有别,就像神妖有别一个道理,即便妖修炼成了仙,也始终不会是真正的仙,更不可能是神。”玄青辞淡淡地说道。

这话落在阎酆琅的耳朵里,似乎在提醒他什么,顿时心情低落。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声音很小,却是阎酆琅发的最大的诺言。

玄青辞又一次想起在忘川中看到的画面,自己是一片青蓝色的光影虚无,而在这虚无里还有一丝赤红色的气运,那是属于阎君的。

曼殊告诉自己,生灵能在忘川河中看见自己的将来,而魂灵则能看见自己的来世。可玄青辞并没有在忘川中看见自己的任何将来,而是一团光影,连人形都没有。

难道……

“酆琅,以前你发现我食同类时,还记得是怎么罚我的吗?”

阎酆琅拿着插着蛇肉的小刀的手一顿,努力在回忆中寻找当天在神识中看到的一切,想起了自己用一道术法将玄青辞困在光圈里,飘在半空中带回小树屋,然后将其困在锁魂阵内,饿了整整半个月。

“六十年前,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虽记起了我,但时光总会磨光一切,有朝一日,你还是会忘了我。”

阎酆琅心口一疼,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他并没有记起玄青辞,是真;看见自己和玄青辞的过往,也是真;那些触手可及,却始终没能真切体会过的回忆,更是真。

玄青辞见他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切下最后一块蛇肉递给阎酆琅,轻笑道:“人界有道言,今朝有酒今朝醉。”

阎酆琅拿过他手里的小刀,回应:“明日愁来明日愁。”

一口吞下蛇肉。

就在此时,玄青辞忽觉后脊背有些发凉,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人互视一眼,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随即阴沉下来。

柏树林上空万里无云,青里夹杂着灰,笼罩着寂静的柏树林,惹得人心里发怵。

湿冷的风吹过,吹灭了玄青辞烤蛇的火,将一股肉香带着烟味儿吹散入越池,送入半空,被火烧尽了的灰烬,也在半空中随风卷动,直至上空。

阎酆琅用拇指擦拭了一下嘴唇,然后追寻这不同寻常的气息,扎入柏树林,玄青辞化作一道青影,尾随其后,步步紧逼。

不出半柱香,阎酆琅就找到了这气息的来源,停在柏树上观察不远处正掐着一名男子的脖子,作势要取他头颅的魂灵。而玄青辞就站在他旁边的一棵柏树上,藏身于茂密的柏树树叶后,同样观察着这幅画面。

二人的到来,引起了那魂灵的注意,就在阎酆琅和玄青辞一同疑惑为何这魂灵能感受到他二人的气息时,魂灵转了转脑袋。

然而……魂灵的头上没有丝毫五官的痕迹。

第九十四章无脸鬼手下救人

玄青辞的赤眸紧缩,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生怕被这无脸鬼看出点什么,可是他又迅速反应过来,心想这无脸鬼没有眼睛,是如何这般精准地找到自己的方位的?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试探了一下,而那无脸鬼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挪动而一动脑袋。

一片树叶从树上飘落了下来。

玄青辞迅速用手指夹住这片树叶,将自己的气息包裹在这片树叶上,射向无脸鬼。

只见这无脸鬼突然转过了脑袋,冲着这片树叶,猛地飞冲过去。

阎酆琅抬头责备般地瞪了一眼玄青辞,似在不满他如此冲动,不该打草惊蛇。

玄青辞不甘示弱地回瞪了阎酆琅,指着那个躺在地上不断咳嗽,连爬都爬不起来的男子,面露恼意,似在说“再不转移无脸鬼的注意,那人就要被它掐死了”。

就在此时,无脸鬼循着树叶上的气息,根据树叶飞动的轨迹,冲向了在柏树上还在与阎酆琅打哑谜的玄青辞。

阎酆琅突觉后背一股恶气袭来,回头看见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几乎贴着自己的脸飞驰而过,直逼一旁的玄青辞。

他大惊失色地捉住无脸鬼的腿,把它甩向了一棵柏树。

无脸鬼却顺势用双腿勾住了柏树树干,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骇人,十指指甲又黑又长,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丝丝黑气。

阎酆琅脸色阴冷,心想这是即将入魔的魂灵。

玄青辞唤出长剑,翻身跃入半空,来到那名男子的身前,长剑直指无脸鬼,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息。

阎酆琅见无脸鬼离那男子远了些后,打算出手收魂,可正当他唤出束魂令时,居然被无脸鬼给躲过了。

玄青辞愕然看向无脸鬼,暗道这没脸的怪东西还挺不好对付。

一道红影突然闪现在无脸鬼身边。

只一刹那,玄青辞下意识地以为是张书元,可仔细一想,张书元乃是疫鬼,且又不是什么善恶不分的魂灵,怎会和这想害人的无脸鬼待在一起。

于是他仔细一瞧,红影鬼是一个女人。

玄青辞有些犹豫,她敢在阎君手下救魂灵,恐怕与魂灵的关系不简单。

他与阎酆琅互视一眼,后者明白其意后,与他前后夹击红鬼和无脸鬼。

“束魂令!”

红鬼在阎酆琅唤出术法前,就遁入了地底。反观玄青辞,正要将长剑刺破无脸鬼的身躯,却见他纵身一跃,同样遁入了地底。

顿时,林间只剩下了玄青辞、阎酆琅和昏迷的男子三人。

玄青辞迅速反应过来,连忙跑向男子去查看他的伤势,见他脖子上印着两个红印,赶忙在他鼻下探息,随后松了一口气。

“怎么不收了它们?”玄青辞冷声问身后的阎酆琅。

阎酆琅缓步走来,蹲在男子身边,两指点在其额头,注入灵力,一边解释道:“此事不简单,匆促收魂说不定会遗漏什么。”

玄青辞见他盯着男子的眼神有些复杂,问:“和他有关?”

“现在还不好说。”阎酆琅收回手,继续说道,“我在那无脸鬼的神识中看到了这个男子,但他移动的速度太快,我也只是匆匆瞥到一眼而已。”

玄青辞把男子拖到一棵柏树下,让他靠在树干上,起身说道:“现在该怎么办?等他醒来?”

阎酆琅无奈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只好如此,心里开始疑惑,刚刚他渡入灵力的时候,悄悄探识了男子的神识,虽说这做法有些违背铁规,但事关那两个魂灵,此举也算是折罪了。然而他并没有在男子的神识中,探识到任何有关于那两个魂灵的相关信息,或者说,男子给自己下了术法。

玄青辞在一边等待男子醒来,一边观察他,此人年纪约莫着二十有六,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面貌很是清秀,可这体型应该是个练家子,穿衣打扮像是富贵人家出身。

难道是贪图人家钱财?

阎酆琅回过神来,幽幽地看向在一边观察男子的玄青辞,心想自己还没和他过几日清闲的日子,怎么又摊上琐事。

“过来。”

他越看玄青辞盯着男子打量的样子,越觉得碍眼。

玄青辞看见男子腰间挂着一枚金丝血玉,眉头一皱,面色不佳。

“青辞,过来。”

阎酆琅一把把玄青辞拉到身边,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玄青辞疑惑地看着他,后者几乎用以命令的口吻说道:“离他远点。”

话音刚落,男子吱唔了一声。然而他还没彻底看清眼前景象,就疯魔似地将自己蜷缩起来,紧紧依靠着柏树树干,鬼哭狼嚎地求饶。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玄青辞倏地心生厌恶,这人看上去道骨仙风,不像是贪生怕死之人,怎么如今连景象都看不清楚就开始求饶,不是软弱之辈,就是被那魂灵给弄傻了。

阎酆琅把玄青辞挡在身后,眯着眼睛凑近男子,低声开口:“没事了,他们走了。”

阎酆琅的声音蛊惑般地安抚了男子的情绪,男子渐渐松开自己,却在看见玄青辞时又一次将自己蜷缩起来。

“不要!”

玄青辞一顿,背过身去。

“他不会伤你,还是他救了你。”

“我不信——!”

阎酆琅耐着性子说:“若不是他救了你,你恐怕已经被那无脸鬼给害死了。”

听见“无脸鬼”的名字,男子终于开始相信他们的话。

“你们……见过他?”男子抱着脑袋,颤抖着问。

阎酆琅没说话,是玄青辞回答了问题:“是,一个没有脸的魂灵,要掐死你。”

男子一听,两手颤抖着扒拉柏树树皮,哭喊道:“他哪里是要掐死我!他是要剥了我的脸,剥了我的脸啊!”

“你和他有仇?”玄青辞转身凑上去问道。

男子看见玄青辞凑过来,吓得往后一缩:“你别过来——!”

玄青辞立马顿住,阎酆琅听着心里难受,也站起了身,和玄青辞并排而立。

“他为何要剥你的脸?”阎酆琅沉声问道。

男子一抽鼻子,回道:“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老是缠着我不放,那个女鬼也缠着我不放,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招惹上这么两个妖怪!”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玄青辞意味不明地问他。

男子听着这话,像是猫儿被踩中了尾巴。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真的不知道原因?我要是知道,早就除了他们了!都是妖怪,害人的孽畜!”男子咬牙怒骂,眼珠子都快要被他瞪出来。

“青辞,退下。”阎酆琅冷声命令,后者撞上阎酆琅的眼神,迅速往后撤了一步。

阎酆琅蹲下与男子平视,开口:“这位公子,我这徒儿出言不逊,但本性不坏,我想他是想问公子,是否曾得罪过谁,而自己却不知道。”

男子“哼”了一声,嘀咕着:“我堂堂长云庄庄主,得罪的人可多了,哪里记得清……”

玄青辞听到这话,暗自冷笑,堂堂庄主这般贪生怕死,真不知道是如何活下来的……刚想到此处,他就撇过了脸。

怎么活下来,刚刚不就是被自己救下的么。

“既然公子记不得,如今也安然无恙了,还请公子早些会长云庄罢,免得让庄里人担心。”阎酆琅拍拍衣袖,起身说道。

男子一看阎酆琅和玄青辞又要走,立马抓住阎酆琅的衣袖,后者拧紧了眉毛。

“大师别走!还请大师送我回长云庄,我长云庄必有重谢!”

玄青辞看向阎酆琅,见后者隐隐有应下的趋势,说:“你刚刚那般抵触我们,如今却要我们护送,凭什么?”

“在下名叫云剑书,乃是长云山庄的庄主,现恳请二位随我回庄,二位是得道高人,断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吧。”云剑书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盯着他们说。

阎酆琅紧紧抿着嘴唇,眼睛盯住玄青辞,后者转过脸不予回复,心想青辞定是不愿,可此事事关魂灵,且是入魔魂灵,他不管,自己作为阎君,难道要失职?

“我随你去。”

玄青辞倏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向阎酆琅,对方却背着手一副助人为乐的模样。

云剑书一下子展露笑颜,哪里还有刚刚唯唯诺诺,贪生怕死的模样。

“好!若大师能替在下收了那两个妖孽,在下必定重谢!”

玄青辞一瞪赤眸,心想刚刚还说是护送他说去,怎等一转眼又变成了替他收魂了!他握着长剑的手微微收力,发出轻微的声响,阎酆琅转了转眼珠子,却没有说什么。

云剑书做出一副带路的样子,一边说:“大师,请。”

阎酆琅面无表情地走在云剑书身边,发现身后没有玄青辞的动静后,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他正蹲在地上查看什么。

“青辞。”

玄青辞抬头看向阎酆琅,迅速将刚刚瞧见的细小钿花藏入袖子,跟了上去。

长云庄位于柏树林西北向,与北隍城恰好呈反方向,是为以越池为中心,分据两端。

玄青辞没去过北边西侧,北边是青潭宗,乃妖界之地,在玄青辞的印象中,那是个冰冷的地方,且后来自己的习性不再适应西北地区,也就没有再进入过了。

阎酆琅一边跟着云剑书,一边观察着玄青辞的脸色,却并没有在他脸上发现任何抵触的神色,竟然还带有一丝期待。

一个半时辰后,三人来到一座宅院,这宅院上赫然写着“长云山庄”四个大字,可这并非是引起阎酆琅注意的问题,真正让他笃定自己内心想法的,是这黑色的四个大字曾经是用鸡血涂抹的。

鸡血,驱魂辟邪之物。

第九十五章两人共上长云庄

云剑书回头看了一眼阎酆琅,再次做出“请”的动作,然而阎酆琅却回头看向了玄青辞,握住他的手腕,悄然下了一道生佑令,一个黑色的印记迅速出现在玄青辞的手腕上,但又很快消失了。

“离我近些,别跟丢了。”

云剑书看见阎酆琅的动作,眯起眼睛,随即三人踏入长云庄。

阎酆琅从云剑书口中得知,那无脸鬼和女鬼是在一年前纠缠上他的,自从那日后,他就时常出现嗜睡的现象,甚至有时就连用餐时,都会昏昏欲睡。他起先以为自己患了病,结果一连请了十来位大夫后,都只说他劳疾过甚,当好生休养。

直到……他看见无脸鬼。

那日恰逢寒衣,他从山上带着庄里人祭完祖回来的当天,突然染了风寒,深夜迷迷糊糊中看见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这身影背对着自己,披头散发,穿的是一身白衣,具体的花式云剑书看不清。

他躺在床上,总感觉身上好像有什么压着自己,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只好眯着眼睛盯住那个身影。

他的小厮就趴在他的床沿边,睡得连主子醒了都不知道。

“哒、哒、哒”

这个“人”背对着云剑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云剑书下意识地看向地面,被月光浸染的青砖石上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就算是一个物体也应该有阴影。

想到这里的云剑书心里凉了一片,他太想叫醒小厮了,因为此刻的他没有办法开口询问来者是谁,更做不到驱赶这不速之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却始终没有转过脸来。

他能感觉到鬓角处有些瘙痒,那是汗液划过的感觉。

人影在他的床头停下了,背对着自己,慢慢地抬起手,衣袖从手臂上滑落。

云剑书这回稍微看清楚了些许,“她”的手臂呈现出青白色,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梳子来,背对着云剑书开始梳理头发,从上到下,打结的地方被“他”用力地拉扯,看得云剑书感觉自己的头皮也跟着痛了起来。

此时,人影又抬起了一只手,在自己的脑袋上一摸,抓出了一手什么东西,云剑书猜测,那是被“他”拉扯下来的头发。

只见人影轻拢手中头发,翘指反手扔下后缓缓晃动身体。

云剑书绷紧了全身,屏住呼吸。

一张干净无比、没有五官的“脸”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先前模糊的视线在此刻莫名变得清晰起来,将这张没有五官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头发连接在脸上,把这张青白的脸衬托得更加渗人。

而同时,云剑书感受到了手上的力气,虽然微弱得可怜,但他依旧铆足了劲儿推向小厮。

无脸怪没有立刻扑上去,只是歪着脑袋,举着梳子。

一下又一下。

云剑书努力地推了好几下小厮,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小厮慢慢抬起了头,就是在这一刻,他吓得晕了过去。

小厮的脸是一个女人,一个青白脸上长着一双被黑色占满的眼睛,和一张血红血红的嘴唇,显得无比可怖。

“那晚后,我连发四日高烧,至此之后我便能时常看见他们。”云剑书说道,言语中还能感受到他当时见到那两个魂灵时的惊慌,他深吸一口气后对阎酆琅说道,“东西两间厢房,两位自便,在下要去处理些事务,晚间自会寻二位一起商讨如何对付他们的事宜。”

阎酆琅暗自冷哼,若非那魂灵与你有关,我又何必迁就于你。

“好,那我等便在此等你。”

阎酆琅目送云剑书离开,与玄青辞一同回了东厢房,关上的门的一刹那,玄青辞终于忍不住地往前倒去,被阎酆琅一把拉住。

“青辞!”

他赶紧把人拉到软榻上,盘腿替他渡入灵气,一边说道:“此人不简单,懂得术法。”

玄青辞苍白着脸,虚弱地回道:“我恐无法助你……我看那无脸鬼……也不是什么善茬……”

“堕落为魔,不知是心甘情愿的,还是受人所害。”阎酆琅回道。

玄青辞合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说:“他既然懂得术法,又怎会收不了他们?”

阎酆琅收回灵力,见他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后,接下腰间的琅玉,别在玄青辞的腰间,低声嘱咐:“不准摘下来。”

玄青辞捏起琅玉端详了起来,恰是被先前在天界,有个小仙送来的这块,说是天帝亲自修补的琅玉。

阎酆琅看他好奇的神色,补充道:“这玉集结天地灵气,还被我下了一道结界,可保你一次性命。”见他收起来后,又说:“云剑书恐怕不是想收了他们。”

玄青辞不解其意,只听对方又说:“那画皮鬼是一个快要入魔的魂灵,其魂力远比普通魂灵更强大,若是占为己有……”

“他想干什么!”玄青辞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吓了阎酆琅一跳。

“青辞!”

玄青辞被呵斥一声,乖乖地靠了回去,软下语气道:“收集这样的魂灵,他总不会想自己入魔吧?”

阎酆琅眯起眼睛,冷声道:“若只是如此,倒还能对付……此事有待商榷,你且好生休息。”

玄青辞把整个人都靠在阎酆琅怀里,扭来扭去都没有找到舒适的位置,只好化作原身,缠在他的腰上,把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

阎酆琅见它合眼休息,轻握着它的尾巴,一手端着它的身躯,在房里徘徊,像是在哄怀里的蛇入睡。

云剑书在临近酉时的时候,命人叫阎酆琅前去前厅用食,玄青辞心里嘀咕,这人果然两副面孔,到了山庄就会如此差使人了。

前厅并非大堂前厅,而是山庄前厅,位于最高峰的顶端,名为云顶台,恰是一座高雅之亭。

阎酆琅看见这亭子的时候,脸色更加阴沉。

亭子位于最高峰,亦是整片山的中心,四处低伏,全然一个唯我独尊的山顶之亭,而最为让阎酆琅警惕的,便是这亭子四周的山势颇有降龙阵的趋势,此处没有龙,只有一条修炼了三百年的蛇妖。

“大师,小师父。”云剑书看见他们走来,客气地打招呼。

阎酆琅让玄青辞走在自己身前,借他身躯挡住自己,暗自在亭外下了一道结界。

“不知道二位可有应对那两个孽畜的方法?”

听到“孽畜”二字,玄青辞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颇为冷声道:“不知他们找你可有规律可言?还是说……碰巧遇上?”

云剑书“哦”了一声,回道:“每月十五的午时三刻,算算日子,也就是后天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从何处进来的,因为整座山庄,在他们第一次出现后,就被我请人用法术给封住了……”

“那便是从内而来的。”玄青辞理所当然道。

阎酆琅在一旁摇头否认,说:“既然庄主封住山庄,想必当初是想瓮中捉鳖,结果没想到,根本没有在山庄内发现他们的踪影,是吗?”

云剑书点点头,说道:“不错,尽管后来请的师父下山后,我也依旧没有撤去法术,原本是想以此恐吓他们,不过……大师,这法术的确保了我几日太平,但也仅仅只是几日罢了,后来……他们依旧猖狂,肆无忌惮地在我长云庄游荡!”

阎酆琅见他握紧拳头,满脸愤恨的样子,就知道他并非是在解释这术法是为了捕捉魂灵而下,而是意在说明,这术法并非是针对玄青辞。

“为何他们定时找你?难道有什么深意?而且……既然你能知道时间,为何不提前做好预防?”玄青辞忍不住问。

云剑书叹了一口气,驱散了下人,回道:“我长云庄每月十五便要派人下山去南诏国的镖局走镖,这是长云庄祖上的规矩,破不得。只是我昨日听闻山下有麋鹿出现,便心生好奇,想亲自捕捉,谁知道遇上他们……”

“如此看来,他们是从外而入。”玄青辞摸着下巴说道。

阎酆琅又摇摇头,说:“若是从外而入,这遍布山庄的术法怎会对他们不起半点作用?”

此话阎酆琅隐瞒了无脸鬼即将入魔的真相,他看向云剑书,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玄青辞坐在一边,也静静地盯着他。

云剑书喝了一口酒,望向云顶台外延绵不绝的青山。

“就连在内部都对其无法奏效,何况是外面。”

玄青辞不说话了,他隐隐觉得云剑书在隐瞒什么。

“庄主放心,此事交由我们即可。”阎酆琅说完此话,让云剑书想起了先前那些说同样的话的道士们,颇为不信任地看向阎酆琅,后者摇着手里的竹简,说道,“既然他们会在后日出现,那我们就在后日等着他们。”

云剑书一挑眉毛:“当真?”

“酆……我师父说话,自然当真。”玄青辞昂着下巴,神色中染上骄傲,看得阎酆琅心痒痒。

“好,不知大师和小师父可需要在下做点什么?”云剑书问道。

阎酆琅同玄青辞互视一眼,随后捻起酒杯喝了一口,辛辣的酒入喉,他却面无表情。

玄青辞抱着双臂站起来,意正盎然地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有我师父在,没有拿不下的魂……孽畜。”

第九十六章遇上二少云影墨

用过餐后,云剑书差人将阎酆琅和玄青辞送了回去,那丫鬟就站在庭院里看着玄青辞和阎酆琅分开。

阎酆琅注意到丫鬟的眼神异样,进屋后就站在左侧小窗边,看着丫鬟确定两人进屋后才离开庭院,面色冷然。

玄青辞回到西厢房后,自顾自地开始洗漱,完毕后盘腿坐在床榻上休息。

他有预感,那云剑书似是在盘算什么。

然而就在子时之时,玄青辞忽感头疼欲裂,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恰是硫磺。他心中大骇,若在凡人面前现了原形,恐又要遭受天雷。

他赶忙下床跑往门口,越是接近门口,这气味就越是浓烈,甚至身上也开始出现灼热的疼痛感。

就在此时,门口闪现出一道身影,他一惊,转身化作原身,迅速缠上房梁,在人影进入房间的一刹那,顶破房顶逃了出去。

来者紧追不舍,可速度根本比不得玄青辞,玄青辞一个摆尾,就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踪影。

他躲入阎酆琅房中,直奔他的床榻。

“酆琅,醒醒。”

玄青辞快速化成原身,接过身上破碎了的琅玉,叫唤阎酆琅。

阎酆琅倏地把人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门口,一道术法飞出,刺破油纸窗门,一声闷哼穿进屋内,随后那身影便迅速消失。

“那是……”

阎酆琅回头看向玄青辞,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确定毫发无伤后说:“他想对你下手,可究竟是何缘故呢?”

玄青辞沉声道:“不管是何缘故,他有求于我们,却又深夜伤我,这等不仁不义、恩将仇报之徒,也难怪会惹上魂灵。”

“切不可妄下定论。”阎酆琅说道,“我在那人身上下了追魂钉,届时便可掌握其去向。”

玄青辞一皱眉头,说:“何不现在就去看看?”

阎酆琅上下打量了一下玄青辞,没有说话,可玄青辞却看懂了他的眼神。

“我没事。”

“不行,那云剑书的目的尚且不明,万一是陷阱,到时候深陷其中,恐难收手,我们不可以随意行事。”

玄青辞低头想了一会儿,又说:“那人深夜寻我,现在又受了伤,势必要回去复命,若当真是云剑书教唆,我们也有理由抽身。”

“抽身?”阎酆琅冷笑一声,“恐怕到时候是一场恶战罢。”

玄青辞见他站起身来,一个想法从心底冒出,颇为惊讶道:“难道我们退也退不得?”

阎酆琅突然转过身,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来:“我们为何要退?”

玄青辞不解。

“云剑书想借我们的手收了那两个魂灵,却又对你下手,你若是借此离开长云庄,那便坐实了你是妖孽的事实。”阎酆琅解释道。

“可我的确就是……”

“不,在长云庄凡人的眼里,你不是。”阎酆琅一步靠近玄青辞,继续说道,“你是得道高人,是一位天生异相的大师。”

玄青辞一愣,半晌后说:“若我一旦现出原形,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收了我,至于你……”

“至于我,也会被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阎酆琅补充道,又说,“倘若你没有现出原形,他也可以在我们收魂之时,借那两个魂灵的手一并收了你,再做出一副对不起我的样子,对外宣称,小师父不敌那两个孽畜,被杀了。”

玄青辞紧皱眉头,坐在桌边用指关节敲击桌面,阎酆琅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问:“怎么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他要收取魂灵的魂力。”玄吧吧青辞长叹一口气道。

阎酆琅“哼”了一声,披上衣服,抬脚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

“正如你所言,与其在这里被动,不如主动去探识。”

玄青辞“噌”地站了起来,满眼激动,说:“你决定了?”

阎酆琅轻笑一声,轻推开房门迈出去,玄青辞见了连忙跟上。

“这里到处都是术法,别离我太远。”

玄青辞“嗯”了一声,却没有靠近他,阎酆琅无奈地抓住他的长剑,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追魂钉乃是仙物,只有阎酆琅能感知其气息,玄青辞只能被他牵着走,直至一座庭院里。

两人看了一眼萧瑟黑暗的庭院,一齐跃上屋顶,踩在青砖瓦片上。

玄青辞悄悄掀开一块瓦片,透着月光往里面看,阎酆琅蹲在玄青辞身边,替他挡去了大半硫磺气息。

屋内很暗,但窗外的月光恰好替玄青辞照亮了小半间屋子,他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

一只魂灵正在准备加害云剑书,而这次的云剑书却没有半点反应。

阎酆琅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两根手指捻起,打出一道术法直逼那魂灵,魂灵感知到危险将至后,猛地松开了云剑书,却见云剑书的面色已经苍白无比。

玄青辞浑身一颤,这又是谁,难道云剑书又招了一个魂灵?

阎酆琅不给魂灵喘息的机会,扬手破开屋顶,纵身一跃,这魂灵却凭借着屋顶被打破而飞扬的尘土,遁入房梁,看得阎酆琅目瞪口呆,连忙收手。

玄青辞在此时来到云剑书的身边,查看他的伤势,确定他并无生命危险后,转头看向阎酆琅,寻求建议。

还没等阎酆琅回话,小厮就已经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屋子。

“发、发生了什么……你……”

阎酆琅与玄青辞互视一眼,迅速离开房间,追向那魂灵。

魂灵的速度很快,不出三息,就已经出了庭院,直逼长云庄大门口。

阎酆琅紧跟其后,心想前方就是被云剑书下了术法的大门,不知这魂灵究竟会用何等邪术全身而退。

只见这魂灵将要冲出大门结界术法时,却突然停下,背对着阎酆琅与玄青辞缓缓落地。

阎酆琅眯起眼睛,甚至能在这魂灵的后背中央看见追魂钉的红色光影,正以幽冥草的藤蔓模样蔓延生长。

这是追魂钉的术法,倘若这光影爬满周身,即便是天涯海角,阎酆琅都能准确找到追魂钉的位置,并以此为媒介,来回穿梭。

“你们想帮他收了他们。”魂灵开口了。

玄青辞意识到先前自己与阎酆琅探讨的或许只是事情的冰山一角,便上前问道:“你想如何?”

魂灵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与云剑书一模一样的脸,说:“我想你们帮我。”

“哦?”阎酆琅笑了,摇着竹简说,“你怎么笃定我们一定会帮你呢?”

魂灵深吸一口气,指着后背的追魂钉说:“如果你当真要帮他,刚刚就会要了我的性命,可你并没有,而且……”他显得有些犹豫,思索片刻后咬牙接着说,“而且你并非真的相信那个人的话。”

这样一说,玄青辞轻笑一声,说:“打我们出现在云剑书面前起,你就在跟踪我们。”

魂灵看自己被戳穿并不尴尬,反而更加确定地说:“所以我确定,只要你们能听完我说的,就一定不会帮那个人。”

阎酆琅撇嘴一笑,说:“你可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说话的人是谁?在我的眼里,你也是我要收取的魂灵。”

魂灵神情落寞,又突然双眼发红地说:“我知道,我不过是一介死人,可那个人活着,我就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阎酆琅盯着魂灵看了许久,最后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魂灵的双眼一下子亮了,欣喜若狂地说:“好,跟我来。”

三人来到一间被烧焦了的残骸破屋,位于长云庄的后屋。走进去的时候,玄青辞一阵头晕目眩,阎酆琅赶忙去除了术法,结了一道生佑令在屋子里。

“你们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没有任何不适。”魂灵自顾自地说道。

阎酆琅将玄青辞扶到一个看上去尚且能坐的地方,一边说道:“死时应是与一道名叫清昼令的符咒一起焚烧所致,此乃道法的符咒,若是生人与其一同焚烧下葬,则会被困于焚烧之地,永生不得离开。”

魂灵回道:“大师所言不错,我便是被困在这长云庄,生不得死不了。”

阎酆琅笑了,说:“不过我猜云剑书应该不知道,清昼令是有办法能破除的。”

“你说什么!”

玄青辞见他突然激动,轻拍他的肩膀,说:“这件事你不必惊讶,只是要救你……”

他突然停住,视线在阎酆琅和魂灵之间穿梭。

魂灵猛地明白过来,说:“二位放心,我所言之事千真万确,如有半点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阎酆琅撇开脸,讪讪地打趣道:“你如今这死法也并不是善终啊~”

魂灵尴尬地一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了,你与云剑书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两个魂灵究竟是什么来头,细细道来。”玄青辞打断他二人的诡异气氛,认真说道。

魂灵深呼吸一次,缓缓开口,声音不似刚才般激动,还多了一丝凄凉。

“我是云影墨,长云庄二少爷,也是云剑书的同胞弟弟。”

玄青辞心想果然如此,便说:“既然是亲生兄弟,你为何还要置他于死地?”

云影墨冷哼一声,却并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说:“那个人利用完我后将我烧死在这里。”

我心知自己对不起爹,对不起兄长,但我着实不曾想过兄长,同我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兄长,竟会将我狠心烧死在这青云阁,我们曾一起玩乐的地方,就好像……要埋葬与我相关的一切一样。

第九十七章恶之源起贪婪心

三年前,炎夏——

南诏国适逢大战,周边村庄的男子都被军队征走,那些尚有余力的女子也被拉去火头军替他们烧火做饭。

蒋福成是个对南诏没什么情愫的人,带着白清羽四处讨要生活,碰上征兵队,就躲进弄堂的竹篓里,等待征兵队离开。

这个时候的蒋福成还在隐瞒自己能看见魂灵的事实,因为他不知道这种能力其实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要是知道,恐怕现在已经坐拥金银珠宝,享世间繁华了。可惜,他一直以为这是要人命,不讨好的东西,因为他就是因为看见不该看见的,说出来吓坏了村里人,被他爹娘赶出来的。

白清羽是他儿时在讨要生活路上结识的同伴,蒋福成自小就对人冷淡,看清了世事,若不是白清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他救她,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管她是死是活,与自己何干。

偏生那时候脑袋瓜子不灵光,救了她也就算了,还让她一直跟着自己。

这一跟,便是二十年。

这时候的长云庄是云竹生当家,云剑书还只是少庄主,云影墨是二少爷。适逢四处战事,虽说长云庄乃是武林大家,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云竹生早年又曾考取过侍郎将,后来因为得罪权贵而被逐出皇城,这才有了长云庄。

可纵使如此,云竹生在听闻南诏国正面临强敌时,依旧出手相助,倾尽所能赠送前线将士物资,也就是在送物资的回程中,遇上了蒋福成。

准确来说是蒋福成遇上了云竹生,因为云竹生对他没有丝毫印象,至死也不曾想过害死自己的,正是自己曾救过的人。

云竹生带着两车粮车回程的时候遇上流民,这是一群害了病,军队不要的人,还有的是先前战败逃难而来的臣民,蒋福成和白清羽就混在其中,跟着他们冲向那两辆粮车。

“爹,怎么办?”云剑书驾着车,回头问车里的云竹生。

蒋福成见这少年眉间隐约藏有乾坤,却又黑气缠身,便知他将来恐有大难,若能安然渡过,势必前途一片明朗。

白清羽一见那少年就直了眼,直到蒋福成从怀里掏出两个又香又白又软的馒头来,才回过神。

蒋福成见白清羽饿得面色发灰,从那些发了疯的人腿下钻进钻出,矛准了云剑书刚刚发放的粮袋去,趁乱用小刀扎了个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自己的衣服里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们的腿下钻出来,把自己的肚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让这几个又白又香又软的馒头被溅起的尘土给弄脏了。

他从人胯下钻出来,就看见白清羽正发愣,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脸,讨好似地凑在她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人的视线,因为他害怕被他们发现,自己拿了好多馒头。

“羽儿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白清羽对着云剑书那张俊朗的脸发完愣,再回头看看蒋福成这张又黑又瘦,两只眼睛凸出来的脸,实在有些食不下咽。

蒋福成发觉白清羽的眼神有些陌生,却也没多在意,把手里的馒头往她面前一送,低声说道:“快拿着,别被别人看见了,到时候又该挨饿了。”

白清羽小心地瞧了一眼还在分发馒头的云剑书,想象着自己被他带走,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的自己……手里馒头冷冷的触感,让她第一次尝到了希望和渴望的滋味。

蒋福成待她再好,她还是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整日担惊受怕,害怕被军队抓去火头军,说是火头军,谁知道会不会是充当军ji呢?

白清羽越想,心里就越委屈,拿着馒头当着蒋福成的面哭了出来。

蒋福成一下子慌了神,抱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把人拉向一棵树下,他不想因为白清羽的哭声而引来关注,可偏偏白清羽不想跟着他走,执拗地想摆脱蒋福成。

“别哭了,你想让他们都看见你有馒头吗?你没看见那辆车上只有两袋馒头吗?这里这么多人,哪里够分!别哭了……”

白清羽越哭越大声,果然引来了流民的注意。

流民们看见一阶女子拿着两个白馒头,她身边的男人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馒头,他们嫉妒得红了眼,顾不得男人手里还拿着刀,倾泻般往他二人涌动。

白清羽跟着蒋福成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虽说这次的确是自己闯了祸,但她也并不想让自己就此饿死。她把两个馒头塞到怀里,迅速打了一个结后,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将一个扑上来的瘦弱男子一脚踹倒在地,还连着撞倒了两个人。

蒋福成没工夫去责备白清羽,拿着一把小刀在空中胡乱砍动,一只手始终护着怀里,头发散乱,身上也分不清是谁的鲜血,谁的汗液。

就在他二人背靠着背,被流民围在中间不知该如何之时,云剑书突然大喊一声。

“这里还有一袋馒头!”

一时间,流民们纷纷扭头疯抢那一袋仅剩的馒头。

蒋福成眼看自己被流民们放弃,抓着白清羽的胳膊往树林里跑,还回头看了一眼车上的云剑书,以及那个刚刚冒出头来却没有看见自己的云竹生。

这就是那位有钱的老爷啊。

蒋福成心里想着,一边逃跑,像个逃兵一样,一如既往。

可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白清羽不想再逃了,她不想再过这种没有以后的日子,不想再跟着蒋福成东奔西跑,不想再穿得脏兮兮的,连洗漱都要看时机的日子……她想待在一个安身之所,至少不用害怕被征兵队抓走,也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

可惜,蒋福成给不了。

白清羽对蒋福成说:“我们还是分开吧。”

蒋福成没理会她,自顾自地打量着破庙,确定四周没人后,从怀里把馒头一个一个地掏出来,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放在供台上,然后用麻布包裹好,放在供台下面藏起来。

白清羽见他不回话,一咬牙往外转身,刚走出去一步,就被蒋福成叫住。

“羽儿!”蒋福成一声大吼,可能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会吓着白清羽,于是强忍着怒火,软下语气道,“你想去哪儿?跟着我难道不好吗?”

白清羽深吸一口气,看着外面被艳阳烤得泛起微光的地面,说:“不好,如果不是你带我走,兴许我现在就已经跟他们走了!”

蒋福成一愣,问她:“他们?就是今天施舍给我们馒头的那家人?”

白清羽一听这话,简直要被气炸了,回头就拍打蒋福成,一边还说:“我不准你说施舍!人家那是善良,是善良,不是施舍!”

蒋福成冷笑一声,用力抓住白清羽两只乱动的手,在她原本并不细腻的手腕上掐出了红印子,恶狠狠地说:“不是施舍,是善良?这句话你对谁说呢?你跟我说善良?我看你是魔障了!被那小子给迷蠢了!”

白清羽看他瞪着一双眼白泛黄的眼睛,额头上是早年为了救她被那些恶人用石头给打伤而留下的疤痕,她忽然有些心虚,强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推开蒋福成,因为现在她只有他,也只有他会为了自己那样拼命。

“我……我就是不想再吃苦了……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呀……”白清羽突然红了眼,身子一软就要跌坐下来,被蒋福成一手抱住放在门槛上。

果不其然,白清羽感觉到蒋福成似乎没有那样生气了。

“我、我不会让你饿着的。”

“成哥,我们以前还能找着人家做些生计,可现在呢?生计没了,还吃不饱穿不暖……你看看,你看看……”白清羽说着说着,拎了拎自己破烂的衣服,身上只剩下遮盖羞耻之地的粗布,倘若被他人撕扯,恐春光乍现。

蒋福成皱紧眉头,没有说话,脑袋里全是云剑书和那个云竹生的样子,还有他们身上华贵的衣裳。

这四处饥荒又兵乱,他们怎的就穿得如此富丽。

“羽儿放心,我不会让你一直吃不饱穿不暖的,我会让你吃想吃的,你不是说最喜欢南诏国的田子鸡么,过两天,我就能让你吃上。”蒋福成在脑中勾线出一个大计划,他打算实现白清羽曾说过的所有梦想。

白清羽仰着脸,天真又怀疑地问:“真的?”

蒋福成自信满满地“哼”了一声,说:“羽儿且看着好了。”

果然不出半月,白清羽在破庙里等了三日后,等来了一个身穿红色大褂的蒋福成,一眼看过去,她竟然没能把人认出来。

洗干净后的蒋福成看起来干练极了,和他一身红色大褂映衬得很。

蒋福成告诉白清羽:“这次回来,我就是接你去吃田子鸡的。”

白清羽将信将疑,但手里真切切的锦棉料子是骗不了人的,她被蒋福成带去上清舫吃田子鸡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成哥……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走到上清舫门口的白清羽有些害怕了,她觉得自己太寒酸了,根本配不上上清舫这样高雅高贵的地方,自己连给他们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蒋福成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在她面前说:“里面都是些达官富贵,能进去吃一次,说不定还能结识一两个官人呢!”

白清羽一听更加退缩了,用力拉着蒋福成往回走,抵触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们不该来这里的……”

蒋福成见目的达到,笑吟吟说:“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

说罢,就拉着白清羽又去了绣屏楼,这个地方是南诏国衣裳款式最多,料子顶好的地方,她刚看了一眼门口的挂饰,就又往回走了,被蒋福成按了进去。

“羽儿,你配得上这些的,配得上。”

说着话,小二闻言凑了上去。

到底是南诏第一秀坊,一身白衣仙鹤加身,白清羽显得既淡雅又清丽。

于是他们再次来到上清舫,看见了下山运货的云影墨。

第九十八章深情蒋福成黑化

这趟差原本是云剑书的,可云影墨一想到他多次受到父亲赏识,就十分嫉妒,一狠心,从云剑书的手上抢下了这个活。

原本还有些沾沾自喜,可一到了做差的地方,就打起了退堂鼓,暗地里直叫苦不迭,还不如待在家里好好地受父亲和兄长的照顾。

云影墨愁眉苦脸地坐在小棚子里,遮蔽那烤得人头晕眼花的骄阳,一边看着身前忙前忙后的下人们,将带来的食物分发下去,一边看着这些上来领食物的流民。

他有些想不明白,既然都是有手有脚的人,怎么就不能给南诏国充军了?保家卫国,到时候还说不定能有军功呢,这样不就不愁吃喝了吗?

没有像我一样的少爷命,就少些饭来张口的想法。

这样想着,云影墨连招呼都不打地走向上清舫,走到门口的时候,注意到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穿着大红色,一个穿着丧家白,看着就晦气。他嫌弃地哼了一声,抬脚迈进上清舫,还没走到座位上呢,就被小二笑眯眯地迎着去了二楼,那是只有达官显贵才去得了的地方。

蒋福成对那一声“哼”十分在意,暗自燃起一股怒火,想把那自以为是、心高气傲的公子哥狠狠地踩在脚底下,让他为自己的自负道歉。

“羽儿,我们吃田子鸡去。”

白清羽知道那是谁,乍一眼以为是云剑书,加上那一个冷哼,着实让她心里难受,像是被人用锥子狠狠锤了一下似的。

这一定不是那位公子。

白清羽这样安慰自己,那位公子温文尔雅,根本不似这个人般高傲瞧不起人,有的人,就算有人家一模一样的脸,也断做不到和人家一模一样的心性。

白清羽如此想着,也昂起了自己的下巴,告诉自己也是配得上这上清舫的。

蒋福成带着白清羽进了上清舫,就坐在云影墨的斜对面,云影墨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两个穿着显眼的穷酸俗人。

白清羽虽然知道眼前的云影墨不是云剑书,但她还是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云影墨,毕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她心想就算是看看样貌也是能缓解相思之苦的。

这个动作被蒋福成发现了,他连忙用一盆子田子鸡挡住白清羽的视线,嬉笑着说:“羽儿,看什么呢!”

白清羽望着云影墨食餐时悠然雅贵的动作,再看看蒋福成端着一整盆田子鸡在自己面前憨厚的样子,尴尬地笑了两声,难堪地用手拉下蒋福成的动作,避免让他的动作引人注目,换来那些人的鄙夷。

蒋福成见她终于回过神来,轻笑道:“我知道你在看什么,那个救我们的公子。”

白清羽摇摇头,赶紧反驳他:“不是他。”

“不是他?你还想骗我?”蒋福成“哼”了一声,一边徒手撕扯田子鸡的鸡肉,一边说,“自从那日你见过他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就连我今日带你去绣屏楼,你也没怎么笑。”

白清羽蹙起秀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人不是救我们的那个。”

蒋福成一愣,心里酸楚着你不过是见了一面,就能把人分得这么清楚,一边装作淡定地问:“哦?你怎么知道的?”

白清羽暗道不好,她太了解蒋福成了,于是伸出筷子夹住蒋福成给她剔好的肌肉,塞进嘴里,砸吧了两下后笑着说:“果然好吃,那日我闻见这田子鸡的味道就知道,一定是天底下定好吃的鸡!成哥……我们以后还能来这儿吃田子鸡吗?”

蒋福成没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彰显了一切,他将一只完整的田子鸡剥得有条有理,一丝丝的肌肉规规整整地放在一个空盘子里,推到白清羽的面前,给自己擦了擦手。

“成哥……”

蒋福成擦好手,将麻布叠整齐后放在桌角,盯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能,只要我的羽儿想,我就带羽儿来。”

白清羽忽然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又夹了一条鸡肉丝,她害怕自己的情绪会被蒋福成影响,到时候就狠不下心离开他了。

蒋福成看见她眼眶发红,心里一软,就知道她离不开自己,忽然有些窃喜。

然而事情根本没有像蒋福成想的那样发展,当晚白清羽随蒋福成入住白庆阁后的第三天,蒋福成发现白清羽不见了。

他起先以为白清羽只是出去逛逛,等她逛累了,自己会回来,就和以前一样。然而他等到深夜,才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事实,白清羽逃了。他疯了似地到处寻找白清羽的踪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消息,他都会去追寻。

直到他得到白清羽最后一次出现,是在长云庄附近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是自己给不了白清羽想要的,所以她才会离开自己。

可他不甘心。

于是他就矛准了云影墨,这个不学无术,还想着当上庄主,然后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他看了一眼身上穿了三日的红大褂,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那个一直以来被他嫌弃、厌恶的能力,现在是他唯一翻盘的筹码。

他回到白庆阁,用身上仅剩的钱财换了一身行头,俨然成了一个道士,握着一把写满符咒的黄旗在地上发出“蹡蹡”之声,退了白庆阁的甲子房,去往那个让白清羽不惜一切抛弃自己,也要去往的长云庄。

在那里,他布下了魔灵阵。

云影墨就在他布阵的时候,突然出现。

“来者何人,竟然在我长云庄撒野!”

蒋福成一眼就认出了云影墨,同白清羽一样,认为云影墨身上有一种和云剑书不一样的东西,待到他真正与云影墨同流合污时,他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贪婪。

云影墨一直想要代替云剑书的位置,想要在云竹生每次出货拿钱的时候,分一杯羹,哪怕就只是待在父亲身边也好,至少能让自己入父亲的眼,偏生那老头子的眼里就只有云剑书一个人。

蒋福成的右眼能看见凡人的气息流运,但每次使用时,都会呈现出青色,尤为瘆人,所以他用一块墨石挡住这只眼睛,但这墨石却可以透过去看见物什,它就这么被一根银架子架在蒋福成的鼻梁上。

他对云影墨说:“你想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想将那些阻碍你的人踩在脚下。”

云影墨浑身一僵,心想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脱口却说:“黄口老道,休要胡说八道!我哥自能养护我一生,我哪里需要什么巨大的财富……”

蒋福成闻言,朗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他瞪着那只没有被墨石挡住的充满血丝的眼睛,盯住云影墨。

“你在说谎。”

云影墨嗤笑一声,步步逼近蒋福成,说:“我看,你是想骗吃骗喝吧?”

蒋福成挺直腰板,说:“你兄长天资聪颖,在庄中又深得庄主的信任,那些庄里的人也都大多……”

“你闭嘴!”

云影墨一想起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跳蚤爬满了全身,恶心透顶,他承认自己愚笨,但他好歹是长云庄二少爷,何况他明明和兄长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那些小姐凭什么都仰慕兄长,不喜自己?

蒋福成见他有些动摇,继续说道:“他们都会听从他的话,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我说的对吗?”

“够了!”

云影墨一声大吼,粗喘着气瞪着蒋福成,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被扫除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疯癫的神情。

“怎么,你跟说这些想让我做什么?啊?难不成……你要帮我?”

蒋福成看着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轻笑一声,露出一个诚恳却阴森的表情来:“我这次来,就是来帮你的,我想让你得到你想要的,因为这些本来也都是你的。”

云影墨盯着蒋福成很久很久,揪着他衣领的手也开始发酸,却始终没有松开他,他的脑海中一直循环着那句“本来也都是你的”,慢慢的,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变成了笑容,阴狠的笑容。

“你说得对,那些本来都是我的。”云影墨说着话,松开了蒋福成,走到一边,看着蒋福成刚刚因为布阵而洒下的鸡血,又问,“这些是什么?”

蒋福成走过去指着鸡血说:“想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总要想办法。你兄长的星盘在你之上,要是不多加打压,恐怕二少爷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云影墨一听这奇奇怪怪的话,就觉得蒋福成似乎很有本事,于是没有深入思考,凑过去说:“大师若真能帮我,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

蒋福成神秘一笑,回道:“重谢就不必了,我也只是报答你的恩情罢了。”

云影墨一愣。

“恩情?”

蒋福成一转眼睛,指着自己问:“二少爷难道没觉得在下很眼熟么?”

云影墨仔细一瞧,果真想起来了什么,这不就是三日前在上清舫看见的,穿着红色大褂的穷酸俗人嘛!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此人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是高人,是大师,是来帮他的机缘。

“哦,我晓得了,你就是那日……”云影墨停住了话,张着嘴一副快要想起来却始终想不起来的样子。

蒋福成晓得他的意思,接着他的话说:“南诏国四处兵荒马乱,二少爷体恤我们这些流民,回程的路上还给我们留了馒头,在下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二少爷的,虽然……”他偷偷瞥了一眼云影墨的脸色,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又说,“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这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云影墨暗自冷笑,心想当日回程时,遇上流民的是兄长云剑书和父亲云竹生,这个道士当日见到的应该是兄长,而不是自己,可如今却说是自己,真不知道是在故意撒谎,还是真的分不清他兄弟二人。倘若是真的分不清,那他如何为自己办差,今后发现自己不是救他的人后,难保不会将自己一脚踢开。可若是故意撒谎……不知他意欲何为。

“我就说嘛,怎么见你这般眼熟,原是那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云影墨装模作样说道,一边观察蒋福成的神情。

只见蒋福成露出一口黄牙,笑道:“二少爷本性善良,我自是愿意倾力相帮。”

第九十九章云剑书被杀破庙

玄青辞听云影墨说着这些,心里的问题越来越多,靠在树干上一言不发。

云影墨说得口干舌燥,瞥见树叶上有露水,这才惊觉已经临近天白,接过露水喝过后,看向在一旁同样一言不发的阎酆琅。

“大师不问我点什么?”云影墨看着他问。

阎酆琅摸着下巴,回道:“你为何会知道遇见蒋福成之前的事情?”

云影墨露出一个叹息的神情,说道:“白清羽,我可以从白清羽的神识中看到过去。”

阎酆琅听到此话,立刻警惕起来,神识不是谁人都能看见的,尤其是魂灵,一个魂灵断不可能接触到活人的神识,除非……

云影墨盯着阎酆琅的脸,见他神色中闪过一丝惊讶,叹了一口气道:“你已经知道了。”

玄青辞听他这么一说,看向阎酆琅,心想他怎么又知道什么了?

“她是怎么死的?”阎酆琅问道。

云影墨望着露出鱼白的天,和那柔和的朝阳,回道:“自尽而亡。”

白清羽是上吊死的,是她自己拿着一条蒋福成送给她的千绛绫罗,挂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朝着大门口,吊死的。

蒋福成进门的第一眼就是面色青白,瞪着一双失望透顶的眼睛盯着自己的白清羽。

因为准确来说,白清羽是被蒋福成给逼死的。

蒋福成得到云影墨的信任后,为了引人耳目,常通过云影墨卧室的暗道与他交谈。

他无数次地想向云影墨询问长云庄是否有一位叫“白清羽”的姑娘,但每次都在他快要问出口的时候,突然停住,硬生生地把想念咽下肚,不断地告诉自己,他要光明正大地把白清羽找回来,要让白清羽再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再也不会起离开的念头。

云影墨隐隐觉得蒋福成总是在隐瞒自己什么,但他并没有云剑书那般的城府,所以怎样都想不到蒋福成真正的盘算是什么。

而蒋福成后来提出的建议,也着实让云影墨昏了头。

南诏国战败后割地,长云庄地处南诏国边界,被割让于大蛮,云竹生气恼战败,但也只能顺从,于是给南诏国派了最后一次粮食,算是他最后的心意。

这一次,由云剑书和云影墨一同出行。

两人分头行事,蒋福成就埋伏在云剑书回程的路上,一条崎岖险路,看他毫无防备地经过,用一道符咒降下大雨,大雨冲刷山泥,一时间,石头混着泥水冲向云剑书的车马,一行人连人带马地被冲进大江,再也不见了踪影。

而只有蒋福成知道,云剑书是被他提前救走了。

云剑书看见此人,有些欣喜,因为他记得蒋福成,记得昔日自己救过他,想来也应该是来救自己的。

“我记得你,那日我与父亲会山庄的时候遇上一群流民,你为了清羽还被他们围在中间……”云剑书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巴,一边说道。

“你说什么!”蒋福成迅速抓住云剑书的衣领,看他一脸疑惑的样子,又很快放开了他,脸上的愤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剑书歪着脑袋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又一次仔细地打量蒋福成,确定是他后,心里更加疑惑。

“你怎么在这里?还有……我刚刚看你的身手,不知师承何处?”云剑书问道。

蒋福成没有回他的话,问:“你知道白清羽。”

云剑书见他承认自己,赶紧说道:“知道!她来长云庄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戴,破破烂烂的看着怪可怜的……我就收留了她,做了一房丫鬟,平日里也没什么重活,我知道她还有一个认识的人,就是你,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你分开了,我问她,她什么也没说。”

云剑书选择把白清羽一心想嫁给自己的事情隐瞒,他觉得这二人分开,想来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果然,他看见云剑书的脸色变了。

“丫鬟?你让她做丫鬟?怎么不做夫人?”蒋福成尖锐地问道。

云剑书回道:“我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我,那日我见她的时候,虽说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但手里却一直抓住一样东西,是一块玉镯碎片,我猜……这才是她在意的罢……”

蒋福成听闻更觉得可笑,什么玉镯子,那分明是她白清羽儿时自己捡的,照这么说,自己送给她的那一身衣服,也被她给当了,一身价值不菲的衣服换成破破烂烂的,就为了装装可怜进长云庄,当真是下作至极!

他越想越觉得不值当,一手掐住云剑书的脖子,恶狠狠地重复那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收了她当夫人?你为什么不收了她当夫人?她一直想要荣华富贵,想要衣食无忧,你为什么不能满足她?你为什么要她做一个丫鬟?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长云庄的少庄主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发发善心,满足一下她这点可怜的愿望!?”

云剑书原本就被泥石冲撞到了腰眼,此时此刻身上发不出什么力气,只能做一些无用功的挣扎。

“唔……咳咳!我自小定有亲事……不可能再娶……唔咳!”

蒋福成红着眼瞪着他,“咯咯”地笑了,龇牙咧嘴道:“是……可就是因为你,她才会离开我的……那日羽儿一看到你就跟丢了魂似的……我和她二十年了,居然被你……被你!”

云剑书总算明白了,一手握住蒋福成掐住自己的手,意图挣脱他,却不曾想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得不轻,身子一软,被蒋福成扔到了供台上。

他看见蒋福成的眼睛是青色的,幽幽然发出阴森的气息,俨然如同鬼魅。

蒋福成注意到他发现自己的真实样貌,从身侧抽出一把桃木剑来,这把桃木剑同寻常的不一般,它的刀刃乃是真切切尖锐的刀,剑血封喉,刀背才是桃木,上面还刻着狰狞的人面兽身像。

云剑书自知危险将至,不管自己身上的力气尚未恢复,一个挺身从供台上逃离,蒋福成见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桃木剑刺向云剑书的胸膛,后者一把抓住了桃木剑,手上瞬间被鲜血沾满。

蒋福成用力往云剑书的前胸刺去,云剑书就用力抵住蒋福成的桃木剑,最后蒋福成抓着云剑书胳膊的手突然用力,将其硬生生地给折脱臼了,云剑书吃不住这突然的一下重击,抓着桃木剑的手一松,尖锐的剑就笔直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唔!”

蒋福成见云剑书的脸瞬间惨白,加上他原本就长得俊秀,一时间竟有些不舍得把他杀了,桃木剑被他一转方向,一举拔了出来。

云剑书看着自己身上的血窟,剧痛蔓延至全身,扶着供台,让他不禁想起了供台上的祭祀品,暗自冷笑,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就是个祭祀品?

蒋福成偷偷比划着两人的身形,嘴角勾出一个冷漠又变态的笑,桃木剑指向了云剑书的脖颈。

“你恩将仇报,当真……当真让我开了眼……”云剑书虚弱地说着,眼前的蒋福成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蒋福成见他的抵触感越来越低,一咬牙将桃木剑刺入其腰腹,云剑书哀嚎一声,一歪脖子没了气息。

蒋福成将右手食指探在他的鼻息下,确定他死透后终于露出一副惊恐害怕的模样……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杀人,也是开始。

他咽了一口口水,看着云剑书死不瞑目而瞪着自己的模样,身上仿佛被抽走了温度,冰冷得厉害。

反正人死了,我也回不了头了。

蒋福成对自己这样说道。

然而他还是在这破庙里待了整整三日山与三夕都没有下手,直到云剑书的尸体发出腐酸味,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杀了人。

蒋福成原本就是个冷漠的人,自己与一个死人待了三日,早就没了三日前那种惊慌的感觉,冷静地从地上爬起来,冷静地看向云剑书发酸发臭的尸体,冷静地把云剑书的面皮用桃木剑一点一点地剥下来。

他捧着血淋淋的人脸皮,在心里感叹,人有一张好皮囊,真的可以勾人心魄。

可是要如何把脸皮贴合到自己的脸上呢?

蒋福成看着手里的人脸皮发愣,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自己拿着人脸皮的手腕上出现了一只手,一只看起来年轻、有力、熟悉的手。

那是属于云剑书的。

蒋福成吓得一下子浑身僵硬,那只能看见魂灵的眼睛一阵刺痛,让他猛地反应过来,云剑书是真的死了,这只手……恐怕是他的魂魄。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抖抖索索地摸索出来一张符咒,“啪”地一下就拍在了这只手上,这手一下子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一阵诡异的飓风。

一时间,破庙里灰尘四起,蒋福成又一次看见了云剑书,他就飘在庙里,瞪着自己手里的,他的人脸皮。

这一次,蒋福成没有再惊恐,他反而无比镇静,从怀里再次掏出符咒,指向云剑书。

云剑书刚刚从自己的肉身里脱离出来,哪里晓得如何对付蒋福成的符咒,还没适应自己轻飘飘的身体,就被他一拍两散,打成了两道魂灵。

蒋福成一惊,心想自己到底抵不过那些老道士,做出来的符咒也只有他们的一半功力,不得已,他只好用桃木剑划破自己的血,用带有自己的血的桃木剑再次刺向云剑书。

捱过一次打的云剑书学乖了,看见蒋福成又要对付自己,只好逃出破庙,另一个魂灵看见自己逃离,也跟着要逃,蒋福成哪里饶得了他们,一把桃木剑脱手而出,将那个落单的魂灵钉在破庙的门框上。

云剑书知道自己的那个魂灵铁定没有好下场,只好四处逃窜,不回头。

“他把那魂灵给打散了?”玄青辞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还有,为什么云剑书成了无脸鬼?”

阎酆琅思索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如果蒋福成没有打散云剑书的魂灵,那就意味着云剑书逃走的魂灵……把蒋福成的身体当做了媒介。至于为什么成了无脸鬼……恐怕和蒋福成收集魂力有关。”

第一百章深夜看见无脸鬼

云影墨“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没错,兄长的确没有被他打散,他将兄长的那一半

魂灵封印在自己体内,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可以捉住兄长剩余的魂灵。”

“你说你对不起父亲,对不起云剑书到底是何意思?”玄青辞想起来什么,又问。

云影墨被太阳光照得有些刺眼,往树影里躲了躲,继续说:“我得知兄长失踪是在那次送粮的半个月后。”

“你们居然半个月后才得知他失踪?”玄青辞拔高了调子,不可思议地说道。

云影墨听到这话,忽然生气了,瞪着玄青辞,脖子上爆出青筋道:“半个月怎么了!他在外一封信也不送回来,我们怎么知道他遇上了什么!再说了,他不是一直自陨有过人之处么,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害死了这么多庄里的人!”

阎酆琅一皱眉头,握住云影墨的肩膀,后者肩膀吃痛,回头给了阎酆琅一个眼刀子,然而在看见阎酆琅阴沉的脸时,忽然蔫下了头。

“是……是我对不起他们,是我把原本给兄长的信号弹给拿走的。”

云影墨和云剑书出发的前一晚,云影墨去找了云剑书,见他在收拾行囊,就在他房里走来走去。

“影墨,已经很晚了,还不去休息?”云剑书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服,一边说道。

云影墨看着云剑书温和的眼神,眼珠子一转,拿起一颗信号弹说:“哥,这东西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吧……要不都给我吧,我这人你也知道,万一遇上点事情……”

云剑书给自己的行囊扎好结,走过去拍了拍云影墨的肩膀,说:“好,都给你,记住了,遇上麻烦,第一时间放信号弹,我好过去找你。”

云影墨一听,立马高兴了:“谢谢哥!”

可真正遇上麻烦的却不是云影墨,而是云剑书,等云剑书想发信号弹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连求救的机会都被提前安排好了。

云影墨其实是在云剑书死后的第五天知道他已经死亡的,他从没有想过要云剑书去死,他只是想从他手里夺走一切,所以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当着下人们的面,当着那些流民的面,晕厥了。

于是就传出长云庄二少爷为流民而劳的谣言。

回到长云庄的云影墨,在庄里装模作样地等了许久都不见云剑书回来,着急得想下山寻他,还被云竹生呵斥了几句。

十日后,前厅传来找到云剑书尸首的消息,云竹生一下子承受不住,也去了。

云影墨先后失去两位至亲,浑浑噩噩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照着庄里老者的安排,好生安葬了兄长和父亲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长云庄庄主的位置,然而他始终觉得这一切太过不切实际……

来得太快,太仓促,太猝不及防,太……令他欣喜若狂。

云影墨摸着屁股底下这张紫檀木椅,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呈现出一张诡异的脸。

“庄主,老庄主和大少爷的后事都安排好了。”

听到这一声庄主,云影墨几乎要笑出声。

“你叫我什么?”

“庄主。”

云影墨瞪着眼睛又一次看向自己屁股底下这张椅子,这是只有庄主才配坐的椅子。

“你再叫一遍。”

“庄主。”

这个人是云影墨的侍从,对云影墨这做法虽不全然理解,但多少能感受到云影墨此刻的心情。

云影墨装出一副庄主的样子来,说:“没什么事,你就下去吧。”

“是。”

看着侍从恭恭敬敬的样子,云影墨的心里越发痛快。

可是这种痛快并没有持续太久。

“云剑书”回来了。

云影墨看着云剑书的出现,吓得两腿一软险些就要跌倒,幸好被他的侍从给搀住了,然而他却瞪了一眼侍从,深吸一口气,弹了弹被侍从碰过的地方。

“你是人是鬼?”

“云剑书”看着云影墨,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你、说、呢?”

说完,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云影墨,却被一群侍从挡住。

“你们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侍从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三五个侍从尤为惊慌,因为正是他们几个亲手把云剑书找到,然后抬回来,最后下葬的。

既然如此,那眼前的这个“云剑书”又是谁呢?

玄青辞听到此话浑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轻声道:“是蒋福成,可是……他只是剥了云剑书的人皮而已,你们难道没发现身形上的区别吗?”

云影墨倒抽一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他问:“你知道全身被人剥去人皮的样子吗?”

玄青辞听他说这话,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踩到一块石子险些摔倒,被阎酆琅一把捞进怀里。

“血淋淋的……只剩下肉,红色的肉……还有森森白骨……”云影墨一边回忆,一边难受得喉头哽咽,作势要吐出来。

玄青辞撇开脸,神情复杂。

“他将自己的皮换做云剑书的,倒真是一个狠心的人,你是如何发现的?”阎酆琅迅速说道,希望能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云影墨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说我对不起父亲……是因为在我遇见蒋福成的时候,就开始在他的茶水里下药,这种药是用一种红色的花的根茎做的,这种花没有叶子,只有花瓣……”

“曼殊。”阎酆琅轻声念道。

“我不知道这种花叫什么名字,是蒋福成告诉我的,叫我把它碾碎了晒干,然后充当茶叶放进父亲的茶水里。”云影墨淡淡地说道,又开始回忆时,神情哀伤起来,“父亲的身体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败坏的,看见兄长那血淋淋的尸首,自然……是受不住的。”

蒋福成在佛像的脚底下把云剑书的皮剥了,再给自己剥了皮,然后把云剑书的皮一点一点地缝在自己身上,缝合的地方就在头发和脚底。

云影墨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恰是蒋福成把皮剥下来清理的时候。

云剑书再次出现在长云庄的事情,着实让云影墨心惊,但出于先前的愧疚,他到底还是把云剑书请回了长云庄,甚至还提出要让位的事,但被云剑书拒绝了。

“如今你是庄主,也让我体会一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呗。”云剑书翘着二郎腿,喝着茶说道。

云影墨更加心虚了,兄长自小受大师教导,无论是才学、武功、为人处世、甚至品行都被严格管束,像这种跷二郎腿的动作是断断做不出来的,倒是云影墨他自己时常做。

这时候的云影墨还以为是云剑书在惩罚自己,故意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样子,想让自己出丑、难看,然后再求助于他。

一想到这个,云影墨就很不争气地蔫了,他的确不如云剑书。

“哥~从小到大,你还不了解我嘛,我有多大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父亲不在了,你回来正好主持大局,大家可都等着你呢!”云影墨开始软磨硬泡,眼里还被他逼出几滴眼泪来。

云剑书回来还没见过云竹生,说来也不符合他的做派,这让云影墨有些奇怪,可再奇怪也比不过他“活过来”更叫人瘆得慌的了。

“你说什么!父亲他……他……”云剑书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副悲哀万分的样子,让云影墨慌了神。

“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看见你尸首的时候……一下子没受住……突然就去了……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父亲!”

云影墨一下子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叫喊,可刚喊完最后一句话,突觉不对劲,云剑书从来都不喊云竹生父亲,为了区别两人,他俩自小一个喊“爹”,一个喊“父亲”,虽然到后来自己时常喊错,但兄长却不会。

这不是云剑书,如果他想要做出奇怪的样子惩罚自己,不至于连称呼都会喊错。

“他在哪儿,带我去见见他!”云剑书红着眼睛,痛心无比地说道,可偏偏脸上的表情诡异至极,一副要哭却哭不得的样子。

云影墨连连点头,拉着云剑书走向祠堂后面,云竹生是前任庄主,入的是长云庄宗祠。云剑书走进去的一刹那,就被这宗祠里的魂灵所吸引,暗自决定要在这里修炼法术。

“哥……我把你……和父亲葬在一起了,不过你放心,再过几日,我就把你……的……那个给挖出来……”云影墨有些尴尬地说道,一边悄悄观察云剑书脸上的神情。

云剑书一眨眼睛,掉下一滴眼泪,盯着云竹生的牌位,说:“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和爹待一会儿。”

称呼又变了回来,云影墨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兄长还是兄长。

云影墨回了房间,可他却有些坐立不安,他还是觉得兄长回来得太过蹊跷,回来时的说话态度、言行举止都和往常差别太大,可刚刚的样子又和平日里没有分别。

他越想越想不通,于是又去了一趟宗祠,可走到那里却发现兄长并不在宗祠,问了丫鬟才知道他回房去了。

云影墨本想已经深夜,此时再去寻兄长恐会打扰他休息,便想回房去,可心里总有种惴惴不安感,于是走到半路又折了回去,往云剑书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像是被云剑书给遣走了。

云影墨的心脏越跳越快,他看见云剑书的房间灯光昏暗,窗子上还有动摇的光影,像是两个人影……

他一愣,心想兄长的房里什么时候还藏着一个人了?于是凑上去在窗户的左下角,戳了一个洞,瞪着一只眼睛透过这小小的洞,看向那两个人影。

只见一个血肉之人站立在桌前,“它”浑身没有皮囊,赤裸着身躯,任由血肉暴露在空气中,身下还有一摊红缨缨的血迹,那是“它”剥下自己的皮时留下的血。“它”一手拿着毛笔,在一张铺在书桌上的人皮上清理污垢,一点一点地把污垢从发丝清理出来,然后又用另一只干净的毛笔在人皮上描绘什么。

云影墨吓得浑身僵硬,蹲在床边的两腿似乎没了知觉,僵着身子看了下去。

“它”把人皮重新缝合了,用一根银针穿着一根透明的丝线,从人皮穿过去,再穿进肉里,一来一回,一来一回,从脚底到小腿,从小腿到大腿,就连胯下的物什也没有放过,看“它”从容地将物什缝合好,再缝合小腹,慢慢往上……

最后到脸。

云影墨看见“它”有脸了,一张熟悉无比的脸,云剑书。

第一百零一章蒋福成杀人灭口

“云剑书”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

云影墨大呼不好,想起身逃跑却连站都站不起来,最后两腿一麻,一屁股坐在地上,撞翻了花瓶。

完了……

云影墨害怕得冷汗直流,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屏住呼吸,他希望“云剑书”可以忽略这花瓶的破碎声。

“喵呜……”

他讪讪地发出一声猫叫,意图装作猫儿经过,可他的声音颤抖又虚弱,听来十分虚假。

“影墨怎么坐在地上?”

云影墨一抬头就看见“云剑书”正站在自己的背后,居高临下倒着盯着自己,他顿时心下凉了一大片。

“哥……我、我来、我来看看你……”

“哦?”“云剑书”弯下腰,瞪着一双漆黑诡异的眸子盯着他,距离之近仅半拳之隔,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云影墨不断回想起刚刚看见那血人带上人皮的样子。

不是自己的脸,又怎么能牵动表情呢?

“那你怎么坐在地上,不进来呢?”

云影墨咽了一下口水,却吓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半天才发着颤回道:“我这不是……这不是不敢打扰哥休息么……”

“云剑书”扯着嘴角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尽管这笑容在云影墨的眼里可怖至极。

“我还没休息,既然你来寻我,想必应该有什么事要说,进来罢。”“云剑书”依旧弯着腰,保持着身躯不动。

云影墨原本就觉得他瘆得慌,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当真让他不敢起身,何况眼前此人换皮的画面,他还记忆深刻。

“不了……天色已晚,兄长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也累了,回去了。”

说完,云影墨的两条腿似乎又恢复了力气,一个翻身就往庭院跑,却被“云剑书”一把揪住了后领子。

“急什么,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说的吗?”“云剑书”揪着云影墨往房里走,脸上阴恻恻得让云影墨心里发怵。

“哥……哥!我错了,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云影墨吓得哭起来,两只手死死抓着门檐不肯撒手。

“云剑书”一听,一手掐着云影墨的后脖子,阴森森地问:“哦?你看到什么了?”

云影墨大声哭了出来,他原本就胆小,这下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啊……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云剑书”冷哼一声,抓着云影墨丢进房里,迅速关上门后,鄙夷地看着云影墨一溜烟躲在桌子底下。

“对不起哥……我什么都不知道……”云影墨还是觉得此时不要戳穿眼前这个人的好,万一恼羞成怒起来,死的可是自己。

“云剑书”盯着桌底,一步一步地靠近,每走一步他就能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云影墨恐惧地往后躲的声音,这时候“云剑书”就会停顿一下,等到云影墨不动了,他就会再近一步。

云影墨盯着桌前那双月白色的鞋子,上面还沾染着血红色的痕迹,那是他刚刚剥皮时溅到的污渍。

就在此时,这双带着血的鞋子在桌前停住了。

云影墨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上。

突然,一张脸横着出现在他眼前。

“出来,怕什么?”

云影墨把脑袋摇得跟只拨浪鼓似的,惊恐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云剑书”把手伸过去,想抓住云影墨,却逼得云影墨闭着眼睛到处乱踢,“云剑书”被猝不及防地踢到了手腕,一阵钻心之痛令他龇牙咧嘴,恼火地一把掀了桌子,把云影墨揪了出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影墨正要出声求饶,却被“云剑书”点了哑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全身僵硬着被他带去青云阁。

“他把我关在青云阁里,就捆在那个架子上。”云影墨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脸上不免露出自嘲的笑,“那是一个剑架,是兄长在我十六岁生辰时送给我的……可是蒋福成就把我烧死在这上面,让我带着这剑架一起死。”

玄青辞原本还觉得云影墨有些可怜,可一想到这些是他咎由自取后,又觉得罪有应得。

阎酆琅仰头看一眼天方,说道:“该回去了。”

云影墨这才注意到已经天亮,只好说道:“我知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二位帮我,但有一点请二位一定记着,现在的云剑书不是真正的云剑书。”

言罢,长云庄上传来地一声钟鸣,铿锵有力,传至四方。

“明日便是五月中旬,不知你明日还会出现否?”玄青辞问完却发现云影墨已经没了踪影,一皱眉,颇为不满。

阎酆琅对玄青辞说道:“先回去再说,指不定那蒋福成会来找我们。”

玄青辞点点头,表示认可,化作一道青影跟在阎酆琅身后,快速回到住所,他并没有回到西厢房,而是与阎酆琅一起睡在东厢房的床榻上。

果不其然,他们刚一躺下,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大师,大师你在吗?”

阎酆琅与玄青辞面面相觑,前者迅速起身去开门,丫鬟看见他穿着里衣,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面前,红着脸转过了身。

“何事?”

明显的拒之于门外令丫鬟不禁紧张万分。

“庄主说……要感谢二位的救命之恩,特请二位前去前厅一续。”

“知道了。”

阎酆琅合上门,就看见玄青辞已经穿戴完毕,候在床边坐得端端正正,一双赤眸随着自己走动死死盯住的样子,实在让阎酆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青辞。”

他看见玄青辞抬着一双好奇的赤眸看着自己,静静地等待自己接下来的发话。

“他让我们去前厅。”

“我听见了的。”

玄青辞站起身,拿过阎酆琅挂在屏风上的大袖衫,作势要给他穿上,见他把手套进去后,走到他面前替他整理衣领。

二人身高相差无几,但从这个角度望去,阎酆琅却恰好看见玄青辞的后勃颈,那里正露出小半个眼熟的印记,一时间,他浑身冰冷,如坠深渊。

为什么……青辞会有这个印记?

这是属于阎君的印记,是他至高无上最为纯净的魂力的标记,为什么青辞也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玄青辞给阎酆琅整理完毕,见他盯着自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紧张地问:“酆琅,怎么了?”

阎酆琅被他叫回注意力,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回道:“无事。”

玄青辞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做他想,自顾自地开门往外走,恰好看见去西厢房敲门无果回来找阎酆琅的丫鬟。

“小师父?”丫鬟有些意外地问道,“你怎么在东厢房?”

阎酆琅不想她胡乱给蒋福成禀报,于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不耐烦地说道:“我同他昨夜双修,他自然从我房里出来。”

丫鬟一听,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唰”地一下羞红了脸,这般隐秘之事怎的由他脱口而出了?丫鬟瞪了一眼阎酆琅,又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玄青辞,连忙转过身去。

“请、请二位……随、随我来……”

玄青辞看着丫鬟那羞红脸的样子,不解其意,不过是个双修,为何变得这副模样?

蒋福成被云影墨下了毒,但好在阎酆琅与玄青辞来得及时,并没有让他命丧于此,只是如今看起来气若游丝,一副被人吸了精气的模样。

那云影墨恐怕是想让蒋福成生不如死。

阎酆琅用神识告知玄青辞,后者获取到信息后,看向阎酆琅,脸上仿佛写着“赞同”两个大字,居然把阎酆琅给逗笑了。

“二位大师……”蒋福成惨白着脸,正挣扎着坐起身要给他们二人道谢,被阎酆琅给制止了,他重新躺了回去,丫鬟替他从新盖好薄毯。

“庄主不必谢我们,斩妖除魔原本就是己任。”阎酆琅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蒋福成客气地笑了,说:“无论如何,我这条命都是大师捡回来了,大师一次两次救我于水火之中,真真是我云剑书的恩人呐!”

“话虽如此,可我们尚且未能捉捕到他们。”玄青辞冷脸说道。

阎酆琅“嗯”了一声,两手背后,在七星台走来走去,说:“不错,来者既然没有得手,势必会再来。”

蒋福成点点头,又说:“不知二位可有何计划?明日便是十五,可往常他们从来不会在十五之前出现在我长云庄,不知为何昨夜却……”

他一边说话,一边叹气,言中所指令阎酆琅不禁暗中冷笑。

“事有意外,庄主又怎能轻易得知他们的动向?”阎酆琅反问道,摸着下巴又说,“庄主请放心,此事自有定数。”

玄青辞想起什么,忽然问:“庄主府上可有一位名叫白清羽的姑娘?”

蒋福成一愣,惨白的脸色遮盖住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却遮不住他眼底的抵触。

“羽儿正是在下夫人。”

玄青辞一听,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向阎酆琅似在示意他什么,偏偏被阎酆琅责备地瞪了一眼。

蒋福成果不其然地问道:“不知小师父是从何得知在下夫人的?难道此事与夫人有关?”

玄青辞暗叫不好,心里骂道,自己怎么就藏不住话呢!

阎酆琅一转眼睛,沉声说道:“不瞒庄主,昨夜我与小徒追寻那魂灵时,在他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所以一时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他记住罢了。”

蒋福成眯了眯眼,呢喃着:“原来如此……”

第一百零二章夫夫俩携手收魂

玄青辞和阎酆琅不再多说一句话,蒋福成看了一眼这两个默契的人后说:“二位还没用过早膳吧?”

玄青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肴,不禁觉得牙痒痒。

阎酆琅坐在玄青辞身侧,桌下的手悄悄地伸向玄青辞,小拇指偷偷勾住他的小拇指,面上好奇地看着蒋福成,等待他的发话。

玄青辞没敢乱动,生怕被蒋福成看出点什么。

“这个叫做引龙入府。”

这不就是白豆腐炖青蛇么,玄青辞心想。

“这个叫做万花丛中过,翠绿从身。”

这分明是麻辣癞蛤蟆,玄青辞又想。

“这个叫做龙腾玉秀。”

难道不是蒜末炒蛇?玄青辞还想。

“这个……”

“庄主,这该不是叫做八荒龙海吧?”阎酆琅忍不住打断他道。

玄青辞听着越发觉得好笑,可又细思甚恐,跟在一旁说:“庄主伤势未痊愈,怎么一大早吃得如此丰盛?”

蒋福成“嘿嘿”一笑,回道:“这不是……为了报答两位救命之恩嘛,在下午时过后便要下山去,恐无法陪二位了。”

阎酆琅眯起眼睛,疑惑道:“庄主这些日子被伏击,今日还要出去?”

蒋福成讪讪地笑了,回道:“诶,我只是去山脚下看看出货,若无大碍,今日便可回来,算不得什么大事。”

玄青辞与阎酆琅面面相觑,后者说道:“庄主前日里去柏树林西山区,应该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罢。”

蒋福成见阎酆琅替自己打掩护,笑道:“大师这般说,在下倒是……”

“好了,这种事情你就别去了。”玄青辞一边说道,一边思索蒋福成在这个时候提出出门的原因。

“既然小师傅和大师都这样说,那在下便不走这一遭了,来,尝尝长云庄的手艺。”

阎酆琅见蒋福成动筷,也拿起筷子,这一桌子的蛇,恐怕是想试探玄青辞是否有食蛇性,他已经能够断定蒋福成能看见玄青辞的原身。

玄青辞盯着阎酆琅的侧脸,没敢动筷,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右手依旧被阎酆琅用小拇指勾着。

蒋福成见他一动没动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们长云庄别的没什么,就是这蛇特别多,不少人也就因此而不敢到山上来。”蒋福成解释道,“先前雨季来临,蛇类泛滥成灾,所以……”

玄青辞怯生生地望向阎酆琅,赤眸里还闪烁着一丝期待。

阎酆琅嚼着嘴里的蛇肉,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松开了玄青辞的手。

蒋福成这才发现一丝端倪。

当晚,阎酆琅与玄青辞坐在蒋福成庭院的东厢房里,静静地等待那两个魂灵出现,一左一右,还唤出了黑白无常。

谢必安原本不想趟这浑水,一来,长云庄内的符咒着实让他头疼脑裂,二来,这是阎君亲自动手,又何须他一个魂灵相助?

范无救说他这是懈怠职责,阎君的令,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你这叫什么?厚颜无耻地言听计从,唯阎酆琅马首是瞻!范无救,我看你真是没救了,看来师父给你取名字取得还真有先见之明!”谢必安瞪着范无救,一把拂尘被他在空中甩来甩去。

玄青辞被他晃来晃去的拂尘弄得眼花缭乱,耳根子闹得很,一把揪住他的拂尘,把人捆在拂尘里,封了他的嘴,吊在房梁上。

“呜呜!”

范无救抬头看着在半空中摇来晃去的谢必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阎酆琅幽幽地看向谢必安,从嘴里吐出两个让谢必安恨不得翻白眼的字:“活、该。”

“酆琅,今早蒋福成告诉我们出货一事,你怎么看?”玄青辞一手拿着吊着谢必安的拂尘,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一边问道。

谢必安听到这话,“呜呜呜”地叫唤起来。

他就是想告诉我们,今日庄里没什么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可都是你们担着!

“他想嫁祸于我们。”

谢必安一瞪眼睛,没想到玄青辞竟然从“呜呜呜”里听懂了。

阎酆琅没说话,一道术法松开了谢必安,说:“此事尚有诸多疑点没有弄清楚,那个在无脸鬼身边的魂灵,我们还不知道她是谁。”

这么一说,玄青辞想起来了,就是这魂灵救走了云剑书,而云影墨告诉自己的这些事里,始终没有提到过这个魂灵的事情。

谢必安“啐”了一口,从玄青辞的手里抢过拂尘,刚要开口,却被范无救抢了先。

“根据云影墨所言,云剑书生前有一个未婚妻,可是蒋福成伴作云剑书后却娶了白清羽,那么云剑书真正的夫人得知此事,不知作何感想……”

玄青辞一想,立马联想到说书里面的情节,脱口而出:“该不会殉情了罢!”

说完,他就觉得不妥,小心观察阎酆琅的脸色。

可他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责备,反而得到了阎酆琅的认同。

“云剑书是聪明人,可生死之际却依旧没为了保全自身,而胡乱跟蒋福成说,自己会娶白清羽,反而还说出自己已有婚约一事,想来他与那女子应是情深不予的。”阎酆琅说道,想了想后又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云影墨说……白清羽已经死了。”

玄青辞凑上去问:“你能感知到白清羽的魂灵吗?”

阎酆琅摇摇头,举起竹简回道:“这上面没有半点反应,所以……白清羽还活着。”

谢必安“哼”了一声,说道:“白清羽当然还活着!那蒋福成就是为了白清羽才剥了云剑书的皮,我看,他是疯了!”

玄青辞垂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他与白清羽相识多年,即便没有给她想要的,到底护了她多年,可白清羽却仅仅只是见了云剑书一面,就弃蒋福成而去,未免也太凉薄了。”

“玄青辞,论凉薄,与青潭宗相比如何?”谢必安把脑袋凑在玄青辞眼前,看他微愣后略带厌恶的神情,继续说道,“无论是人界还是妖界,都比不过……最为凉薄的天界。”

听到此话,玄青辞下意识地看向阎酆琅,见他面无表情地喝茶的样子,心中一顿,又一次想起忘川河里见到的画面。

“来了。”

只见阎酆琅放下了茶杯,眼神一凌,房内瞬间安静。

玄青辞悄悄起身,碾步走向房门,阎酆琅紧跟其后,互视一眼后猛然打开房门,只见庭院内赫然站着三个魂灵,正对着蒋福成的房门。

而阎酆琅布下的阵法恰好隔绝了整座庭院,将所有魂灵笼罩于内,只进不出。

无脸鬼感觉到阵法的存在,转过身来,身边的魂灵也感受到了,一同转身看向阎酆琅等人。

“又是你们。”女鬼冷声开口。

阎酆琅叹了一口气,回道:“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可我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你们,我岂不是愧为阎君。”

云影墨背对着他们,开口道:“可若今日不取狗贼的命,我三人死不瞑目。”

“人自有命,蒋福成终究会自食其果,你们又何必心急?”玄青辞虽嘴上说着,心里却想这等言语根本就是摆设,阎君不能插手人界之事,却又要收取人界魂灵,这岂不就可以放纵魂灵为所欲为后再行职责?

他看向阎酆琅,不禁开始怀疑阎酆琅曾经说过的话。

你……究竟想做什么?

“蒋福成换取人皮,气性早就大不如前,迟早会死。可你们三人若是在此时取他性命,便触犯了我鬼门铁规,是要下锁魂阵的。”阎酆琅解释道,一边手指成诀,作势就要收了他们。

无脸鬼似是长了眼睛似地“嗖”地一下子往后撤去,云影墨挡在他与女鬼身前,说:“我来挡他们!”

玄青辞叹了一口气,暗道不自量力后抽出长剑,刺向云影墨。

然而就在他二人动手之际,蒋福成的房间猛地被踹开,只见他披头散发俨然一个疯子般地两手拿着桃木剑站在房前,怒视阎酆琅等人。

“今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言罢,从腰间放了一个信号弹,信号弹冲破结界,在空中炸开,亮了半边天。

阎酆琅这才看清庭院全貌,整个庭院被密密麻麻的箭弩包围,不用多想,他这是要他们一网打尽。

弑杀神灵,已然触怒上天。

果不其然,天方猛地打了一道闪电。

无脸鬼迅速攻向蒋福成,直取他的心口,蒋福成将两把桃木剑交叉挡在胸口,连连后退,女鬼就从他的身后跃起,直逼其天灵盖。

阎酆琅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一切,落在谢必安眼里,只觉冷漠至极。

“阎君……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谢必安忍不住问道。

阎酆琅转过眼睛看了一眼谢必安,后者从他的眼神中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冷意”二字。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说话之际,蒋福成突然放了一道符咒,玄青辞刺向云影墨的剑就突然落地,两膝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其他魂灵同样出现痛苦的神色。

阎酆琅的瞳孔猛然收紧,一道“清魂令”飞向蒋福成,一边飞冲过去将玄青辞护在身后,撑起一道逝忆阵。

“蒋福成,你的死期到了!”

就在阎酆琅用逝忆阵散去蒋福成那道符咒的同时,清魂令将他体内的云剑书魂灵给打了出来。

蒋福成被剔除一直寄养在体内的魂灵,瞬间散去了大半魂力。

云剑书破体而出的一刹那,就冲向那无脸鬼,然而他们却无法重合。

玄青辞在阎酆琅身后缓了过来,起身想再次战斗,却被阎酆琅拦住,后者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解地问道。

阎酆琅的神情越发阴冷,甚至看着玄青辞的眼神也变得冷漠起来,他对着正看向云剑书的玄青辞说:“云剑书被蒋福成封印在体内,其神识共用,长期以往,便会逐渐重合,再也回不去原身了,而他若……”

他说至此处突然顿住,视线落在玄青辞的后脖颈上,想起这个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印记,心中顿时一刺。

玄青辞听不到后面的话,转过头来,撞上阎酆琅深沉又狠诀的眼神,脑中一片空白。

“而他怎样……”

就连他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惶恐起来。

阎酆琅捕捉到他突然恐惧的眼神,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他若非要与那无脸鬼重合,脱离蒋福成的摆脱,唯有将蒋福成弑杀,夺回自己的神识。”

玄青辞怔怔地问:“为何?”

阎酆琅转开脸,他似乎在这一刻顿悟了什么,心口疼得呼吸都觉得困难。

就在他转开视线的同时,玄青辞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水光。

“夺回神识便是要将云剑书自己的神识从蒋福成的神识中剥离出来,意味着他们共用的神识,终将破碎,而凡人的神识破碎,意味着魂飞魄散。”

六丑玄青辞倒抽一口气,轻声说道:“所以无论如何,蒋福成与云剑书只能活一个。”

第一百零三章云剑书终归完灵

阎酆琅在说这话时,刻意将“凡人”二字加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这世上除了上神以外,一切生灵的神识遭受破损后,无外乎都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可这件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倘若他发现的是真的,那么……

为什么会是青辞?

阎酆琅盯着蒋福成龇牙咧嘴与云剑书对决的样子,一双眼睛酸痛至极,悄悄深呼吸一次,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就在玄青辞与阎酆琅紧盯云剑书与蒋福成的时候,却把消失的云影墨给忽略了,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两人才反应过来。

“成哥——!”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被这一个声音吸引,除了那个从蒋福成体内逃出来的云剑书。

“锵!”

蒋福成迅速挡掉云剑书的攻击,冲着被云影墨俘虏的白清羽喊道:“羽儿——我这就来救你!”

话音刚落,蒋福成就看见白清羽越发惨白的脸,和惊恐万分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应了什么。

“我是云剑书!不是蒋福成!”

他瞪圆了眼睛,撕心裂肺地吼起来。

云影墨就站在白清羽的身后,蒋福成发现后,像是一个自己的心爱之物被别人夺走了般的孩子,箭步上前抢过白清羽。

“你怎么可以和他在一起?”蒋福成捏着白清羽胳膊的手猛烈地发抖,盯着她说,“你是我的,是我的!你不可以和别人待在一起,听见了没?”

白清羽被他捏得胳膊都麻了,一只手挡在胸前,蹙眉说道:“成哥……你醒醒吧……”

蒋福成一愣,两只眼睛一眨都不眨的,说:“我醒着……我一直都醒着……我是云剑书,我是云剑书……”

云剑书见蒋福成颇有疯癫的趋势,与无脸鬼互视一眼,左右夹击逼向蒋福成。后者忽感身侧与两股杀意来袭,猛地向两边劈开一道术法。

云影墨乘机捉住被蒋福成留在身后的白清羽,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后,又将白清羽推向了蒋福成。她一个没站稳,扑在蒋福成的后背上。

“成哥……”

蒋福成连忙转身扶住她,身后却飞来女鬼,举着一把斧子砍向蒋福成。

玄青辞转开脸,似乎能够预见蒋福成血溅当场的样子。

“羽儿——!”

玄青辞浑身一颤,猛地看过去,就看见云剑书和无脸鬼的术法穿透了白清羽,女鬼在愣神后又快速反应过来,对着蒋福成的后背狠诀地砍下。

白清羽口吐鲜血,回过头来却见蒋福成瞪着眼睛往后倒去。

“成哥……”

蒋福成看着白清羽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她的嘴上尽是鲜红的血,然后对着自己张开手臂……

玄青辞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蒋福成就已经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了,嘴边划着一个满足的笑,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天空。而白清羽就这么趴在他的身上,也没了声息。

阎酆琅在手掌心凝聚一道术法,一团散发着蔚蓝色的气雾就这么从蒋福成体内迸发出,随后飘在半空中。

玄青辞知道,那是属于云剑书的神识。

无脸鬼在看见这团气雾的时候,敷手而上,一瞬间消失踪影。

“多谢大师!”得到完整魂灵的云剑书,对着阎酆琅作揖道。

阎酆琅两手背在身后,走过去说:“既然你已了却尘事,是不是该解决一下身后事了?”

云剑书垂下头,认命般地朝着阎酆琅跪了下来。

女鬼与云影墨同样走了过去。

玄青辞看着不禁觉得这一幕既熟悉又陌生,看着阎酆琅将他们收进鬼门后,终于忍不住上前准备询问,却被阎酆琅用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阎酆琅说着话,脸色颇为阴沉,“纵使我强行收了他们,尘缘未了的魂灵就算进了鬼门,也过不了忘川,更不必谈轮回了。”

玄青辞暗道原来如此,脸上紧皱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阎酆琅见了只觉得碍眼,伸手想抚平他的眉毛,最后发现自己怎么也抚不平。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阎酆琅捧着他的脸,哄孩子般地问他,他并不想在玄青辞的脸上看见愁眉苦脸的表情。

玄青辞扒开阎酆琅的手,一本正经地问:“那些被你留下的魂灵……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留下他们?”

阎酆琅盯着玄青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鬼门除了自己,就只有鬼厉,整座鬼门拢共二十一位鬼厉,却要管束数以万计的魂灵,从黄泉到轮回台,早就超过了负荷。而鬼门亦是在用自己和鬼厉的魂力在支撑,留下这些天赋异禀的魂灵,为了什么,难道要告诉青辞,是为了不让鬼门陨落,是为了减轻自己和鬼厉的负担,是为了不让数以万计的魂灵因为自己而堕入天地之间,最后化为乌有?

玄青辞见他不回答自己,往前走了一步,逼问:“酆琅,你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我看不到底,也看不透你。”

阎酆琅背过身去,依旧没有说话。

玄青辞长叹一口气,突然转开话题:“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说话之际,一道魂灵从白清羽的尸体中分离出来,阎酆琅转过身,轻轻瞥了她一眼。

“大师……成哥呢?”

玄青辞见阎酆琅阴着脸,怕他开口就说伤人心的话,便赶紧告诉白清羽:“他先你一步,已经走了。”

白清羽眼睛一亮,问:“我还能见到他吗?”

玄青辞正要开口,却被阎酆琅抢先一步说:“见不到了,他连魂魄都没了。”

说完,白清羽倏地语塞,张着嘴巴发不出半点声音。

阎酆琅的眼角瞥见玄青辞正怒目瞪着自己,毫不在意甚至心里还有些窝火地将白清羽收回了鬼门。

玄青辞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给气恼了,扭头就走。这动作落在阎酆琅眼里,只觉得更加窝火,伸手就要把人给揪回来,却被玄青辞用剑柄抵住了脖子。

“放肆!”阎酆琅冷声责备,眼里的冷厉让玄青辞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在桃源村再次见面时的阎酆琅。

玄青辞把剑柄抵在他的脖颈处,盯着他看了许久,直至红着眼睛转头消失踪影,阎酆琅方觉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什么。

“青辞……”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撩开自己的衣袖,正有一条黑线蔓延至上方,这是魂力受损的迹象。

玄青辞气冲冲地离开阎酆琅,径直往北隍城而去,一头扎进尚柳香的大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拍桌子吼道:“来人,给我拿酒来!”

小二见着这位红眼睛的客官可不敢怠慢,赶紧撩起袖子走过去,笑嘻嘻道:“客官想要什么酒啊?我们这有秦久祥、风……”

玄青辞越想阎酆琅说话的样子,心里就越来气,揪住小二的领子,阴恻恻道:“有什么来什么。”

小二连连点头,脚下一抹油就跑了。

没过多久,就拎着两壶由青釉陶罐装着的,有玄青辞两个脑袋大的酒来了。

玄青辞嗅觉顶好,虽说没有味觉,但问这味道就知道是好酒,掀了酒塞子,就往自己嘴里灌。

小二哪里见过这般牛饮的人,顿时目瞪口呆,自顾自地给自己托了托下巴,随后一转身就去找掌柜,将这情况告诉他,免得这人赊账。

哪知道掌柜刚到,就只看见一个已经空了的酒壶,以及快把另一壶酒喝没了的玄青辞。

“客官……”掌柜走过去,弯着腰凑在玄青辞面前,“这酒后劲大,客官可别贪杯了。”

玄青辞把酒壶放下,瞪着一双赤眸转转悠悠地望向掌柜,眼里含着水汽,被酒水染湿的唇一勾,轻声道:“贪你个鬼……”

掌柜一听,脸上一热,耐着性子道:“客官,这酒你可喝了,这账……”

阎酆琅寻着玄青辞的气息,走进尚柳香,看见喝得一塌糊涂,神志不大清醒还在和掌柜打马虎眼的玄青辞,快步走过去,想夺过他手里的酒。

玄青辞只觉得面上一阵冷风袭来,下意识地将酒壶移开,抬眼望去,就看见黑着脸的阎酆琅,正怒火冲天地看着自己。

“你有什么可生气的?”玄青辞皱眉说着,他好心好意想给白清羽一个念想,好说歹说去往轮回台的路上还能有个希望,结果被阎酆琅这么一开口,本就凄凉的路更加凄凉了。

阎酆琅知道当时的玄青辞想做什么,可白清羽终归是要知道真相的,无妄的希望和虚假的判决,等到她得知真相,远比当初的悲痛更甚。

所谓不留尘事,便是要和生前事一刀两断。

阎酆琅见他没有理解反而越陷越深的样子,心里颇为酸涩,他怎么在意别人的情绪,比在意我的还多?

“不准喝了。”阎酆琅厉声呵斥,伸手再次夺取。

玄青辞一怒之下,起身翻过桌子,醉醺醺地拎着酒壶站在阎酆琅对面,隔着一张桌子,与他对峙。

小二和掌柜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惯不惯了,索性退到一边,还不忘帮他们搬走两张凳子,给他们腾出位置。

阎酆琅不能在众多凡人面前暴露身份,只能徒手将玄青辞抓获,见他一手护着酒壶的样子,便从桌上抄起筷子,飞了过去。

玄青辞眼见几支筷子刺向自己,下腰躲过了攻击,还不忘给自己灌一口,另一手撑地,迅速起身后就想逃离尚柳香。

阎酆琅哪里肯放他走,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抬起一腿用膝盖将他手里的酒壶顶了出去,两手把玄青辞的手交叉捆在胸前。

“你放开我!”

小二见这打斗结束得这般快,和掌柜互视一眼,后者讪笑着走了上去。

玄青辞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张嘴就对着阎酆琅的脖子咬上去,被阎酆琅猛地一掐脖子,让他一口咬在了桌子边上。

“唔……”

掌柜一瞪眼睛,心里直呼,我的梨木桌啊!

“客官,这账……”

阎酆琅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扔在桌子上,一边一掌拍晕了玄青辞。

此时,天方骤变。

第一百零四章暴风雨前的平静

阎酆琅将玄青辞带回了天界,把他放在阎君殿内的玉蚌里。

玉蚌本是一只五百年的蚌妖,先前惹恼了阎酆琅,被他打回了原型,觉得它还会修成恶妖,不得已便一直留在身边。后来阎酆琅又觉得身边留着这么一只凶神恶煞的蚌妖实在不妥,于是被他剥离了魂灵,做成了自己的床榻,合则夜,开则昼。

他安顿好玄青辞,替他合上了玉蚌,还在外面凝了一道结界,这才放心地离开阎君殿。

“看来阎君已经将异魂收全了。”帝喾一手撑着脑袋,一边与自己下棋道。

阎酆琅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手下的棋盘,说:“你这棋下了千年,可有个结果?”

帝喾轻笑着抬头看他,回道:“你与我,又何时有结果了?”

阎酆琅一皱眉,抢在帝喾之前拿起黑棋,说道:“你把我的星盘藏到哪里去了?”

帝喾捏着白玉棋子,撑在桌上靠近阎酆琅,回道:“阎君不知道?”

阎酆琅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帝喾和自己几乎同样的眼睛,说:“如果被我发现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就别怪我翻脸。”

“阎君还是阎君,我以为你去了一趟人界,回来同我说话的态度总会变的,看来……”帝喾轻蔑地说道,起身走向一边的昆仑镜。

阎酆琅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想起自己在忘川河中看见的画面,心想天帝应该还不知道忘川能映照将来之事的事情。

“我有一事不明。”阎酆琅忽然说道,“你要我收异魂,平结界,这我可以理解,是因为我六十年前的下界所致,可我不明白,六十年前我为何要下界。”

帝喾盯着昆仑镜中的人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奇怪地看了一眼阎酆琅,回道:“是你自己偷偷下去的,连我都不知道,你来问我?”

阎酆琅眯起眼睛,盯着帝喾的脸,后者正对着他,说:“怎么,你不信我?”说着话,帝喾抓起阎酆琅的手覆在自己的额头上,继续说:“你大可以试试,如果能在我的神识中看到你想知道的,那我绝不多言。”

阎酆琅倒抽一口气,明知道帝喾是在试探自己,却依旧在掌心凝聚了一道术法,半晌后抽回了自己的手,还在帝喾的衣服上蹭了几下,一脸嫌弃。

“你真的不想看一下?”帝喾凑上前,作势问道。

阎酆琅没说话,帝喾既然能让自己轻而易举地看见神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假设真被自己知道了什么,此时没有外人,帝喾一声令下,便可治自己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酆琅,其实我……”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阎君!”帝喾一皱眉,用一种几乎命令的口吻说道,“三日后乃是天祭,别忘了。”

阎酆琅的脸色瞬间阴沉,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天祭,是天界一千年一度的祭祀,用以在诛仙台弑杀的魂灵祭祀上苍,乞求天界一切安好。届时,天界外的结界会是这一千年以来最为严密的时候,人界与妖界看见的便是黑魆魆的天,伸手看不见五指。

人界称之为“天降邪物之日”,妖界众妖则会躲入天神看不见的地方,避免遭受上苍的雷击,而通常这个时候,天帝帝喾和阎君就会替妖界额外撑起一道结界。

因为天祭之后,便是天眼降临,凡是被天眼看见的妖物,一概形神俱灭。

阎酆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听到“天祭”一词后,心里突然惶恐不安,在他目前的记忆中,是第一次感到无比的心慌,可他偏偏想不起来有关于天祭的任何事情。从帝喾的语气中,阎酆琅几乎能够断定,自己曾在天祭的时候,做过什么违背上苍的事情。

可是这段记忆,他无从查起,他想起先前在青辞的神识中看到的景象,以及云剑书一事,不禁顿住脚,站在阎君殿前怎么也不敢踏进去,他生怕自己踏进去看见的是已经没了声息的青辞。

大抵是帝喾见阎君殿无人看守,故而安插了仙鹤前往,就在阎酆琅不在的时候,替他打理阎君殿,所以他看见仙鹤的时候,着实惊讶。

“怎么,你被帝喾赶出来了?”

言下之意,难道被他发现你其实忠心的人是我?

仙鹤莞尔一笑,露出一个阎酆琅曾在蒋福成身上看见过的笑,那种小心翼翼讨好的笑容。

“是我自己要来的。”仙鹤说道,他不想再错过任何与阎酆琅相处的机会了,尤其是在帝喾的昆仑镜中看见玄青辞的那一刻起。

“哦?来做什么?”阎酆琅问道,一边心想,不知道这仙鹤刚刚是否看见自己把青辞带进来的画面。

仙鹤似乎知道阎酆琅在想什么,说:“阎君如此戒备,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阎酆琅朗声大笑,凑在仙鹤的耳边,回道:“我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啊……在阎君殿藏了一个尤物,我可舍不得被别人看了去,你想看看么?”

仙鹤一听,嘴角往下一撇,随后却笑道:“既然是阎君藏起来的尤物,小仙自是看不得的。”

阎酆琅沉下脸,说:“这里用不着你,回去伺候帝喾罢。”

仙鹤赶紧上前说:“阎君!我的仙籍已是阎君殿名下,你若是赶我走,我便再无容身之处了!”

阎酆琅冷笑一声,推门走进阎君殿,将仙鹤关在殿外。

你有无容身之处与我何关,擅自划去紫徽宫的仙籍,自己找来阎君殿,可经过我阎酆琅的同意?

阎酆琅嗤笑一声,往内室走去,看见合上的玉蚌,心里一软。

玄青辞还在昏睡,醉酒而使得脸上泛起的熏红还没褪去,那只绣着幽冥草的枕头被他夹在腿间抱在怀里,长发泼散开来,让阎酆琅一时不知从何处坐下,只好弯腰将他的头发聚拢放在一处后才蹑手蹑脚地侧躺过去。

玄青辞的神识与自己的融合已是事实,可阎酆琅的内心深处依旧不愿相信,天祭近在眼前,按照阎酆琅现在的魂力,根本不可能布下护住整个妖界的结界,也就是说,他的魂力分明就是被某种术法限制。

而玄青辞与自己神识相融合便是关键。

玄青辞翻了个身,不偏不倚地滚进阎酆琅怀里,正对着他,阎酆琅怀里清冷的感觉顿时变成了温热柔软,他撩起玄青辞的一缕长发,暗自叹了一口气。

想要完全拿回属于自己的神识,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阎酆琅盯着玄青辞此刻熟睡的脸,悄悄将他翻了个身,手指轻轻地掀开他肩膀上的衣服,还没看清就差点被玄青辞突如其来的手肘给打中眼睛,他眼疾手快地把玄青辞的手按了下去,一声呵斥:“别动。”

玄青辞顿觉自己肩上有些凉意。

“放开。”

阎酆琅没理他,欺身把人箍在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

玄青辞以为他这是在懊悔自己刚刚说的话,便开口道:“怎么,知道自己错了?”

阎酆琅现在满脑子都是玄青辞会被自己夺取神识的事情,把他箍得更紧了,声音低低地说:“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玄青辞听到了答案,但却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企图翻开压着自己的阎酆琅,却被他困得死死的,只好放弃挣扎地说:“你错什么了?”

阎酆琅不说话了,只是用唇轻咬玄青辞的后脖子,从耳垂到印着自己神识印记的地方。

“你干什么!”玄青辞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好不容易腾出来的手又朝着阎酆琅的脸呼过去,被他反手抓在手里。

“青辞……我好怕……”

玄青辞不动了。

就在阎酆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脖子上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滴在上面。

只可惜玄青辞背对着阎酆琅,什么都看不到,否则他一定会看见阎酆琅正两眼赤红,水珠子在眼睛里打转的样子。

“青辞……”

阎酆琅重重地把自己压在玄青辞身上,恨不得把他融入自己的身体,在他耳边一次又一次喊他的名字,好像要将这个名字刻在血肉里。

玄青辞被他喊得心里发怵,小声地问道:“发、发生什么事了?”

阎酆琅的心里猛地涌上一股莫大的委屈,从来没有过的委屈,即便是被天界众人喊着“祸乱东西”也没有过像现在这般的委屈,而这委屈也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不想把神识一事告诉玄青辞,导致对方不懂自己为何难过而已。

他一手掐住玄青辞的腰腹,发泄似地揉捏,然后又摸向他柔软的臀部,吓得玄青辞浑身一抖。

“你、你!”

阎酆琅突然又停了手,重新抱住他,喉头压抑得发出一个声音极低的呜咽。

“青辞……我满心满脑子都是你,你呢?”

玄青辞一头雾水,却隐隐觉得阎酆琅应是碰上了什么要紧之事,他眼珠子一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迅速观察了一下周遭,才发现这里没有人界的气息。

“回答我……青辞,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

“我若是心里没有你,早就不等你了。”

阎酆琅觉得这回答似乎还不够,嘴里嘀咕着:“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么敷衍我……”

玄青辞思索了一下,此处是天界,阎酆琅将自己带回天界,应是天帝召回了他,倘若果真如此,这两人就应该有过一次谈话。

于是他问:“酆琅,是不是天帝对你说什么了?”

听到“天帝”二字,阎酆琅像是受了刺激一样,骤然掐着他的后脖子按进床榻,恶狠狠地警告道:“不准提他,听见了没?”

玄青辞被一头扎进被褥,哪里发得出声音,只好努力点头让阎酆琅明白自己的意思,却被他扯了衣裳一口咬在肩上。

“唔……”

他觉得自己的肉快被咬下来了。

阎酆琅感觉到玄青辞猛烈的颤动,一瞬间愣住了,松口后发现他肩上的印记依旧存在。

“为什么……”

他挫败地把脑袋抵在玄青辞的后背,绝望地捏紧拳头。

为什么偏偏是你?

第一百零五章再进青潭宗禁地

玄青辞再次醒来的时候,阎酆琅正半躺在他身边翻阅竹简,里衣大大敞开着露出腰上两道抓痕。玄青辞盯着阎酆琅腰上的抓痕,慢慢回忆起昏睡前的事情,总觉得他与眼前这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进一步了。

阎酆琅没注意到玄青辞醒来,漂浮在竹简上的光芒虽然微弱,但足以让他看清竹简上刻下的字。玄青辞凑过去看了两眼,发觉自己并不认识这上面的字,但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玄青辞想起云剑书最后重聚魂魄一事,又联系起黑白无常的来源,于是问:“你不收云剑书?”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得阎酆琅心里一阵酥麻,想起昨夜的云雨,不免回话的时候将声音放柔,回道:“云剑书与尉迟凌相比,如何?”

玄青辞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尉迟凌生前是十恶不赦之人,杀兄弑父,残害忠良,为的就只是那个最后把自己五马分尸的人。而云剑书……他生前几乎没有怨念,一生顺风顺水,直到遇见蒋福成。而蒋福成一事,其实也算作拜云影墨所赐,如此想来……

玄青辞起身想坐起来,可臀部刚一碰到床榻,就疼得他龇牙咧嘴,只好翻身趴在一遍,问:“你的意思……是要云剑书轮回,而留下云影墨?”

阎酆琅将竹简收起来。

云剑书即使是个完整的魂灵,花木犯阎酆琅也不会将他留下,因为他并非是受到自己下界影响的异魂。

当年阎酆琅下界时,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而进入人界,这等同于他带着充满死灵之气的鬼门进入生人之处,以他为中心,方圆五百里内的魂灵都会因他而产生异变。

凡人有三魂七魄,包有贪念,而阎君的鬼门恰是贪念、怨念集聚的中心,一旦激发凡人魂魄深处的贪念或者怨念,便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帝喾说他冲撞了三界之间的结界,且损毁了人界与天界之间的结界。

昔日,帝喾发觉天方隐约有异变的时候,就感知到阎君已经下界,但出于私心,并未告知天界众人,只是暗自在昆仑镜中观察一切。

哪知晓,事情远远超出了帝喾的想象。

阎君意识到鬼门怨念外泄,虽然及时收敛将其收回神识,却故意放纵异魂生长,还违背生死轮回,救下一个本应该死去的蛇妖。

倘若此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帝喾绝不会姑息,因为这是在阎君的手上争朝夕,偏偏这事恰好发生在阎君自己身上。

帝喾怎样都想不到一个无比恪守鬼门铁规的阎君,竟然会知法犯法,做出和那些人界昏君一模一样的举动。

阎酆琅对于帝喾当时的心境毫不知情,此时此刻正盯着玄青辞的眼睛,两根手指在他背上走来走去。

玄青辞等不到阎酆琅的回答,便知道了答案,叹了一口气,又问:“那白清羽你如何处置?”

阎酆琅略有不满,揪了一把玄青辞腰侧的皮,弄得他弓成了一只虾米。

“她其实也受我的影……枉死门。”

玄青辞一愣,觉得阎酆琅话里有话,还隐瞒了自己某些事情。

阎酆琅撑着脑袋,一根手指绕着玄青辞的长发,突然问:“青辞可还记得我们为何而去青潭宗?”

玄青辞回忆了一下,颇为自责地回道:“此事全赖我,若非为了我被赶出来一事,我、我……”

阎酆琅轻笑,把手放在玄青辞凹陷下去的后腰上,问:“你什么?此事怎么赖你了?去往青潭宗收异魂不过是早晚的事,只是恰好妖帝传信于我,我这才将青潭宗一事提前,不想……原来你就是出身于青潭宗。”

玄青辞心中不免有一丝失落,原来阎酆琅并非是为了自己,去青潭宗只是恰好在他的计划之内罢了。

阎酆琅对于玄青辞的情绪很敏感,只是一闪而过的失落,也能被他捕捉。

“倘若你与青潭宗毫无联系,我或许也不会如此上心。即便青潭宗原本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妖帝的一封信还不能叫我改变计划。”

玄青辞明白阎酆琅的意思,可有一事不明:“可你是如何知晓我是出身青潭宗的?”

说到此事,阎酆琅的脸色不大好看,把人翻过来,抓住他的两个膝盖往外撑,一边酸溜溜地说道:“你与那条青蛇眉来眼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玄青辞的两条腿还有些发软,见他的动作,暗道不妙,立刻抓住他的手腕制止,嘀咕:“我何时眉来眼去了……”

阎酆琅欺身压过去,说:“那日在前川江上,我想要你的时候,你为何分心?”

玄青辞语塞,抬腿用膝盖顶向阎酆琅的腹部,结果被他抓着脚踝,把两条腿扛在了肩上,把他对折了过去。

“酆琅!”

阎酆琅暗觉不妙,他这是要化作原身,结果还没等阎酆琅住手,玄青辞就成了一条六尺长蛇挂在阎酆琅的肩膀上,顿时把他弄得哭笑不得。

“青辞,变回来。”

“噗丝丝~”

好好回我的话。

阎酆琅两手举过头顶,讨好地笑道:“好、好,我告诉你。我身为阎君,若是连魂灵的前尘往事都不知道,那我这阎君大可以让贤了。”

玄青辞缩回自己挂在阎酆琅肩膀上的身躯,眯着赤眸盯着他。

阎酆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玄青辞,每靠近一点,玄青辞的身子就会立起来一点儿,看得阎酆琅总觉得自己下一刻会被它咬死。

“青辞……”

玄青辞用尾巴缠住阎酆琅的手阻止他的靠近,却不想被他另一只手握住了身躯。

“妖帝引我去青潭宗,恐怕并非那么简单。”阎酆琅只好妥协地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他本想将星盘一事隐瞒,可帝喾既然将自己的神识从星君的星盘中隐去,想来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至于妖帝为何引自己去青潭宗,绝非闲得慌。

倘若星盘与神识关联,一旦到了天祭之时,自己想瞒也瞒不住了,倒不如让玄青辞知晓,万一寻得星盘后,能够发现破除神识相融的另一方法……

玄青辞暗自将阎酆琅心中所想记在心里,故作不解地问:“妖帝想让你在青潭宗做什么?”

阎酆琅摇摇头,回道:“他想让我做的不过就是收取异魂,只是……”

只是收取异魂一事,妖帝怎么会知道,就算他能感应阎君下界导致三界结界破损,阎君收取异魂一事,也轮不到妖帝来提醒,毕竟是天帝的责任,除非……

除非妖帝还知道些什么。

玄青辞接着阎酆琅的想法想到。

自从六十年前,玄青辞再次见到阎酆琅的时候开始,他就能断断续续地听见阎酆琅的心中所想。直到被阎酆琅带去天界后,这种断断续续的状态变成了经常。

他甚至能在昏睡前听见阎酆琅突然而来的声音,于是瞪着一双红缨缨的眸子盯着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阎酆琅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而这种经常的状况,在昨夜再次被改变。

他听见阎酆琅嘴里、心里统统都是自己的名字,还有一直在心里重复着的三个字“我要你”,以及那些他曾听不完整的事情,现在都完整了。

“噗丝丝~”

酆琅想再去一次青潭宗。

阎酆琅盯住玄青辞,点了点它的脑袋,说:“你跟我一起去。”

玄青辞在他手掌心蹭了蹭后吐了一下蛇信子,化作一条小指头般粗细的幼蛇缠在阎酆琅的手指上。

天祭近在咫尺,帝喾猜到阎酆琅会发现星盘的端倪,但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行动。

阎酆琅深知自己的神识不完整,那日替风青钰和江无珩铸起结界的时候,他就发觉自己的魂力低下,连小小的结界都要豁出性命去支撑。后来在玄青辞的神识中,他才发现了些许端倪。

起先只是以为青辞与自己情深至极,所以才会在接触那段记忆时,觉得刻骨铭心。直到他发觉玄青辞身上有自己神识的印记,他才意识到,那次的刻骨铭心并非是因为情深,只是因为神识的融合,让他仿佛亲身经历青辞曾经历过的痛苦。

而对于六十年前自己究竟为何下界一事,他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只是这个孽果,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自己亲手种下的。

玄青辞安安静静地待在阎酆琅的手掌心,意图闭息阎酆琅对自己的干扰,因为他不再想听到任何阎酆琅心里的想法。在忘川中看见的一切,他如今什么都明了了。

风间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迎来阎酆琅,但当他看见阎酆琅托着一条幼蛇站在青潭宗大门前时,却没有显露出半分惊讶。

“看来你也知道这件事情。”阎酆琅眯起眼睛,说道。

风间禹温和一笑,回道:“不知道阎君上神指的是哪件事?”说着话,他将视线送向阎酆琅手掌心的玄青辞,顿时眼睛一亮,两指一捻就把玄青辞从阎酆琅的手上拎起来,哪知道它的尾巴紧紧缠着阎酆琅的手指,怎么也拎不起来。

“兄长。”

阎酆琅微微收拢手指,想把玄青辞箍在手掌心,结果这风间禹竟然挑开了玄青辞的尾巴,硬是把它从阎酆琅的手上给拎走了。

“噗丝丝~”

我何来的兄弟?

风间禹眯起眼睛,本想开口,却被阎酆琅抢了先。

“他是风无极的儿子,青潭宗现任宗主。”

“我知道兄长对父亲有所怨恨,但那是父亲,不是我,还希望兄长不要和我疏远。”风间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玄青辞的蛇身上捏来捏去,看得阎酆琅火冒三丈,偏生他还看见玄青辞被捏得舒服得很,脑袋都昂起来了。

玄青辞对那风无极的恨意早就随着他的身死而消散了,眼下冒出一个兄弟,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阎酆琅忍不下去了,抓起玄青辞胡乱塞进自己的怀里,阴沉着脸往青潭宗山上走。

风间禹赶紧跟上,一边在他身边叨叨:“阎君知道星盘在哪儿么?阎君知道星盘外的结界如何破除么?若是被天帝知晓了,阎君可有何对策?我青潭宗虽说是妖界大家,但终究是抵不过你们上神的,倘若……”

“你说够了没有?”阎酆琅打断他,抬头看了一眼上天,按照妖界和人界的日子推算,天祭应在明年的今日,也就是七月十五。可眼看这黑魆魆的天即将要塌下来的样子,着实不像是明年天祭,而是今日。

玄青辞也发现了不对劲,从阎酆琅衣服里钻出来,站在他旁边。

“怎么回事?”

阎酆琅紧皱眉头,面色凝重,从竹简中唤出一个罗盘,玄青辞从未见过这等罗盘,没有指针的罗盘。

只见阎酆琅在罗盘上注入魂力,一根冒着黑气的指针出现在罗盘上,正指着西北方向。

风间禹顺着这根指针往西北方向望去,怔怔地说:“我青潭宗极北之处乃是禁地。”随后转头又问玄青辞,“兄长在禁地待了这么久,可知道禁地里是什么?”

这话吸引了阎酆琅的注意,他和风间禹同样看向玄青辞,见他垂眼思索,半晌后缓缓说道:“是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字,是我看不懂的字,但是……”

玄青辞抬起眼盯住阎酆琅,似乎在暗示什么:“我在别的地方见过那种字。”

“柏树林是三界的交汇处,而青潭宗位于西侧,在此出现奇怪的字并不奇怪。”风间禹突然说道,“早年我曾在前辈的口中知道,青潭宗曾是天妖两界争夺结界的战场,故而能在青潭宗的一些角落看见上古遗迹,我想……禁地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阎酆琅的表情,眼前的阎君乃是上神,风间禹虽然不知道阎君的实际年龄,但估摸着应是知道那场上古之战的,甚至还有可能亲身经历过。

然而上古一战,阎酆琅并没有多少记忆,因为那是九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的他也就只是一个排名末尾的小神,那次大战之后只剩下了四个上神,两个重伤,两个因为年幼没有参加战争故而活了下来,再后来……只剩下了他与天帝两个人,原本身为上神的妖帝也在重伤后失去了一魄,再也不是上神。

至于青潭宗这个地方,若非风间禹刻意提起,他的确快要将这地方给忘了。

昔日大战,六大上神发现地下藏有一个巨大的力量,即“虚空”,因为谁也无法将其占为己有,故而以青潭宗为界,划出天、妖、人三界,以柏树林山川为脉,以越池以上为界,划分出了三界。

至于这山脉之下的虚空,又因为青潭宗地处三界交汇之处,鬼阴之气极重,故而立了一个石碑将其镇压,上面刻着的正是当日立下石碑的前因后果,以及它的名字——冥石。

阎酆琅回忆起此事时,脸色更差了,妖帝将自己引来此处,难道是想让自己破了这冥石?且不说这冥石被自己破除后的后果能否承担,仅仅冥石上的结界与术法就不是阎酆琅现在的魂力能够破除的。

玄青辞将阎酆琅心里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妖帝将他引来此处,恐怕早就知道这冥石与阎酆琅的关系。

昔日一战就有妖帝的份,冥石上的字正是鬼门中青铜鼎上的刻纹。这种刻纹在鬼门中四处可见,从青铜鼎到鬼厉手中拿着的铁杆子,再到阎酆琅送给曼殊姐姐的琴上……

难道上古一战,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没有涉足上古一战,就连帝喾也所知不多,后来的一切都是我听妖帝和前辈们留下的帛书知道的。”阎酆琅一边说话,一边往西北方向去。

然则,他越是靠近西北方向,就越是能感觉到身上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玄青辞猜测,这虚空应是上古一战后,妖帝布下的局,又或者是那些已经泯灭的六大上神们留给阎酆琅的力量,只是这一切,他们已经无法再告知阎酆琅了。

天方黑云已然过境,整个青潭宗都被笼罩在这篇乌云之下。

玄青辞抬头,自知这不是普通的大雨,而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灾祸。他转头看向风间禹,见对方坦然自若的样子,像极了慷慨赴死的士兵。

就在这时候,风间禹也转过了头,撞上玄青辞复杂的神色,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道:“兄长可听过青潭宗的宗训?”

“我从不曾真正进入青潭宗,别说是宗训,我连普通的家训都不知道。”玄青辞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慨道。

风间禹望着禁地的方向,缓缓说道:“青潭宗自成立以来,世世代代守护禁地,生为禁地,死也是为了禁地。”

“我记得我被扔进禁地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里头有恶兽。”玄青辞回忆起来说。

风间禹摇摇头,回道:“那是为了避免有人擅闯,才对外谎称,里面有恶兽。”

说完,他停下步子,回头俯视整个的青潭宗,嗤笑道:“这些年,我们为了它撒了很多谎,做了很多错事,但是……只要禁地完好,纵使撒了谎,做了错事,也无妨。”

阎酆琅也停下步子,冷声问道:“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风间禹一眨眼睛,仿佛眼里进了沙子般通红,回过头去对上阎酆琅冷冽的眼神,露出一个凄凉的神情,回道:“阎君上神若是知道了,这条路,可就白走了。”

说完,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玄青辞,用极低的声音对玄青辞说:“兄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玄青辞猛地一怔,没说一个字地走到阎酆琅的身边,用眼神示意他快走。

风间禹就在他们背后看着他们俩的背影,越发觉得刺眼。

天,全黑了。

第一百零六章终章之冥界初成

玄青辞冷得发抖,在指尖凝聚了一道光亮,靠近阎酆琅,低声地问他:“酆琅,怎么回事?”

阎酆琅盯住玄青辞的眼睛,却对风间禹说:“叫你的族人离青潭宗越远越好,还有你。”

玄青辞指尖的光亮一抖,风间禹消失了踪影。

“青辞,你也走吧。”

这一次,玄青辞没有听见阎酆琅心里的任何声音,一时间,竟然慌张起来。

阎酆琅踩在草地上的声音像是刀片砸进冰面的声音,猛地让玄青辞仿佛回到六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快步紧跟阎酆琅,觉得自己如果这个时候走了,就真的与阎酆琅再也不见了。

阎酆琅听见身后着急凌乱的脚步声,停下了脚,厉声呵斥:“我叫你走,听不见吗?”

“除了这句话,我都听得见。”

阎酆琅猛地推了一把玄青辞,却见他后退几步后又凑了上去,再推他,他还走上来,再推,他再次咬牙走上来的时候,被阎酆琅一把揪住了衣领。

“我告诉你,这一次,我护不了你。”

阎酆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难以接受这种话居然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玄青辞见他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渗出水汽,愤怒的眼神突然变得自责,最后一手轻轻推开自己,失望地说道:“你走吧,和风间禹一起离青潭宗越远越好。”

玄青辞见他背过身去时脸上的毅然,捏紧拳头“蹭蹭蹭”地走到他前面去,头也不回地往西北方向走。

“玄青辞!你不要命了!”

玄青辞猛地站住脚,大声地喊道:“我的命,在六十年前就没了!”

山林间呼啸起狂风,阎酆琅看见玄青辞身上隐隐泛着一层红光,他骤然觉得这条路走错了。

“青辞,我们回去。”

玄青辞知道他在想什么,侧头瞥了他一眼后径直往山上去。阎酆琅看了吓得大惊失色,三两步就把人拽住。

“青辞、青辞!我们回去罢,什么鬼门,什么三界,我统统不要了!邪殇什么魂灵消散,就他妈让他们消散去吧!”

“啪!”

阎酆琅顿觉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嘴里一股血腥味。

“阎酆琅你看看,这漫山遍野的都是你要守护的魂灵。”

玄青辞揪着阎酆琅的后脖子,掐着他让他看着山中的星星点点,指着他们又说:“身为阎君却要抛下魂灵,你对得起他们吗?你替他们勾去生前往事,给他们新的征途,却不给他们轮回的机会,这不就等同于叫他们自生自灭吗!你当初救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阎酆琅望着山中密密麻麻的星点,一个个生前往事就像是蜂拥般挤进阎酆琅的大脑,逼着他去看这些可怜、悲哀、却又对来世充满着希冀的神识,而此刻却正在逐渐消散,一个个未来的生命也逐渐跌入尘埃。

“不要……”

“如果那里面的神识有我一个,你是不是也会放弃?”

玄青辞清冷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醒了阎酆琅,他红着眼看向玄青辞,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尝到了未知的恐惧,对去往西北方向的冥石后会发生什么的未知恐惧,对取回自己的神识后,青辞能否完好的未知恐惧,对自己能否抵抗天界众神的压力,而破除对鬼门限制的未知恐惧……还有,他看不懂玄青辞,不知道玄青辞这样不要命地跟着自己的原因的恐惧。

他太害怕一切都会超脱自己的掌控。

“酆琅,我信你。”

阎酆琅看见玄青辞的赤眸里闪烁着坚毅,心里更加刺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往山上走。

玄青辞回头看了一眼漫山遍野的魂灵,转头跟上阎酆琅。

就在此时,这些魂灵开始飘向天方,他们像是有意识地给阎酆琅照路,最后形成一条星河,浮在半空中。

阎酆琅越走越急,两只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一道紫色符咒从天而降,阎酆琅扬手一挥,连看都没看就将其销毁。

销毁的同时,天方裂开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像是被猛兽撕裂的一般,最后越扯越大,玄青辞没有抬头,他知道上面的是谁。

“阎君,破除冥石乃是死罪。”

帝喾毫无感情的声音冰冷得让玄青辞打了个冷颤,他望向前方,只见一块高约三丈的巨大石碑赫然立在山巅,上面用鲜红的朱砂刻着他看不懂的纹路。

阎酆琅就站在冥石的正前方,脚下踩着的恰是被天帝用术法镇压在冥石下的星盘。

他一转身,正面对上万名众神。

“鬼门不堪重负,天帝真的毫不知情吗?”阎酆琅冷声问话,一边将竹简握在手里。

一时间,黑白无常,苍云柏三人出现在阎酆琅身后,带着众鬼厉齐齐地立在冥石之前。

鬼门一事,阎酆琅瞒得几乎是天衣无缝,若非他下界,帝喾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支撑了万年之久的鬼门竟然有朝一日到了千疮百孔,再不能容纳魂灵的地步。而鬼门究竟何时出现裂缝,为何出现裂缝,帝喾深呼吸,看向被阎酆琅踩在脚底下的星盘。

贪狼与紫徽的同时出现,是一切的开始。

“将阎君缉拿,带回天界候审,倘若他拒不归命,就地格杀。”

“是!”

一声回应震得天地动荡,阎酆琅瞪大了眼睛,嘴边浮出一个冷笑。

“帝喾,你要杀了我?”

天帝冷着脸看着他,缓缓抬起手来,随后迅速落下,一道天雷随即降下。

苍云柏眼看着天雷袭来,陡然幻化出漫天的柏树枝丫,遮天蔽日地将身后所有人挡在身后,硬生生扛下了这道天雷。

玄青辞一愣,谢必安在一旁得意道:“不愧是八千年老妖精,这都能成仙!”

言语之间,众仙将冥石围得水泄不通,鬼厉们一看,借以魂力与苍云柏的柏树枝丫相连接,形成了巨大的结界。

阎酆琅得以庇佑,看向脚底下的星盘。只要将星盘归位,他就能依靠星盘上的力量打开冥石的第一道结界,鬼门便可依附虚空,存在于地下。

帝喾眼见劈不开这柏树枝丫,一抬手,数万金色飞箭齐齐驶向苍云柏背后,由鬼厉撑起的结界,一时间,结界破碎。

玄青辞眼看着飞箭刺入结界,陡然化作一条三丈长的巨蟒,这是连阎酆琅都不曾见过的玄青辞。碧青色身躯外裹着一层淡淡的红光,将阎酆琅和鬼厉们牢牢地护在身后,身上的蛇鳞坚硬无比,将金色飞箭抵挡在外。

“七杀锁魂阵。”

一道黑色带着雷击的阵法从阎酆琅的脚下缓缓升起,与其星盘相同大小,然则锁魂阵并非是面朝天方,而是倒着面朝大地,意图将星盘收入锁魂阵。

一瞬间,雷霆击穿星盘,将其包裹在内。

天帝见了,覆手凝成一个巨大的手掌,狠狠地捏住苍云柏的枝丫,苍云柏竭力抵抗,却被帝喾用力捏碎了,眨眼间,由数万柏树枝丫结网而成的结界,顷刻间崩塌。

阎酆琅的星盘也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收入锁魂阵,然则锁魂阵却再也回不了鬼门,只能停留在阎酆琅的脚下,继续释放魂力。

“阎君!”

范无救立马过去扶住阎酆琅,见他粗喘着气,听到他说:“鬼门怕是要毁了,你速速带他们离这里远点儿,我要破了冥石。”

范无救当机立断地拎起谢必安往山林中躲,苍云柏抹去嘴边血迹,也想带玄青辞离开,却见它立在阎酆琅的对面,似要与他并肩。

他瞳孔一收,转身替二人护法。

阎酆琅一手撑在地上,将星盘的力量转接到自己身上,哪曾想上天就在此时裂开了口子,露出猩红的云层,像极了血口大开的猛兽,要一口吞噬这天地。

阎酆琅只觉莫大的不安感从心底开始蔓延,眼角往上一瞥。

天祭,提前了。

玄青辞看见天方突然出现的猩红色缺口,想起昔日龙族的婚礼,缓缓挪动身子,正对着这血盆大口。

“勾魂诀·封魂令。”

阎酆琅发动术法,迅速将青潭宗所有魂灵封印在地下虚空。

天祭一旦开始,诛仙台上的仙魂便会发了疯地寻找魂灵替代自己。

帝喾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冷声道:“天祭就要开始了,你想清楚,究竟是要鬼门,还是三界。”

“鬼门,三界,我都要。”

言罢,阎酆琅引星盘之力入冥石结界,一声“勾魂诀·勾魂令”,硬是在冥石结界上破了一道微乎甚微的裂缝。

玄青辞眯着眼睛看见了这道裂痕,甩起尾巴,狠狠地打在上面,然则上面没有半点更多裂痕。

帝喾勾起嘴角,数万众仙齐齐冲向阎酆琅。YU。XI。

玄青辞一看,不得不重新化作人身,手拿一杆长戟,直指众仙,一路向上,拦腰斩首。

阎酆琅眼见众仙来袭,天方的缺口也越来越巨大,一声“缚魂诀·生佑令”瞬间笼罩西北以南的妖界。

然则天方也发现了他的举动,陡然间出现一把云斧,带着黑气猛地降落于阎酆琅刚刚撑起的结界。

他迅速飞升至半空,两手成诀,做以抵抗。

偏生帝喾在这个时候,对他降下了云手,将他打飞出去,撞击在冥石上。阎酆琅顿时口吐鲜血,血喷洒在冥石上,被冥石的刻纹吸收。

阎酆琅瞪大了眼睛,那道细小的裂缝倏地越裂越大,最后支离破碎,被彻底瓦解。

他与冥石镇压的虚空相生相克。

这是阎酆琅的第一个念头。

一时间,他心中多了一份安定,望向帝喾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明明是亲兄弟,怎么到了如今兵刃相见的地步?

帝喾被他狠决的眼神刺入心里,一转视线,盯上了在一旁奋力截杀众仙的玄青辞。

贪狼,注定身死于亲近之人。

几个仙君把矛头指向了玄青辞,后者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在冥石前意图打破第二道结界的阎酆琅,暗道来的正好,便拎起长戟冲了上去。

天帝见那四个仙君将玄青辞围住,用神识下了一道死令:“格杀。”

仙君一愣,但很快便动手了。

数千年来,天帝从未下过任何死令。

阎酆琅没有意识到天帝的命令,一心都在冥石的结界上,掌心凝结一道术法,嘴里念叨“勾魂诀·勾魂令”。

天帝使出云手,带着五雷盖向阎酆琅,却被苍云柏一手挡住。

帝喾终于有些恼了,若非看在苍云柏乃是八千年柏树仙的份上,他早就对其下达死令,可偏生他不能随意下令,只好着力盖着苍云柏往下压。

阎酆琅感知身后危险将至,但这危险并非来自帝喾,而是来自于天方那个血盆大口。

他心里越发着急,为何自己怎样提取魂力,就是无法破除冥石的第二道结界,明明使出了阵法,只要对其注入魂力,逆转冥石的阵法,就可以破除,为什么自己的魂力怎么都注不满,反而大有流失的趋势?

玄青辞也注意到了天方的蠢蠢欲动,奈何自己根本无法抽身相助阎酆琅,只好一边对决四大仙君,一边努力地向阎酆琅方向靠近,意图将四大仙君之力引到冥石上,借力打力。

就在此时,天方一道金光袭来,直逼阎酆琅的后背,势要将其贯穿于冥石上。

阎酆琅正处于注入魂力的紧要关头,眼角瞥见金光袭来,不得不抽手撑起结界,然而就在他抽出手的瞬间,冥石第二道结界开始闭合,注入的魂力逐渐外泄。

可是即便如此,阎酆琅也没能及时撑开结界。

与此同时,那些本该被他封印在虚空里的鬼厉们,此时此刻突然出现,用他们自己的魂魄筑起高墙,生生替他挡下了这道金光,金光在碰触到魂灵的一刹那,以包容的形态收走了所有鬼厉。

阎酆琅眼睁睁地看着鬼厉们的魂魄被夺取,最后消失在那血盆大口中。

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贪欲来自鬼门,生死轮回,无穷无尽……我看,这些恶念……原就来自于你——!”

阎酆琅猛地在冥石中的另一只手上凝聚一道术法,竭力吸取冥石中的力量,汇聚到被他抽出的手上,发出一道“束魂令”,竟想要吞噬天方刚刚冒出头又想降下来的金光。

帝喾一看,暗道不妙,阎酆琅此时此刻的魂力远无法收纳天方的力量,再如此下去,只会被天方吞噬。

四大仙君似是明白了帝喾的意思,齐齐在已经难以维持人身的玄青辞周围布下阵法,意图将其格杀。

阎酆琅的眼角瞥见他们的动作,猛地将术法转移方向,自己却被金光钉在冥石上,体内一阵翻江倒海。

那道术法打散了仙君的阵法,着实令帝喾惊叹不已,他没想到魂力只有五成的阎酆琅,竟然能接下天方的一击,还能救下玄青辞。

玄青辞趁机飞向阎酆琅,却被帝喾的一把飞箭不偏不倚地穿透他拿着长戟的肩膀,长戟顿时落下。

阎酆琅恍惚中看见玄青辞中箭,瞬间清醒过来,却在他起身的一刹那,身上原本被冥石夺取的魂力恢复了。

他咬牙冲向正在往下坠落的玄青辞,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一道“膺万物令”脱口而出,帝喾睁大了眼睛,迅速撑开结界做以抵挡。

刚刚发出术法的阎酆琅愣了半晌,这是他再次拥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使出陌生的术法。

帝喾心想不妙,一旦阎酆琅想起所有术法,冥石破碎,天祭失败,届时便是虚空与苍天的对决,三界只会一片生灵涂炭之景象。可他若想不起来,鬼门亦会是破碎的下场,魂灵消散,轮回陨灭,三界平衡依旧会被打破,且就在天祭之时,上苍会将这次过错尽数怪罪在阎君一人身上。

无论如何,他都有被磨灭的危险。

“你究竟想做什么?”阎酆琅将玄青辞挡在身后,问帝喾。

帝喾冷着脸,回道:“你可知道你身后的人,早就不该活在世上了?”

“那又如何?”阎酆琅反问,“我执掌生死,救一个我想救的人,又有何难?”

帝喾一皱眉,满眼阴鹜:“冥顽不灵。”

话音刚落,天方似是明白帝喾心意一般地再次矛准二人。

阎酆琅有了富余的魂力,便想再次发出术法做以抵挡,然而只有玄青辞知道阎酆琅的身体已经濒临临界,恐怕再抵挡一次便会一倒不起。

这么想着,他将手掌放在阎酆琅的后背,将自己的魂力注入。

玄青辞现在的魂力原本就来自于阎酆琅,他一将魂力注入,阎酆琅就自然而然地发出了术法。

天方也就在此时,降下第二道金光。

但是就在他们对决天方的时候,身后的冥石隐隐有破碎的迹象。天方感知到虚空力量的外泄,陡然间增强了一分。

阎酆琅没料到此举,被金光震出数米,玄青辞慌张之下,把他抱在怀里,自己做了肉垫。

两人撞击在冥石上,阎酆琅感觉自己的后脖子上一阵温热,用手一摸,满手鲜血。

“青辞!”他想转身查看玄青辞的伤势,偏偏身上疼痛得连转身都做不到,只好瘫在原地粗喘着气,“青辞……你怎么样了?”

“咳咳!”

玄青辞被一口血呛着,咳了几下后方觉得气顺了些,若是阎酆琅此时转过头来,只会看见一个半张脸都被蛇鳞爬满的玄青辞。

帝喾不打算给阎酆琅喘息的机会,一声令下,金色飞箭齐齐指向阎酆琅。

千钧一发之际,鬼门从冥石之下浮了出来。

众仙再次瞪大了双眼,看着这扇突然出现的鬼门,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不必理会。”

箭雨落下。

鬼门骤然打开,铺天盖日的凄厉惨叫冲破云霄,众仙顿时被震撼得集体后退。

他们从不曾见过千军万马般的魂灵从鬼门中冲出来,叫嚣着、惨叫着、嘶吼着……是以无穷无尽的怨念与愤怒向着天方倾泻。

“天帝!”

不少众仙开始向帝喾求助,他们渴求着他下令弑杀这些魂灵,渴求着让这些魂灵消散于世,渴求着在天方和虚空之间存活,渴求着……对阎君的死令。

“阎君,鬼门毁了。”

帝喾的声音无不彰显阎酆琅的失败,却又说:“你明明知道还有一种方法补救,为什么还不动手?”

阎酆琅猛地一怔,看着鬼门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堆废木头,一言不发。

天祭还没有结束,似乎也在等待阎酆琅的答案,他脚下的星盘却越发变得复杂,两颗无比耀眼的星一直都在提醒着阎酆琅。

成与败,二选其一。

三两个小仙等不及阎酆琅的答案,着急地冲上去要将阎酆琅拿下,岂料被阎酆琅用术法钉死在不远处的柏树上。

他缓缓起身,两眼猩红。

“我不需要补救,天祭……从今往后,再无天祭。”

言罢,他一把推开玄青辞,凝聚周身全部魂力,意图要毁了天方那个丑陋的嘴脸。

“阎酆琅!你要做什么!”

意识到不对劲的帝喾,骤然下令:“后退,众仙听令,全部后退——!”

玄青辞一看,浑身冰冷,阎酆琅的神识与自己融合,几乎一半的魂力都在自己身上,可他如今仅凭一己之力想毁了天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虚空等着他。

如果……如果我把神识还给他……

阎酆琅聚集所有魂力的同时,那些被他封印在虚空里的魂灵一道道从地下冲出,像是在为阎酆琅做最后的守护……

“轰——”

金光刺眼至极,只有帝喾一人紧紧盯着。

玄青辞在阎酆琅发出术法的同时,用他这辈子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以生命的速度挡在了阎酆琅前面。

金光与勾魂令同时穿透玄青辞的身体,阎酆琅顿觉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玄青辞毫无声息地坠落在地,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青辞……唔……”

突然,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嘴里吐出一口血来,却满心都是玄青辞,四肢并用地爬到玄青辞身边,看见他胸前巨大的血窟,两只手颤抖得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只好小心地扶起他的肩膀,讨好似地捏了捏他还温热的脸。

“青辞……醒醒,你怎么样了啊……”阎酆琅轻柔地托着玄青辞,努力扯着嘴角笑道,“你要是死了,我就真的不要你了……你听见没……”

玄青辞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一道白光和一抹红色的印记从玄青辞的体内飘出来,阎酆琅盯着这道白光,见它缓缓没入自己的身体,终于意识到玄青辞已经身死的事实。

“不……我不信。”

“缚魂诀·束魂令。”

阎酆琅知道玄青辞的三魂七魄维持不了多久,便将其困在术法中,凶狠地盯着隐隐又要降下金光的天方,以及……在一旁什么都不做的天帝。

帝喾从阎酆琅的眼神中看到了恨,那种绝望的恨。

阎酆琅转过身去,瞥了一眼脚下开始暗淡的贪狼星,将手掌附着在冥石上。

“静息诀·膺万物令。”

一刹那,冥石从底端开始破裂,裂缝就像是被斧头从底端往上劈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整座青潭宗都开始动摇。在裂缝越来越大的时候,一股股黑气从地底里冒出来,最后喷涌而出,将阎酆琅整个人包裹在内,最后被阎酆琅凝聚在手掌心。

不少众仙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天方似乎极端不满阎酆琅的作为,血盆大口陡然遮盖了整片天空。

帝喾深知这是和虚空的对决,但他不能拿天界与苍天作对,只好领着众仙退入云层。

冥石下的虚空还在继续外泄,天方感知到虚空就要全身而出,便开始凝聚三界魂灵。

阎酆琅眼看着魂灵一个个被吸往天方,不禁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势要将虚空彻底从冥石下唤出。

“砰!”

一个清脆的破碎声,猛地吸引了阎酆琅的注意,他看见玄青辞的魂魄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散,一个接着一个……

“不要……青辞,青辞!”

阎酆琅一声怒吼,徒手就要去抓玄青辞正在消散的魂魄,然而他的手却生生穿过了魂魄,打散了它。

“不、不要……”

三魂七魄,只余下最后一个正飘向天方。

阎酆琅像发了疯似地汲取虚空之力,来不及将虚空之力化为己有,就抽身冲向那仅剩的魂魄。

然则天方突然发出了金光。

“不可以——!”

阎酆琅气急攻心,嘴里再次渗出血来,脸上爬满了神识的印记,猩红的藤蔓狰狞又诡异。

“静息诀·静息阵。”

帝喾听到这法令,心里凉得彻底,然而他还听到了另一句法令,身体一颤,险些就要倒下。

“静息诀·死回魂令。”

帝喾看见阎酆琅将一根竹简笔直地插入自己的心口,天方的金光犹如鬼魅般四处逃窜,却始终被阎酆琅的静息阵所困,最后被虚空捕捉、吞噬、消失殆尽。

而那些本被吸入天方那血盆大口的魂灵,也犹如蒲公英一般,星星点点地降落于世间。

还有……玄青辞那仅剩的一道残缺的魂。

阎酆琅慌张地将手上的血抹在身上,然后小心地捧过玄青辞的魂,露出一个惨白的笑。

“青辞……别怕,我接到你了……”

他将魂魄注入在自己的心口,再次看向了开始消散的血盆大口。

冥石在此时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铜门,上面的刻纹恰是缠绕生长的幽冥草。

大门大开,众魂灵归位,鬼门重出于世。

阎酆琅正对着天帝,声音冰冷不夹杂任何情绪地说:“从今往后,以此为冥界,我与天界再无瓜葛。”

言罢,他收回玄青辞曾用过的长戟,覆手直指地面,星盘被收入长戟之中,那道用虚空之力铸造的青铜门缓缓合上,一个犹如深渊般的结界,出现在阎酆琅的脚下。

他一手抱过玄青辞的身体,消失在冥界。

谢必安与范无救就等在青铜门门口,看见阎酆琅抱着玄青辞,神情毅然地一步一步走进来,身后的大门轰然关上后,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阎君——!”

阎酆琅支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塌,抱着玄青辞,神情呆滞,嘴里轻轻地嘀咕:“我以后天天给你捉蛇,一定不会让你吃癞蛤蟆,我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一天到晚吃些人家不要的东西……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所以以后,我不会再阻挠你吃什么了,嗯?好不好?还有……你那根找不到还挺宝贝的簪子,我给你找回来了,我送的你不要,我不要的,你怎么这么喜欢?青辞,我们以后……一起修炼……等你修为再高些……我就……我就……”

后面的话,阎酆琅说不下去了,因为不再会有以后了。

冥界出世后,四界混乱不堪,天、妖、人各自修养,偏偏只有阎酆琅,在冥界又打开了一道门,唤做“阎玄门”。他就在里面,对着永远不会醒来的人,说着永远不会有回应的话。

谢必安与范无救候在门外,等待阎酆琅再次开门的时候。

直到从阎玄门里散发出腐臭味,谢必安才大胆地闯了进去,看见的是一个胡子邋遢,满身恶臭的阎酆琅,和一个已经无法辨认面貌的玄青辞。

“阎君……不,该叫你冥帝了。”

阎酆琅依旧勾着玄青辞的小拇指,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个笑。

“青辞,听见了吗,我是冥帝。”

谢必安从范无救的盘子上拿过一盆水,倒在他脸上。

“你若是这般颓废,纵使你将他护在心口,将来有朝一日,他依旧会魂飞魄散!”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阎酆琅跌跌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弯腰抱起玄青辞,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

“冥帝!”谢必安大声叫他。

阎酆琅没理他,抱着玄青辞离开。

他将他葬在曼殊沙华下。

“曼殊……有你伴着他,甚好……”

阎酆琅摸着心口看向冥界,缓步走向在不远处跟来的谢必安。

——十年后

自从阎酆琅将玄青辞埋葬在曼殊后,就隔三差五地坐在曼殊沙华中的一块巨石上发呆,偶尔发着发着呆突然傻笑,笑着笑着又突然哭起来。

谢必安看着不爽快,拉着他认为鬼点子最多的尉迟凌,指着阎酆琅的后背说:“你在皇帝身边待得久,应该知道怎么劝诫。”

尉迟凌两手一摊,回道:“这是心伤,除非……玄青辞活过来。”

刚说完,尉迟凌就接到了新的指派,说是轩辕玄死了。

谢必安嘚瑟地笑他:“哟,凉薄最是帝皇家,齐全了。”

范无救皱眉,说:“凉薄最是帝皇家,冥帝除外。”

大抵是听见了这句话,阎酆琅想起自己曾问过玄青辞,上神是否有心,到如今,他似乎还能看见玄青辞咬着笔杆子,费力地在纸上写下:上神无心,唯阎君有心。

“无救。”

听见阎酆琅突然叫自己的范无救,与谢必安互视一眼,紧张地上前一步,问:“冥帝,臣在。”

“如今冥界初成,百废待兴,我鬼门铁规也是时候换换了,还有那妖道……”阎酆琅停顿了一下,神情落寞。

范无救追问:“曾经鬼门的妖道无法轮回,不知今日能否做到。”

阎酆琅站起身,一字一句道:“能,就算是为了他,我一定能做到。”

此后,冥界不再有鬼门,阎酆琅将其改名为地狱,地下牢狱,铸造十八道地狱之门,道道残酷至极,昔日留下的魂灵被授予或高或低的职位,留在世间替阎酆琅执法。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道多出来的地狱,是阎酆琅用来关自己的。

四界传出流言,说是冥帝炼就十八层地狱用以惩处恶灵,但实际上拢共有十九层,最后一层关着冥帝最要紧的东西,至于是什么,谁人也不知。

——一千年后

四界步入正轨,一切归于平静,那句“双星出世必定带来横祸”的言语,也随着冥界的壮大而消散。

一千年来,阎酆琅做尽了一位帝皇该做的事情,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打理冥界上下,只是自他重新振作起来以后,再也没有出过阎玄门半步,大门紧闭,隔绝了一切,仅凭神识传达命令。

就是因为如此,在谢必安、范无救的眼里,阎酆琅一直都不是冥帝,他还是那个将天下置于次位的阎君。

谢必安望着紧闭的青铜阎玄门,那个一千年以来一直没能问出来的话,终于忍不住问了。

“冥帝,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整整一千年了,你真的打算永远不出来了么?”

沉默,是谢必安每次问执法以外的问题的答案。

这一次,也不例外。

尉迟凌知道谢必安一旦想不通的问题,会一直想,这一点和阎酆琅一模一样。他对着谢必安眨眨眼睛,示意他离开。

谢必安犹豫片刻,这一千年来,尉迟凌同冥帝的交流最多,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于是跟着尉迟凌,来到开满曼殊沙华的忘川河边。

尉迟凌望着曼殊沙华,问:“冥帝为何不愿意开门见我们?”

“因为他无法面对我们。”谢必安回道。

尉迟凌摇摇头,回道:“他不是无法面对我们,是无法面对自己。”

千年前阎酆琅第一次下界,是为了寻找能够容纳多余魂灵的地方,或者说寻找第二个鬼门之界,故而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下界,是因为只有依靠鬼门自身的气息方能找到替代物。

这也就是为什么阎酆琅放任异魂生长作祟的原因,借异魂之力寻找第二道鬼门,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天帝会利用这一点,将双星同体一事牵出。

他知道天帝会借此打压自己,不惜将自己关于静息诀的神识封印在玄青辞神识中,意图今后找到第二鬼门时再拿回。

这时候的阎酆琅,根本没有料想到日后的玄青辞会是他这辈子的心结。

谢必安疑惑道:“静息诀……是那日将天方毁灭的术法么?”

尉迟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回道:“我曾在古书上看到,阎君有三诀六阵十二令,其中,静息诀乃是最上乘的术法,可毁天灭地,颠覆乾坤。”

而事实上,静息诀绝非如此简单,阎酆琅昔日用静息诀·膺万物令毁了天祭,以静息诀·死回魂令在上苍手下抢回了玄青辞的魂魄,代价……是他用自己的一道魂做交换。

此后便将玄青辞的魂温养在自己的心口,日夜以心口之血守护。

“所以……冥帝的神识与玄青辞的……”谢必安不敢想下去了,神识融合是他亲眼见过云剑书一事后知道的。

尉迟凌继续说道:“我想……冥帝将神识封印在玄青辞神识中,本想尽快拿回,不料回到天界后,却被天帝罚了四十九道天雷,我猜……”

阎酆琅自知鬼门一事恐被帝喾知晓,却不料他却只是以为是他双星共体的缘由,故而冲撞了三界结界,一道密令将他扔回了人界。

他恐帝喾会在他下界的时候偷偷查看神识,所以将自己的神识封印,只是不幸的是,随之被封印的还有对玄青辞的记忆。

“可是……”谢必安喉头有些发紧,继续说,“可是后来的一切都变了。”

尉迟凌瞥了他一眼,说:“是,后来的一切都变了。玄青辞不是承载他神识的器物,而是他不惜用魂魄与天交换的心头血。”

“这一切……直到天祭的那一天,他才想起来……对吗?”谢必安小心地发问,见尉迟凌不说话的样子,更加笃定了这个答案。

准确的来说,是在玄青辞死后,阎酆琅真正拿回自己的神识的那一刻,他才想起来所有,害死玄青辞的人不是上苍,不是天帝帝喾,而是他阎酆琅。

“不对……不对!”谢必安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蒋福成与云剑书神识相融,其中一方能够得知另一个心中所想,那……那玄青辞……青辞他……”

尉迟凌缓缓转过脸,一字一句道:“是,从头到尾,他什么都知道。”

谢必安一眨眼睛,往日嬉笑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但是他……选择将神识还给冥帝。”

当时的阎酆琅没有能力将天方毁灭,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是与天方同归于尽,可那是玄青辞不愿看到的结果。

而天帝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谢必安皱眉问:“天帝?你不是说他只是知道冥帝双星共体一事吗?”

“他的确只知道我双星共体一事,但他却利用玄青辞来损毁我贪狼一星,直到鬼门出现,当着我的面陨落,他才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阎酆琅的突然出现让谢必安和尉迟凌猛地觉得无比陌生,千年不曾见面,一朝相见,仿佛隔了生死。

“冥石一事,是上古炎帝留下的,我自出身便带着虚空,却因魂力过弱,掌控不了强大的虚空之力,故而炎帝将虚空封印在地下,本想待我成人将其交付于我,岂料出了众神争夺封地一事。那妖帝本就是知情人,利用帝喾对我的猜忌,以及那个星君对我的排挤,索性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篡改了上神的帛书,还对我隐瞒了真相。”

尉迟凌听后,说:“所以……封印虚空并非是万年前那场上古之战的,而是在大战以前的。”

“不错,只是……”阎酆琅的神情哀伤,怎样都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

“只是冥帝不曾想过天帝竟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损毁冥帝的贪狼。”尉迟凌将事实残忍地揭开,听得谢必安转过了脸。

阎酆琅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说道:“无妨,只要他还在我这里,什么都值得。”

话音刚落,阎酆琅往忘川的方向而去。

谢必安一愣,求解地看向尉迟凌。

“花开冰封一世恩,幽冥地下一人等。”

“什么意思。”

“冥帝怕是……走不出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全文完结啦!!!

非常感谢能够看到终章的读者们,最后一章是篇幅最长的章节,也是故事的大结局。

其实我一直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但是总觉得在“作者有话说”里留言,似乎会影响到大家看文,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有留言。

我看到有读者留言说“主线不明确”,其实一开始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大纲主线的确不够明确,一直都是“阎王爷在不是阎王爷的时候,地狱是什么样子呢”和“地狱来源”作为全文主线,也就是创造一个地狱。

甚至阎君最后所谓的“一手策划”也是我临时改变大纲而来的,这给了我一个提醒,下笔前,一定一定要重新审视自己的故事,问自己究竟是要写什么故事,而不是单纯地有了大概框架就开始动笔。

当然啦,也就是因为地狱没那么好创造,所以铺垫了极其长的小故事,每一个故事对应的刑罚,都是新鬼门(冥界)的地狱,我不知道大家在看文的时候是如何看待鬼门的,但我想应该和大家平常想象中的地狱不太一样,甚至这个阎君也不太一样。

我还看到读者说因为小蛇,阎君的原则变了,其实我一直以来就不想写一个为了苍生而伤害爱人的攻方,因为有太多电视剧有这样的男主了,我想要的攻,像《天乩》里的紫宣一样,为了爱人可以怼天怼地,不惜用命去守护的攻,是一个真正能把爱人爱到骨子里的攻,所以阎君在最后的结局中,得知一切后,甚至用自己的魂魄与天交换,只求能保全小蛇最后一点点的魂魄。

也就是说,阎君的原则不是什么鬼门铁规,他的底线就是玄青辞。

【结局】关于结局,我看到很多读者都希望是he,但是这个结局就是我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我不会改变我最初的想法,有所成,必有所代价。阎君种下的因,终究要他自己承担。

还有要说的,就是关于我描写描述上的问题,相信大家也看见了,全文包括阎君,一共十个故事,用了三种回忆方式,但是从语言上,我的确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重复的语言太多,也有繁琐的地方,尽管我做了删除后依旧还会看得疲惫。这一点我只能把它交给我日后多加练习和多多阅读了,我也期待着我能有所进步。

最后,真的最后一点了(原谅我废话比较多)终章为什么极其长,其实……是我想挡掉一些假读者,我不知道从头到尾跟我跟到现在的读者都是谁,但是我相信能看到这里的一定是真的读者,再次感谢,能包容我到现在的,我真的很感谢大家。

好啦,我们江湖再见。

(有番外掉落,小声逼逼……】

第一百零七章番外之来日方长

玄青辞近期睡眠极差,睡到半夜总要被一个梦惊醒,每次都是同一个梦,他还记不得梦的内容,可他就是知道那是同一个。

“叩叩叩”

“进来。”

助理张萌就住在他隔壁,每次到了快上工的时候,她就会过来叫醒他,替他准备好一切后一起出发。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

“又做那个梦了?”

这件事情只有张萌知道,他害怕被公司知道后会停了他的工。

演员不比平常工作,一旦在公众的视线中消失一段时间后再出现,无论是知名度还是竞争力,都远不及以前了,在这个圈子,所有的一切都瞬息万变。

张萌抽了一张纸巾给玄青辞,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说:“你这次看清楚是谁了吗?”

玄青辞喝了一口水,摇摇头,回道:“你说……我是不是被鬼缠上了?”

张萌“噗嗤”一声笑了,从包里拿出给玄青辞准备好的服装,说:“如果真是鬼,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人做场法,问题是……这种东西,你真的信吗?现在可不是封建时代,你要是真这么做,第二天的微博上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妖魔鬼怪的言论。”

玄青辞洗漱后给自己洗了一把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充满血丝的眼下一片乌黑,这是长期睡眠不足的后果。

“嘴巴长在他们脸上,难不成我还要管他们的嘴?”玄青辞冷哼一声,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敲着二郎腿一副大爷的模样。

张萌拿着一条破洞白色牛仔裤站在玄青辞旁边,踹了他一脚,说:“你能不能先换衣服再化妆?”

“先化妆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吗?”玄青辞瞪了她一眼,闭上眼睛打算眯一会儿。

“先化妆再穿衣服会把衣服弄脏的。”

玄青辞不耐烦地起身,揪着领子当着张萌的面脱下了T恤,拿过她放在一边的衬衫穿上,一边说:“我说……这次拍完,我请一段时间假吧。”

张萌一愣,说:“你得考虑清楚了。演员的时间就是金钱。”

玄青辞扣纽扣的手一顿,半晌后讪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别当真。”

张萌看他穿戴完毕后,这才开始给他化妆。

在这个圈子里,玄青辞的长相并不是顶好的,五官端正,非得说是什么吸引了导演和那些粉丝,大致是他的眉眼。

上一部戏《缚蛇》,他饰演的是一条五百年的蛇妖,青蛇眼睛赤红,他戴着美瞳回眸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尤其是最后一场戏,为了女主被反派用剑刺死的时候,视频上的弹幕清一色的“承包这个哭唧唧的小可怜!!!”、“小青辞吐血太美了吧啊啊啊!!!”

火了一把后给玄青辞带来的效益不错,接到了一个男一,就是命不太好,又一个结局要死的。

他出道至今整整六年,大学还没毕业就被拉去跑男二了,当了整整六年的男二男三,愣是没冲上男一的位置。

公司起先也没太拿他当回事,毕竟他不是科班出身,还是一个没有背景的人,能让他有戏演就不错了。然而让经纪人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是,他这么一个没什么名气的三线小演员,不靠绯闻不靠后台,居然每次在他想不到谁能顶替男二一角的时候,总能想起玄青辞来。

于是……玄青辞就一直有戏演,虽然总不是什么好角色。

哪曾想,他一夜成名,风头一下子盖过了公司头牌,公司这下终于注意起这个一直不温不火,却一直没给公司招黑的三线小演员了。

玄青辞瞥了一眼镜子里化好妆的自己,眼下的乌青已经不见了。

“走吧。”

还有两个月,这部戏才拍完,玄青辞几乎每日都倒算着日子。

机场上是提前两个小时来接机的粉丝,玄青辞看见她们,不免觉得很暖心。他现在的所有是这些粉丝一手捧起来的,但相对的,他的疲惫也是这些粉丝一手造成的。

“不要停留太久了。”张萌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机场上和粉丝进行交流,是公司的安排,这是玄青辞唯一觉得公司有人情味的地方,毕竟人家凌晨跑来机场,就只是为了见自己短短的几分钟,实在辛苦。

“青辞哥哥什么时候能演一次不死的角色呀?”

玄青辞笑道:“看缘分吧,我也想活到最后哈哈~”

小粉丝看见玄青辞的笑,顿时捂着嘴也笑了,跺着脚小步跟上。

“青辞哥哥是不是很累啊?眼睛里都是血丝。”

玄青辞一愣,眼下的黑眼圈他特地让张萌给遮住了,她们怎么眼睛这么尖,隔着眼镜都能看见他眼睛里的血丝?

“现在才六点钟,我眼睛里当然有血丝啦……”

“青辞小哥哥什么时候开粉丝见面会呀,好久没开了……”

玄青辞刚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被张萌拽着去往大门口,那里正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他一回头,冲着那位粉丝笑道:“见面会没空开,我可以开直播,等我开直播呀!”

话音刚落,他就被张萌塞进了车子,车外还有那几个粉丝尖叫的声音。

张萌叫司机赶紧开车,玄青辞回头看了一眼她们,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只一眼,他顿觉心脏一阵狂跳。

“那个!”

张萌被他吓了一大跳,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玄青辞定睛一看,人群中哪里还有那个身影,他努力地重新寻找,确定没有那个身影后,失望地转回了头。

“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玄青辞低着头,轻声回道:“没什么,我看错了……”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多点时间好好休息。”

玄青辞不说话了,他还是在想刚刚看见的身影,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带着一个黑色的鸭舌帽,帽沿被压得很低,玄青辞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却能准确地感觉到那个人是在笑,他甚至觉得这些日子一直在梦里出现的人,就是刚刚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青辞,要不……我跟导演请个假?”张萌看他一副萎靡不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玄青辞摇了摇手,回道:“算了,只要撑过这两个月就行了。”

来到拍戏地点的玄青辞,迅速进入后台进行换装。

导演是个六十岁的老艺术家,第一次拍这种玄幻剧,极为认真。玄幻剧和普通古装剧不同,它多了一种神魔色彩,从服装、妆效要区别于一般古装,什么奇奇怪怪的发饰,眼睛的颜色,脸上的纹路,甚至于举止中的奇异,统统要表现出来,难度最大的就是对画面的诠释,整部剧的基调极为重要。

作为一个艺术家,导演陈先生几乎研究遍了现在网络上的玄幻剧,故而在看见玄青辞上一部戏的时候,那一个回眸的眼神,指名道姓地说“我要他”。

玄青辞换好装,拿着台本看了一遍又一遍,上面是他写了密密麻麻的注解。

“别这么紧张。”张萌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说道。

玄青辞抬头回道:“陈先生很认真,我不想辜负他。”

张萌拍了拍他肩膀,笃定地说:“你也很认真。”

开拍了。

这场戏是玄青辞饰演的袁麒麟下山遇上逃难的女主凤仪,结果在帮她的过程中和女主一起跌落山崖的部分。

玄青辞带好威压,就等凤仪从外面跑过来,他踩着马头飞过去救她了。

““各单位注意!开始——!”嶼。汐。團。隊。獨。家。

玄青辞在马背上做着骑马的动作,眼神专注地盯着不远处的松柏,再转一个弯就能看见被怪物追杀的女主,镜头一转,女主从转弯处冲了出来,手里拿着的小刀上尽是血,身上也被血沾染。

“注意——!”

导演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出现,威亚开始用力,玄青辞感知到后迅速从马背上站起来,一脚踩在马头上,往女主飞去。

这戏,极其顺利。

玄青辞下了场回到棚里准备下一场,却被告知女主的演员要撤,因为下午有一场广告要拍,这下好了,耽误了所有人的进度。

玄青辞偷偷看了一眼导演的脸色,嗯……不太妙。

但是不太妙也没办法,女主不仅带资进剧组,而且还是当红小花,加上她的戏份已经演了快一半了。

剧组的戏不是完全按照播放顺序来的,哪里需要提前拍,就把戏拉出来单独拍,然后再顺着剧本一点点往下拍。

玄青辞没有换下装,看了一眼张萌后找到导演,小心地说:“导演……反正大家都在这里,不如把后面的戏份提前拍了,也不算浪费时间了。”

导演瞥了他一眼,本要发作,但是一想到浪费也是浪费,不如把戏提前的好,于是一转眼就冲着大家伙儿说道:“各单位准备!拍第三十二幕!”

张萌替玄青辞捏了一把汗,赶紧凑上去说:“你也真是的,要是把导演惹火了,你完了!”

玄青辞拍拍张萌的手,回道:“我说了,陈先生是很认真的人,不会浪费一点一滴的时间的。”

然而今天就像是这部剧的水逆一般,状况接二连三,原本安排出场的男二突然罢工,说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拍不了戏,陈先生一拍桌子让男二的演员立马走人。

男二演员也是个脾气大的,一听陈先生要换人,头也不回地走人了。

这下好了,整个剧组都陷入了低气压。

玄青辞也没了辙。

“导演……要不,你看那个人,行吗?”

执行导演抬了抬下巴,玄青辞也悄悄顺着他的方向望了过去,一瞪眼睛,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

“导演,虽然说杨远走了,但你也不能随便拉一个人过来演戏啊!这个人有没有台词功底,符不符合男二的形象,会不会拖我们进度,能不能长期跟组,还有很多问题我们都没有提前考量,怎么能……导演,您回话啊!”陈先生的助理在一旁叨叨,着急得就差跳起来了。

玄青辞紧紧盯着这个人的身影,看他不紧不慢地搬动道具,举手之间的气质优雅大方,根本没有半点道具组小哥的气质。

张萌见玄青辞紧张兮兮的,问:“你认识他?”

玄青辞回过神,轻声说道:“刚刚飞机场上,我看到过他。”

张萌一愣,回道:“不会吧……从飞机场跟到这里,别是你的私生饭吧?”

“别想太多,看陈先生怎么说吧。”

玄青辞话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总觉得事情不像是这么简单,出道至今,他也遇上过几个私生饭,通常都是蹲在酒店附近,或者剧组附近,看见自己像是着了魔一样地冲上来,能这么冷静从飞机场跟进剧组,还能这么淡定地搬道具的……等等,他是怎么混进剧组的?

陈先生见这人搬道具的样子,来了劲,指着他说:“把他叫来。”

玄青辞看见这人走过来,心里一咯噔。

这人和导演攀谈了几句,不经意地和玄青辞对上了眼,玄青辞顿时就愣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青辞……青辞,你怎么了?”

“啊?哦……我没事,有水吗,我想喝点水。”

“给,别喝太多了。”

陈先生将杨远的本子给了这个人,叫上玄青辞,要他们当场试一次戏。

这人看见玄青辞,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你好,我是阎酆琅。”

玄青辞也不知道脑子抽什么风,理也不理他,径直跟着导演去了现场,把阎酆琅丢在了脑后。

张萌一看,暗道不好,赶紧对阎酆琅说:“你别在意啊,他就是突然换了搭档有点不习惯,过一会儿就好了。”

阎酆琅轻笑,回道:“没关系。”心里却如同一团火在燃烧。

让玄青辞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搭档竟然出乎意料的合拍,一条戏下来,导演只喊了一次“卡”,这大概是他六年来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演员被临时调换,还换成了一个搬道具的人,最要命的是,这个搬道具小哥竟然很上镜,还演的不赖。

难不成是哪个戏剧学院来实习的学生?

不过这看着也不像是个学生,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估摸着得二十五六岁。

阎酆琅知道玄青辞在打量自己,故意转过头去冲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看见玄青辞立马转开了脸,还附送一对白眼。

陈先生得了一个不错的路人演员,正在兴头上,一口气连拍了三场,喜滋滋地放了他们回去。

玄青辞松了一口气,换完装好就乘车回酒店。

“青辞……你觉得那个阎酆琅怎么样?”张萌突然问道。

玄青辞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回道:“还行……就是……”就是看我的眼神不大对劲。

“就是什么?”

“就是欠点火候。”

这话听起来像极了老前辈评价小辈的,张萌一听,装模作样地回道:“我们家青辞也要开始嘚瑟了。”

玄青辞睁开眼瞪了她一样,回忆着说:“他每次看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瘆得慌。”

张萌一笑,打趣道:“我在镜头里看了,啧啧啧……我觉得你可以把女主的剧本拿过来。”

玄青辞“哼”了一声,拉开车门径直往酒店里走,张萌一看赶紧跟上,却在下车的时候看见了熟人。

“诶?阎先生?你也住在这里啊?”

话音刚落,玄青辞转过了身,果不其然就看见阎酆琅站在大厅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和自己对比起来,看着竟有些可怜。

“嗯。”阎酆琅瞥了一眼玄青辞,轻声回应。

张萌继续说:“我以为……你会和剧组的人住在一起。”

这话再明显不过,阎酆琅回道:“我是临时加进去的,所以没能和他们定同一家酒店,我看这里挺好,就住过来了。”

张萌“哦”了一声,又问:“诶,那你住哪间房?我们有空一起去吃个饭?”

玄青辞一听到这句话,就有些抵触,不耐烦地拉过张萌说:“明天还有戏,吃什么吃……”

阎酆琅看着张萌被拉走,也不恼,走到柜台前敲了两下桌面,问:“他住在哪间房?”

柜台小姐微笑道:“不好意思先生,这属于客人隐私,我们不能提供房间号。”

阎酆琅勾起嘴角,往前凑了凑,盯着柜台小姐的眼睛,再次问道:“他……住哪儿?”

那柜台小姐就像是被吸了魂一样,说出了一串数字,还附送了一张副卡。

玄青辞将张萌打发回房间,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脑子里全是刚刚阎酆琅和自己对戏的场面。

“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

这句台词,原先被杨远说出口的时候,玄青辞还没觉得什么,今天从阎酆琅的嘴里冒出来,一下子让玄青辞忘了台词,耳朵“噌”地就热了,这也就是今天唯一一次的“卡”。

玄青辞苦恼地把沙发上的枕头扔在地上,然后起身走进浴室。

热水“哗哗”地冲刷他的身体,从头到脚,像是要冲掉今天一天的狼狈,他抹了一把脸,又回忆起梦里的身影,以及在飞机场上看见的人。

应该……就是阎酆琅吧,改天问问他,是不是去过飞机场,什么时候的班机,会不会只是巧合。

玄青辞将水龙头关掉,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带着一股热气,头发也没擦就往床上坐,可屁股还没坐上呢,就吓得弹了起来,指着阳台声音都在发抖:“谁!”

阳台上的人缓步靠近,慢慢露出自己的整张脸。

玄青辞睁大了眼睛,转身就要冲出房间去找张萌,这年头,居然还有入室的私生饭!真是疯了!

阎酆琅三步并做一步,一手勾住玄青辞的脖子,把人扔到床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浴衣上的衣带捆住玄青辞的两只手,将其举过头顶,还用术法封了他的嘴。

“唔唔唔!”

玄青辞顿觉自己的世界观都颠覆了。

哪里来的臭道士?这年头居然还有活的道士!

他一抬腿就要把阎酆琅给踹下去,却被他用膝盖压住了腿。

“唔!”

“嘘——我撤术法,你别叫。”

玄青辞挣脱不了阎酆琅,也不敢惹恼他,只好识趣地眨眨眼睛,表示明白。

阎酆琅见他终于不闹腾了,悄悄撤了术法。

“哈……你……你想要什么?”玄青辞的嘴巴没了束缚,开口就问。

阎酆琅轻笑,盯着他重复道:“我想要什么……”一边用视线从上到下打量玄青辞。

玄青辞被他看得心里发怵,抖抖索索地说:“你要是缺钱,我可以打钱给你……要是、要是想要别的……我、我也可以给你想办法,但是你……不能、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阎酆琅“噗嗤”一声笑了,腾出来的手在玄青辞裸露的腰侧上捏了捏,说:“我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你。”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般,玄青辞咽了一口口水,眼神突然冷厉:“我可以告你,反正你的脸、名字我都知道了。”

阎酆琅的笑容更甚,索性把人翻了过来。玄青辞趁这空档迅速撑起自己就要溜走,被阎酆琅掐着后脖子按在枕头上,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臀上,还大力地揉了揉。

“那我可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反正也是要被你告的,不如……将罪名坐实。”

玄青辞恼了,两只手虽然被捆住了,两条腿还没有,小腿一弯,用脚后跟狠狠地踹在阎酆琅的后腰上,对方发出一声闷哼,眼神凶狠地盯住玄青辞,后者只觉得身上一凉,以为自己要折在这了,却意外地得到一个快要勒死他的拥抱。

“青辞……我很想你……”

玄青辞不敢乱动,臀上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着,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

“我……我以前认识你吗?”

阎酆琅轻轻“嗯”了一声,在他耳边说道:“岂止是认识……你的命……是我给的,也是我送走的。”

玄青辞更加郁闷了,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起开,重死我了。”

阎酆琅见他似乎没有刚刚那么抵触了,犹豫着松开了他的手,然而他到底是低估了玄青辞。

玄青辞没了束缚,操起床边的灯就往阎酆琅的脑袋上砸,撒丫子就往门口跑,身后传来一个物体破碎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

阎酆琅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缓缓勾起嘴角。

小东西,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小青辞回来了,不过,我们真的要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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