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坐于上收，她今年也不过六十几岁，自来重保养，是个精神头极好的老太太。这样的老太太，在座谁人的脸色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许凌初见康氏点了他的名，心里一个咯噔。但话总是要说，于是端起他那惯有的温文尔雅的笑容，站起来对康氏作一长揖。许凌初虽是小辈，为人尊重，看起来也是出息的。但此时并非年节，他突然行此礼，康氏心里就有数了。

“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一早府里来报，说祖母身体自进了春就不康健，叫我回去侍奉。我想着，读书虽要紧，也要紧不过尽孝。今日过来，是向祖母和姑母辞行的。”

许凌初的祖母就是李氏的亲娘了，听说亲娘身体有恙，李氏一脸急色。唯有康氏不同声色，她那一双眼睛如同利刃，直要把许凌初望穿一般。许凌初虽有城府，但到底年少，此时眼神也有点虚了，不太敢看她。

康氏哪里会跟个孩子过不去，只是看他反应，心里也有计较，只说了句。

“这是自然的，读书什么时候不能读，你祖母的身体自然比读书更要紧。”

康氏口气淡淡的，许凌初下意识地，求助似地看了李氏一眼，李氏正担心亲娘，见侄子这一眼，脱口而出：“好孩子，你快回去瞧瞧。”

又想求婆婆让自己也回一趟娘家，但看婆婆山峰一样冷峻的侧脸，李氏素来自持，本来到嘴边的话也便没有再说出口。

“吃了早饭再去吧，光顾着说话了，孩子们都饿了。”

李氏自然称好，和周氏一起连忙引着婆子布菜。楚家在这上头规矩不大，且康氏好热闹，男女虽大多过了八岁，也仍然同席。

楚莺莺和楚黛黛虽然一向不对付，但按序齿论，一直是坐在一处的。如今，两人面前各自摆着一碗梗米粥，桌上还有八样小菜和八样面食，以及康氏最喜欢的一碟椒盐桃片。

楚家一向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顿饭楚黛黛吃的并不痛快。用过早饭，康氏也不再留人，尤其对李氏道：“凌初这孩子，我平日里最喜欢。你带着下人去陪他收拾，这样也快些。别叫你娘家嫂子苦等。”

又说：“待会再来我这一趟。”

李氏自然称是。

“黛黛留一下。”

人群皆散，楚黛黛也准备回自己的落芙苑，突然听见祖母叫她，便站在原处不动，慢慢转过身来。转身前，她下意识地看了许凌初的背影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此次一别，再难相见了。

她心里莫名地映了一点离愁，转身却笑问祖母：“老祖宗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要单独留给我。”

“偏你精怪。”

对于这个孙女，康氏还是看重的。不然也不能等人一走，就叫自己的陪房康嬷嬷取了一套翡翠头面过来。

那一套翡翠头面，是由点翠和翡翠一同打制而成，发簪、步摇、耳环、项链、手镯、戒指、禁布一应俱全，看上去应是一整块翡翠制成，光泽天成，宝光流转。黛黛直看的移不开眼睛。

“就知道你喜欢。”康氏打趣这个孙女一句。

黛黛却奸诈。

“祖母，这一看就是祖母嫁妆里的东西，我还小呢。且用不上。”

“黛黛，你娘为你的亲事百般操劳，你忍心看你娘如此么？”

其实，黛黛一直有点怕这个祖母。她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于是黛黛罕见的没有拿等我爹回来再说这样的话来搪塞，她只是低下了头。

“黛黛，楚家养你一场，虽然说，你是我的亲人，你是你父亲珍爱的女儿，你是你母亲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楚家养育你，珍视你，血浓于水，是应当的。但如果家族有难，你抛下你那些小女儿情状，帮家族一把，也是应当的。”

此时，康氏房中并没什么人，于是她就这样大剌剌地对这个能令八王府世子一见倾心的孙女说：“如果家族有难，你帮家族一把，也是应当的。”

“祖母何出此言？”

康氏看了楚黛黛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到她眼底的不安。其实这个孙女素性聪颖，就如前几日在宫中内侍面前与徐淮安那番对答，那徐淮安其实明显不安好意，只是非老辣之人听不出来。

楚黛黛自然也没听出来，但她那一番言行，不可谓不大方，不可谓不漂亮。

但康氏显然不欲多说，她只是令康嬷嬷将那套头面交给霜天，便打发楚黛黛走了。楚黛黛走后，康嬷嬷一面给老主子揉肩，一面安慰她道：“应该还不到那般地步吧。”

康氏闭着眼睛叹了一声，到底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