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汴梁,多年不来汴梁,它似乎再没有往昔的繁华。唯有那一座皇城巍峨如旧,她看了那皇城一眼,又一眼。
楚黛黛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建元五年七月初七,那一天大军攻入皇城,柯瑾于王座自杀,他的姬妾多数服毒自尽,因萧霁不许人轻薄宫人与前朝嫔妃,这一场权利交接还算顺利。
也是那一天,程染看见一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宫女,那一刻,他等来了自己的缘分。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已经是八月初七。据她所知,徐淮安未死,崔滢,亦未死。
崔滢未死是因为她疯了,她所有的记忆都留在丈夫杀她全家之前,在她的记忆中,她还是那个云英未嫁的小女孩,她的母亲是当朝大长公主,她拥有权利、地位、美貌、财富,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万千宠爱在一身。
清醒的时候,她咒骂柯瑾,不清醒的时候,她穿着少女衣裳在甘泉宫里走来走去。那一天,她穿着很厚的衣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看见一身凤衣的楚黛黛。
因事情繁冗,萧霁尚未登基,金氏似乎有蠢蠢欲动之势,但如今楚黛黛还顾不上这个婆婆。当她来到汴梁皇城,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当然,他的丈夫已经是天下的主人,然而她眉间未见倨傲之色,这些年的流离与战争,让她越发谦卑。崔滢看见她,先眯眯眼睛,又歪头想了想,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说:
“黛黛你怎么穿这么少,这是我娘的万泉溪别院,山上很凉。”
又说:
“你家那个讨厌的表姑娘没来吗?早说你不要和她来往,那人一看就心术不正。”
霜天和落云跟在楚黛黛身后,见崔滢疾步跑过来,担心她伤到她,立刻往要去制止崔滢,崔滢一怔,说:
“你们做什么?本宫是皇后,是这宫殿的主人。”
她在来的路上无数次想,她恨崔滢吗?恨也不恨,当年若不是她,或许她要错过萧霁。但她可以原谅她吗?也不可以。
她曾经把崔滢当作要好的朋友,但也是这一位朋友给过她致命的一击。
于是,她终于对这一刻还算清醒的崔滢,吐出一句残酷的话。
“你的丈夫死在我的丈夫手下,你已经不是皇后了。阿滢,前半生你过的不错,后半生,看在从前我们交好过的份上,我保你体面的过完这一生。”
那一瞬间,崔滢好像是听懂了她的话,那双大眼睛突然就流出泪来。
“他真傻,他怎么可以杀我的家人。这个朝廷,这个世上,除了我家谁还会真心实意的帮他,谁还会有本事的帮他。做太上皇有什么不好?他根本没有治世之才,倒不如做太上皇,凭我父亲和母亲的才能品性,柯氏还不是铁打的江山。”
那一刻,楚黛黛终于相信崔滢是真心喜欢柯瑾。她可以为他背弃一切,她也可以为他容忍一切。这样的喜欢,当真值得人哭一哭。
朝廷自然不会杀崔滢,一个疯了的前朝皇后,多么适合拿来做牌坊。而与崔滢对立的徐淮安,自然就没那么好命。
她做皇后时,一省的赋税都难以供给她的花销,把男人的过错推给女人自然不好,不过徐淮安这样的奢侈多么容易激起民愤,而靠杀了她获得民意,这笔买卖又是多么的划算。
所以,她见徐淮安的心情和之前见崔滢亦不相同。用怜悯的目光去看一个疯子,和用探寻的眼光去看一个死人,那种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
徐淮安此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她足够清醒,知道外头已经改朝换代,梁王极有民望,又是真刀真枪打下的江山,柯氏气数已尽,她这朵攀附在大树上的菟丝花,也到了枯萎凋零的时候。
只是,真是不甘心啊。
若是旁人还能甘心,只是谁能甘心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胜利者,是她自幼时就无数次想要打败的对手呢。
没有什么,比对手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你最终还是输给了我这种事更让人沮丧。她打好精神,看着因之前汴梁城生乱躲进来的柯沉雪,这个沉迷权势的女子,在弟弟登基后一直未嫁,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看上去却比同龄人要老上十岁。
她有那么多男人,却最终,没有一个男人带她离开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
她说:
“到时候你设法引开她的注意力。”
其实徐淮安是真不明白柯沉雪究竟恨楚黛黛什么。不过她最喜欢这种鹬蚌相争的戏码,于是拍拍自己幼女的背,说了声好。
真可怜,她的孩子还这样小。
虽然对柯瑾说不上有感情,但是这究竟是她的孩子,她的血脉。她必有一死,只是她死之后,这孩子又当如何呢?
一瞬间,她的眼神竟哀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