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穿戴好，只见房中黄铜的盆子里有打好的水，连忙洗脸匀面，拿簪子将自己的头发固定好，方循着声音出门。

在一阵罕见的沉默之后，仍是楚黛黛率先开口。她问阿蓝姑娘：“我看你的打扮不像汉人，但你汉话说的可真好。”

阿蓝姑娘并非胡搅蛮缠的性子，相反，她性子磊落，虽则对山中突然出现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些不满，但也不至于出格。于是她只是含笑看了一眼门外风景，一时间想起她们汉人那一句，山外青山楼外楼，心想，原来萧大哥至始至终，都仍然想娶汉人女子么？

她的眸中陇上一抹清愁，又想，或许如齐远所说，时移势易，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她可以左右。

时移、世易。

她的家族，当真没此命格么？

她的眼中浮现一抹至痛与哀伤，但很快，她平静下来，回过头对眼前这汉人女子说：“我是苗人，我的家乡离道州很近。前朝时常有献道州土人贡朝廷观赏之事。那些土人被千里迢迢送来汴梁，然后关在笼子里供人展示。”

说到这里，阿蓝姑娘瞳孔一缩，问她：“听说汴梁如今仍有此风俗，楚小姐既是汴梁人士，应当也听说过吧。”

楚黛黛摇摇头：“此事后来在前朝也被禁止，如今汴梁城里倒不太流行这个。而且我一向不喜欢猎奇之事，只觉得很残忍。”

阿蓝姑娘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依旧用一种淡淡的语气，平平板板地说：

“当时选土人的标准，一是要黑，二是要矮。我的祖上虽是苗人，却是当时村子里最矮的人。那一年，道州土人有了反意，官兵无法，竟然要来抓苗人。我们苗人常常守望相助，于是在官兵未来之前，我这一支的祖宗便逃了。但在逃命的路上，我这一支最后只剩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听说尝尽人间至苦，最终令自己肤白胜雪，虽仍然比平常女子要矮上一些，但也足够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这就是我这一支的来历，楚姑娘，我是苗人。至于为什么我汉话说的好，那是因为从我祖长那一支起，我们来到便来到中原生活。而我，除了有时爱穿苗服，大部分时候跟汉人已经没有分别。”

阿蓝姑娘话音刚落，霜天便过来了。楚黛黛这才发现，阿蓝姑娘也是桃花眼。

“你就是霜天？”

霜天只见这个开口说话的女子，虽不如小姐艳美，却自有一股气势，她福一福，却不说话，只走到楚黛黛跟前。

阿蓝姑娘似乎并不在意霜天到无理，只是笑看楚黛黛，说：“这是我的故事，你呢，你有什么故事？”

天色渐渐暗了，霜天自来做事麻利，此时见厅里有些暗，于是立刻多添了几盏灯，烛光下的阿蓝姑娘肤白如玉，她看着楚黛黛，眼中似有不一样的光彩。

楚黛黛想了想，说：“和很多汴梁的女孩儿一样，我没什么故事。无非就是死了娘又死了爹，先前议亲的人家看我家失势翻脸不认人，再后来圣旨赐婚，把我指给了一个傻子。这里头的恶心事不需提，就在我还没有嫁人之前，又碰见一个登徒子，我一个不小心，把人弄死了。在汴梁，杀人偿命，何况那个登徒子出身不差，我无路可走，只能离开汴梁。”

然而那一瞬间，阿蓝姑娘望向楚黛黛的眼神，已有些更指意不明的意味。

这些年，她们这一支的女人，学会了心机手腕，婉转逢迎，竟倒不如一个汉人姑娘说话爽利。

她听她说，我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她的眉眼皆是淡淡，仿佛在说我今天杀死了一只鸡这样简单。

但阿蓝姑娘无论何时都不会让自己失去气势，她拍拍手，便有侍女进来。楚黛黛这才发现，这些侍女，皆为哑女。

跟着侍女们过来的，还有阿蓝的妹妹阿凰姑娘。凰是凤凰的凰，她身量比阿蓝要高一些，今年不过十五，但眉眼间是楚黛黛都难比拟的天真。

“阿远说山上新来了一位姑娘，阿远第一次说话靠谱，你可真好看。”

比她姐姐要热情百倍。

没人不喜欢热情的姑娘，楚黛黛也一样，于是她笑着对阿凰姑娘说：“我叫楚黛黛，不知道你叫什么？”

“阿蓝是我姐姐，我叫阿凰。不过我们也是有汉人姓氏的，我们姓金。”

金在汴梁是罕见的姓氏，她点点头，又问：“你吃饭了没有，如果没有，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阿凰姑娘的眼睛瞬间笑成一弯圆月，她的眼睛和阿蓝姑娘长的并不相同，一张脸亦稚气未脱。她立刻命侍女摆饭，又与楚黛黛说：“这里头有我自己猎的兔子，我听说山上有新姐姐来住，特地给你去猎的。”

实在是一派天真，若不是阿凰姑娘自证身份，楚黛黛是再不相亲她是阿蓝姑娘的亲妹妹的。但至于这姐妹俩究竟什么来历，她亦不会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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