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但去过,我还见过很多不得了的场面,见多了那些人的难看嘴脸,都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是你也去见见,说不定早就不纠结这回事了,毕竟你说现在,人活着,多难啊。”
“你自己仔细想想,迟早能想明白的。”
章岚嘻嘻嘻笑起来:“小涵,别给自己留遗憾,你往外看。”
严艺涵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她看见站台旁有个人被拦在那里,而那人满脸焦急,正试图从这慢慢往前的一个个窗户口那儿找到他要找的人。
就在那个瞬间,严艺涵的目光和对方交错,然后定格了。
“……哥?”
她忽然起身,顾不得小背包一下摔在地上,伸手便使劲推开车窗。
车窗很沉,但她力气大,就是憋得脸颊有些发红而已。
呼啦一下子,外头的空气被风吹进来,严艺涵按着窗户,声音带上了哭腔:“对不起啊哥,我会给你寄信回来的!”
外头的人没说话。
他被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拦住了,一边一个,使劲拉着他不让他往前。
而在严艺涵喊出那句话之后,他动了动嘴唇,看起来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是直到最后,严艺涵的目光盯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影,却始终没听见他说一句话。
汽笛声盖住了一切。
也看不见严钧晟追过来的目光了。
章岚伸出手,拍了拍严艺涵的胳膊:“小涵,坐下吧,歇会儿,咱们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打开什么开关的钥匙,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严艺涵忽然间滑了下去,坐在座位上双手掩面,然后嚎啕大哭。
“他肯定还在生我的气,我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跑出来,只给他留了一封信,但是那封信写的乱七八糟,他肯定被我气坏了。”
“我……他都不跟我说话了……”
“岚岚……怎么办啊岚岚……”
嘟嘟嘟,嘟嘟嘟。
汽笛声逐渐飘远,带着严艺涵的哭声,一路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行而去了。
而在站台上,清荣满脸紧张,不知道该不该扶,手足无措:“严先生,你还好吗?”
“……”
拦住严钧晟的人见他不会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了,这才松开手。
而他沉默了很久,静静看着火车消失的地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清荣一直默默看着,半晌后,听见他忽然‘嗯’了一声,转过头:“回去吧。”
简单三个字,但面上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细密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情绪,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清荣小心翼翼跟上。
半月后,风波仍旧未曾平息,毕竟死的人是一个官职不低的将领,足够引起那边的震怒了。
但清荣却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艰难抉择。
“小严是要去广东发展的,以后说不定会回来,也说不定不会回来,他把你当弟弟看,你——”
“是不是得帮帮他啊?”
清荣低着头,不敢开口。
此时,他一个人待在严家,而面前这位不速之客他听说过名字,正是在这上海滩有着赫赫威名的大老虎游平朔本人。
自从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后,游平朔面上是老态尽显,现如今虽说是又恢复了原本那种弥勒佛似的样子,总是笑呵呵看上去很好说话,可不得不承认,他瘦了很多,脸上皮肉却因为松松垮垮而显得他比实际年龄更加老一些。
清荣不知道他们这群人私底下的弯弯绕,这会儿自然是不敢轻易开口说话的。
但是……
“帮什么?”
游平朔慢悠悠抿了口茶:“跟在我身边。”
清荣一怔。
什么叫帮他……跟在游平朔身边?
这难不成是在打什么哑谜?
正当他怔愣的时候,门外忽然来了人,他抬眼一看,就瞧见严钧晟面无表情从外头走进来:“大爷,您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人可就跑过来了。”
游平朔呵呵笑:“小严啊,你我之间就不来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客气话了吧,都到了这个时候,咱们还是把什么事都挑明了说吧。”
严钧晟眯眼,唇角微微勾起:“可以。”
说罢,施施然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清荣看着他们两个的模样,也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应该掺和的,赶紧站到一边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后,桌边的人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起来了。
“小严啊,这些年我可没怎么让你吃过亏吧,瞧瞧你啊,跟了我这么些年,现在手下抓着那么多好东西,你可半点没亏到哪儿去啊。”
“且不说当初柳家的那批货,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给运出上海了,绕了那么大一圈,结果就是在我面前打了个马虎眼,你说,我老游跟你计较了吗——没有。”
“再说这些年,你吃下的那些海运专线,我一直都没管你要回来,你靠着这个吞了多少货,你自己心里清楚。”
严钧晟懒洋洋斟了杯茶:“所以大爷今儿个是来跟我清算的吗?”
游平朔嗤笑一声:“清算?我哪儿还敢呐,这话放在刚带你回来的时候说倒还行,别说动动手指头了,哪怕是吹口气都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在这里消失,可现在,您这身份摆在这,后头数不清的招式等着呢,我哪儿敢动您严二爷一根手指头啊。”
说完,还要瞥一眼清荣,“侬讲是不是这个理啊。”
清荣当然是不敢说话,把自己缩得更靠里了。
而严钧晟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仍旧淡定:“也是。”
游平朔:“……”
严钧晟放下茶杯,叹口气:“实不相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