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意怔住。
但现在让严钧晟再说起来,他倒是宁愿当初自己没提过那句话。
他本意是想拉柳之意一把,可是却没想到这么一拉,却是拉出来了一场大事。
见过柳之意拉琴的,都不会因为他坐在角落而忽略掉他这个人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和他同台的如果不是名角儿,那在台上的光芒可真是要被他硬生生给压下去一头。
他在拉琴的时候,身上就仿佛是蒙着一层亮光似的,如此炫目,叫人移不开眼。
那天,森山治初到南京,便一眼被台上的乐师给吸引住了,从此便如同着了迷似的,无法自拔。
他变着花样想接近柳之意,但一开始叫人传话表达欣赏的时候柳之意还挺开心,后来真正见了面,不再是台上台下那样的距离之后,柳之意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来自日本,便不愿再继续和他有什么交情了。
即便是再懵懂无知的孩童也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战场上肆意杀害他们的同胞,更不用说森山治先前一直在前线战斗,后来因为受了伤,才不得不转了方向和职位。
柳之意不愿和这样一个手上沾满同胞鲜血的人有交情,索性就避之不见。
可有些人,不是他说不见就真的能不见的。
他说话做事都太绝,原本森山治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被逼急了,干脆就直接去抢人,严钧晟得知此事后,只能想办法把他弄走,不然谁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而柳之意在进了荣喜班之后,和当家花旦兰竹关系不错,兰竹找到严钧晟,两个年轻人一合计,便想出了一个拖延森山治的法子——
偷天换日。
但这法子说到底也不能算成功,因为严钧晟虽然成功把柳之意送走了,却让兰竹身陷险境。
森山治那个人简直将睚眦必报这个词贯彻到了极致,听到人离开的消息之后,他直接把兰竹扣下,让严钧晟拿人来换,但第二天,就传来了兰竹不堪受辱开枪自杀的消息。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概只有森山治一个人知道了。
而兰竹,是白林秋的心上人。
倘若是换作现在,严钧晟能想出一百个主意让森山治无可奈何,可那个时候,三个年轻人都没见识过大风大浪,完全是凭借着一腔怒火在行事,也根本没有十全十美的法子。
虽说罪魁祸首是森山治,但他也搅和在其中,白林秋自然要将他记恨上。
于是,他们之间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
“再过不久,就是兰竹的忌日了,你有想过去看看他吗?”
严钧晟没说话。
对于那段往事,他实在是无话可说,所以不管白林秋怎么拐弯抹角想刁难他,他都认。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清澈的酒水入了喉,再往下便烧得胃里一片火辣辣。
对面,白林秋冷眼看着,忽然嗤笑一声:“说到底,我这还是头一次跟你同桌对饮,想想倒是觉得稀奇——”
“就是不知大名鼎鼎的严二爷酒量如何?”
严钧晟沉吟一瞬:“大约看人。”
“哦?”
“比如和白老板对饮,便是舍命奉陪。”
“舍命?舍谁的命?”
这句话带着讥讽,白林秋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我游老兄都跟你说了吧,这次叫你过来,是我想见你。”
“我知道。”
“那好,我把话也就给你放在这。”
白林秋吊着眼看他,眼神发冷:“一瓶酒,一箱货,严二爷敢来吗?”
“……”
严钧晟指尖微微一颤,目光转向了静静立在桌面上的那‘瓶’酒,是比后世那种大啤酒瓶还要再宽一些的瓶子,里头装的可不是水,而是实打实的白酒。
游平朔想要的那批货,最低不能下十箱,那这样算的话,岂不是他得来个十瓶?
白林秋还真是恨得坦坦荡荡,用这样一个理由,想送他上西天去吗?
两根手指并在一起,指腹摩挲几下,严钧晟忽然间便笑出了声。
他说:“好。”
神色没有半点迟疑,顺手将酒瓶转到自己面前,拇指一推,便开了盖。
白林秋看他这么干脆,便抚掌,嘴里话却说得阴森:“严二爷是明白人,这次就算你痛痛快快照做了,也不能把咱们之间那些个事儿给抹掉,只是因为给我游老哥面子而已,你清楚吧?”
严钧晟微微一笑,慢悠悠给自己斟酒:“自然。”
白林秋手一伸,“那严二爷,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