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琴谱藏书量非常丰富，整整一面墙，几乎全是沈贤从前到处收集来的琴谱。

先是按照不同的作曲家，再按照年代，分门别类，整理得非常整齐。

今天看着舒航弹琴，她忽然想起沈贤以前作过一首钢琴曲，感觉非常适合伊澄。

就是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得花点时间找找。

沈星岚走过一排排的琴谱，最后走到最里面的一排。

那一排的位置，是沈贤专门空出来给她用的。

架子上琴谱不多。

放的基本都是她六七岁以前沈贤特意挑出来让她练习的谱子。

放在上面的是一本莫扎特的《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

将琴谱拿下来，上面满是各种教学标记。

沈星岚终于有点肯定了，这首曲子估计真是沈贤教的。

记得之前帮小糖果考试的时候，她几乎只是看过一遍，就全部记住了。

当时她还在暗自诧异自己的记忆力居然能这么惊人，毕竟在她印象中，几乎没怎么弹过双钢琴的曲目。

“原来是他教的啊……”

这么说，她原来跟沈贤合奏过啊。

真可惜，她几乎完全回想不起来了。

正想着，她顺手翻了几页。

一张纸片忽地掉出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沈星岚弯身去捡。

捏在手里才发现是一张照片。

背面已经开始泛黄了。

手腕一翻，她将照片翻过来。

照片里的两张孩童的笑脸，出其不意地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背景是她家的琴房。

两架三角钢琴前。

阳光从他们背后照进来。

坐在钢琴前的两个小家伙个子小小的，似乎才五六岁。

各自坐在一架钢琴前，正满脸欢快地弹琴。

一个是她。

一个是……

沈星岚一怔。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画面里的小男孩只有半张侧脸，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头发卷卷的，五官非常漂亮，好看得就像是混血的小孩一样。

认真看的话，似乎能从小男孩的脸上看出几分长大后的某人的影子。

照片的一角被人用金色的细笔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写着：小星岚和小舒航。

照片一个没拿稳，又飘然落回地面去。

正好掉在她脚边。

沈星岚低头怔怔地盯着照片看了半天：“………………………”

诶！？

……

舒航刚从片场回来。

时间已经快过了男生宿舍的门禁时间了，他干脆回了花园小区的老房子。

当初买下那房子，很大的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他工作忙起来时间不定，有时候一练习就是一个通宵，有的时候通告录影或是拍戏就要录到凌晨。

总是麻烦宿管开门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干脆就住在校外得了。

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出来，他头上盖着一条大毛巾，腰间围着一条大浴巾。

身上热气蒸腾地走出来，从厨房拿了罐啤酒，正要上楼，一抬眼，就看见白纱飘飘的阳光上一道影子从对面翻了过来。

舒航：“……”

这丫头怎么回事？

夜闯民宅闯上瘾了吗？

脚下颤颤巍巍地一只脚站在两个阳台中间的围墙上，另一只脚跨到对面。

虽然没有恐高症，可是每次从阳台跳过去还是有点心理障碍，总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

将重心移过去之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后面的脚收回来，两只手按在对面的阳台栏杆上，心里终于吁了一口气。

正要往下跳，腰上陡然传来一股力量将她往后一带。

“哇……”

沈星岚一下失了重心，往后摔了过去。

然而身后伸出的手已经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一抬头，就看见舒航面沉如水地垂眸看她：“我不是说过不许从这边过来了吗？”

“呃，因为你家灯关着，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

与其去傻傻的按半天门铃，还不如自己亲自过来确认一下。

舒航垂眸平静地问：“所以就翻墙？”

“……”

心虚感后知后觉地冒出来。

“抱歉——”

闻言，舒航微微抿了抿嘴。

目光流转。

忽然问：“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抱歉是什么时候吗？”

“嗯？”

第一次说抱歉？

她说过抱歉吗？

沈星岚眨眨眼，没想起来。

下一秒，手臂上箍着的力道忽地一松。舒航松开了她的手，转身朝房间里走去：“算了，进来吧。”

房间里依然如她上一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干干净净，没有丝毫鲜活的人气。

干净到沈星岚都忍不住怀疑舒航是不是根本不住这里。

只有凌乱的床铺稍稍透露出一点主人睡过的痕迹。

舒航经过桌边，将打开了的啤酒罐拿起来灌了一口。

“你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沈星岚闻言，犹豫了一下。

藏在裤兜里的照片贴着大腿，隐约有股凉意。

说实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真的完全不记得。

可是，看舒航的样子——

她抬眸，目光仔仔细细地在他脸上梭巡了两遍。

什么都看不出来。

完全看不出来他究竟记得还是不记得。

可是照片这种东西，又不可能平白冒出来。

不会是P的，那就只可能是真的。

五六岁的自己，五六岁的他。

居然相识吗？

舒航正在喝酒。

撇过来一眼，忽地勾唇戏谑一笑：“仔细一想，上次可以当做你是不知道这里有人，这次你明明知道我住这里，还故意过来。难道是想……”

他的声音一顿，像是有几个字玩味地在喉间滚了滚，轻轻吐出来：“投怀送抱？”

沈星岚：“……”

不等她说什么，舒航那边忽地直起身握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拽，强行拽着她往自己身上摔过来。

沈星岚借着一股劲努力稳住自己，一只膝盖顶住舒航身旁的沙发，另一边的手扶在舒航另一侧的沙发扶手上。

整个人顿时歪在了他的身体上方，刚好稳住没摔在他身上。

沈星岚微微拧眉：“喂，你——”

腰间又多出一股力，拉着她往下一沉，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

舒航一手按在她腰上，另一手支着，淡淡说：“大半夜跑到一个独居男人的家里，你就不怕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

沈星岚：“……………………”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一句呵斥。

腰上被他按着，她干脆松了腿上的力道，坐下了。

一手扶在沙发扶手，另一手探进短裤裤兜里。

指尖碰到了照片的边缘。

她淡淡说：“老实说，我还真的没想过。差点就忘了你还是个独居男人。”

几分钟前，她还盯着他一脸天真的儿童照，眼下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的少年跟“男人”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哈？”

舒航皱眉，突然伸手抓住她插在裤兜里的手腕，皱眉说：“你究竟带没带脑子？我就算只有十八岁，也一样有本事侵犯你好吗？”

说着，就像是故意要应证自己的话一样。

腰间一挺，按住她的双臂就直接翻身将她压在了沙发上。

两人的位置调换。

舒航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你看，我轻轻松松就能把你按住，你动都动不了。就这样你还敢往不熟的男人家里乱跑？”

舒航自认自己的表情已经摆得足够唬人。

然而身下的沈星岚脸上依然是木然的表情，仿佛像是看穿了他根本不可能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动手动脚。

舒航：“…………”

他不甘心地抿了抿唇，说：“这个时候，普通女孩子不应该已经满脸通红地泪眼汪汪了吗？再不然至少也该挣扎两下意思意思吧？”

这丫头真不像个女人。

“性格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沈星岚顿了顿，心想，他说的这些她还真不可能做得出来。

“真是对不起了啊，我的性格一点都不可爱。”

舒航气鼓鼓的，压在她身上一时间松手也不是，继续抓着也不合适。

倒是沈星岚轻轻挣了下，发现挣不开，干脆不动了，抬眸借着室内台灯一点昏暗的光线看着舒航，问道：“问你个问题啊。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

舒航没料到她突然会这么问，飞快否认完，才慢慢皱眉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我们可能认识吧，从前。真的不认识？”

舒航：“…………不认识！”

“哦。”沈星岚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手腕上被握住的力道不知什么时候松了。

等舒航回过神，就看见沈星岚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照片来，顶在自己面前。

他定睛一看，照片里两张笑脸顿时撞得他头脑空白了一下。

这是——

我靠！

她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照片一角清清楚楚地写着小星岚和小舒航几个字。

完全令他想否认都不行。

沈星岚目光直直地看着他：“所以，你也失忆了？”

这目光直得舒航觉得自己简直要被看穿了。

脸上一热，他下意识地松开她，翻身坐起来。

沈星岚紧跟着坐起来。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往后退了点，靠在沙发的另一边扶手上。

“小时候发过高烧，醒来之后之前的记忆就忘得差不多了。连我爸长什么样都忘了。”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那场烧发得真不是时候啊。

要么烧得早一点，让她有机会记住沈贤的样子，记住她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就好了。

要么干脆烧得迟一点，迟到她能将自己在外祖父家的一切都忘了才好。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从没有善待过她。

每年新年或是生日，沈熙总带着她许愿，笑嘻嘻地说接下来的这一年，老天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她却从来不敢信过。

她手臂支在沙发靠背上，托腮看他。

“所以，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啊。我们以前，真的不认识？”

舒航想问：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再问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

然而这个问题在脑子了转了一圈，他闭上眼心想，应该有意义吧。

她提问时的语气，那么慎重。

像是对待什么珍而重之的事物一样。

她是不是在想，自己对她来说会不会是很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舒航自嘲地笑了。

仰头靠在靠背上，平静地说：“是认识。不过也只是认识而已。我们不熟。”

“这么说来，你以前也跟着我爸一起学琴？”

舒航扭头：“问这个干什么？”

沈星岚认真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以前我爸他是什么样的啊？”

言外之意清清楚楚，就是她特地跑过来关心他们的过去，其实纯粹是为了问沈贤的事。

慢了好多好多拍终于反应过来的舒航：“…………………………”

一口老血。

这丫头……这女人！

是想气死他吗！？

舒航自认自己的性格偏冷淡，不知道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气到全身都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弄了半天就好像他是在自作多情一样！

这女人真的有本事！

舒航默默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脸。

“你也不记得了吗？”

沈星岚有点失望地垂下眼：“也对，那时候我六七岁，你也就五岁吧？太小了，不记得也正常。”

“……”舒航额角抽了抽。

等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自顾自地开口了：“记得一点。”

沈星岚立刻期待地抬眸：“记得什么？”

舒航伸手将她指间的照片拿过来，借着灯光仔细打量了一眼。

照片里的小孩子天真无邪，笑容烂漫。

啊，他记得这一天，是沈贤第一次教他们合作双钢琴曲的时候。

记得他当时刚跟着沈贤学习，之前也就入门的水平，跟两三岁就开始摸琴键的沈星岚完全没法比。

那时候沈贤就会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

沈家的琴房里有两架钢琴，沈贤经常抱着他在其中一架钢琴上教他弹，小小的沈星岚就喜欢在旁边的钢琴上捣乱。

这么一回忆，那丫头倒是从小就皮。

大约觉得他来学琴是在沈贤争宠去了，不管沈贤在不在都欺负他。

那时候他也不服输，她欺负人他就去找老师告状。

当时他年纪小，以为告了状她就老实了，不会再欺负他了。

后来她也的确对他不错，还知道在沈贤不在的时候教他弹琴。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家三个哥哥倒是从此老来欺负他。

现如今想起来，总觉得那个臭丫头恐怕是找她哥哥们告状去了。

以及……

舒航后来跟着别的钢琴大师学习，才发现她当时当个小老师一样说他弹错让他反复重来的地方，其实都是对的——

是她故意教他错的弹法。

这么一想——

舒航扭头凉凉地看了沈星岚一眼。

十几年没见，她气死人的本事倒是见长。

他就不该忘了这丫头看起来一副乖巧的样子，实际上皮得很。

就是只披着兔子皮的小野猫。

他顿时也不想实话实说了。

她从前那么欺负他，他现在欺负回来，是不是也不算过分？

舒航脸上倏地冒出戏谑的笑意。

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爸啊，说要给我们俩订娃娃亲，等你长大了就嫁给我。”

其实沈贤怎么可能这么说啊。

他倒是记得他说过一句：小星岚是他的宝贝疙瘩，要一辈子陪爸爸到老的。

但他就是故意不说。

“我爸怎么可能这么说？”沈星岚盯着他，总觉得他在扯。

但是……

她还真不知道沈贤是什么性格，糟糕，搞不好他还真说过……

她抓抓头发，移开视线：“他开玩笑的，不用当真。”

“是没当真。”舒航根本没看她，却也心有灵犀地朝另一边移开视线，说，“反正你也有男朋友了，这种不靠谱的娃娃亲——”

“啊？谁告诉你我有男朋友？”

“就是那个啊……我在剧组片场还见过的。半长头发，还喜欢打扮得很风骚的那个——”

这诡异的形容词令沈星岚莫名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她有点哭笑不得地扶额。

“沈熙？”

舒航沉默。

他又不知道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等等……

也姓沈？？

“嗯，我哥。”

空气静了一瞬。

舒航：“………………”

沈星岚笑道：“你多少也应该弄清楚剧组副导演都叫什么吧？”

舒航憋了半天，磨着牙地答：“……剧组十几个副导演，谁能全部记住所有人的名字？”

说完，他倏地起身，拉开门就往外走。

沈星岚诧异地跟着他的动作抬眸：“诶？你去哪？”

舒航头也不回：“拿酒——！！！”

“噗。”

沈星岚忍不住笑了一声。

抬手将沙发旁边台灯的亮度调高一点。

不过，就算房间朦朦胧胧的，她似乎也能看清刚才舒航脸上骤然升起的绯红。

为什么脸红呢？

因为误会啊——？

“这人挺有趣的嘛。”

这么一看，她忽然又觉得，他似乎没那么像伊澄了。

伊澄永远冷静理智，怎么可能像他那样——

“居然还会脸红。”

沈星岚闷声笑了会儿，指尖捏住他落在沙发上的照片，起身也跟着往楼下走。

跑什么？

她还有很多事想问呢。

※※※※※※※※※※※※※※※※※※※※

沈星岚：▼_▼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

舒航：你闭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