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好孩子,你也坐。”老妪唉声叹气:“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还有贵子……唉!”
“放心吧娘,夫君一定会凯旋而归的。”
“你也曾是高门大户的小姐,真是苦了你了。”
“快别这么说……”
冷清清地喝完了粥,老妪去湿褥子上躺着,妇人却朝这方招招手:
“你也来用些吧,别饿坏了。”
“是,夫人。”
——原来这段记忆的主人是这妇人的婢女。
心下正琢磨何时能离开这鬼地方,长安就听自己开口:“姑爷两年来从未有过音信,夫人……您日后究竟作何打算?”
“嫁鸡随鸡,我自然该等着他。”
“叛军已经攻了城,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小姐,奴婢打小跟着您,从没见您吃过这种苦,您何不去对老爷服个软?”
“此话休要再提,我既已叛出家门,父亲……他不会再见我的。”
“小姐!难道你一定要等那个不知死活的吗?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愿意参军、想要出人头地干出番事业是他的事,偏生那厮可恶,留了个老母亲给你照顾……”
“噤声!此话大逆不道,日后不许再提。”
“且不说他是死是活,便是日后当真混出个模样,谁晓得几年不见又是什么光景?说不准人家娇妻美妾在侧,只是苦了我的小姐您!”
“夫君不是那样的人,我意已决,你休要再说。倒是你,先前已与夫君身边的长平订了婚约,眼下看来,是想反悔?”
“小姐既然无悔,奴婢自然也没有反悔之理!”
于是,三人就在石洞中安顿下来。
迷境里时间混乱,长安每日擦桌扫地,上山挖野菜、取河水,脑中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
大概是很久很久后,老妪得病而死,只剩了主仆二人。
日日操劳下,妇人明显苍老了许多,与之前判若两人。
“小姐,您还要等下去吗?”
“这是自然。我不信夫君会死,也从无讣告传来。即便他当真去了,我也定要听说个确切消息才罢休。”
“您可真是……唉!”
“你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与长平不过刚刚定亲,还未过门,算不得什么。眼下我便做个主,如果想退婚,现在你就能离开。现今世道太平多了,你出去找个大户人家做丫鬟或者寻个酒楼当帮工,总比在这儿强。”
心念一动,长安张嘴便想告辞,但关键时刻她夺去了身子的主动权:“不,小姐,您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那好吧,只是苦了你了。”
原主此刻已与夫人分道扬镳,可现在事情走向发生了变化,女婢的身形就此消散,水纹般波动几下后,长安露出了本来面貌。
这婢女的一生乏善可陈,其后猜都猜得到,定是找了个老实人过日子,而后上山,不小心为恶蛟所吞。倒是这位小姐,长安好奇她苦等多年,结果究竟会怎样。
混混沌沌又是数年后,由于长期住在石洞,条件艰苦恶劣,妇人越来越苍老,身体也越来越差。她染了重病,再不能行,只能躺在潮湿的褥子上,过得一日算一日。
眼见要不行时,她心心念念的夫君终于骑着高头大马回程复命。
男人当真完成所愿,成就了自己的事业。征战途中,某个部落为求生存,献上了自己的公主。他开始不愿,但公主与他并肩而战,日久生情,他又以为妻子早已亡故,便半推半就地成了好事,这些年都以夫妻相称。
得知妻子一直在等着自己后,他痛哭流涕,带着公主日夜侍奉在床榻前,公主也自甘做小,以姐姐敬之。可惜妇人这些年积劳成疾,早已坏了底子,药石无医,享了七日清福后就撒手人寰。
“嘿,你怎么也过来了?”长安正默然感慨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回身去看,果然是萧逸。
“我走到山顶时,不知怎的恍惚了一下,定神后便来了这儿,成了个名叫长平的小厮,跟着主人家四处征战。原主本该在一场战争中死去,但我用尽全力躲了开,之后就再也没感受到他的意念。”
“你是长平?”长安拂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掸掸肩头:“嗤,可真是个冤家,现实中在一起不算,来到幻境还要做你未过门的妻子。”
萧逸心知她在生自己点穴的气,只得不停赔笑脸儿:“这正说明我们是天造地设的缘分。”
“我可不敢高攀。”长安伸手一点:“瞧见没?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身份改换后连公主都娶得,更何况你这天生的世子?我可受不来石洞的苦。”
“我知道。”萧逸老实道:“我若是多年没有音讯,你定不会等我,可能转身便把自己嫁了,反正会过得非常好。”
“放屁!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等小人?”长安横眉竖目,气得踢了他一脚,魂魄之体却轻飘飘的,萧逸也没觉得疼。
“好好好,你生来最仗义,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受苦。与其那样,倒不如另嫁他人。”
“嫁人?你可别小瞧了女人,我不嫁人只会过得更好。”
他们在这边终于重逢,那边厢,妇人已经离世,男人将她葬在风水宝地,余生和公主举案齐眉,相偕到白首。
“生命短暂,得了实惠的才是赢家啊!”长安感慨:“虽然公主终生以妾室自居,但哪个又会真当她为妾室?”
“可后人却不会认得她,只有正妻才能享受香火供奉。”萧逸不以为然:“纲常伦理在此,她也不过能威风生前的几十年而已。时间总会证明一切。”
“死后一了百了,哪管后人如何看待?”长安睨他一眼:“如果是你,又会如何?”
“我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萧逸不假思索:“把妻子和老母丢下……嘁,尚未齐家,便想平天下了。”
“你不会娶貌美的部落公主?”
“我家教甚严,自然不敢胡来。”萧逸一本正经:“何况家有凶兽……若是为非作歹,怕会被一口吃掉。”
长安闻言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的“凶兽”是暗指自己:“——滚!”
“你也说了,人生短暂,所以咱们更该和气行事。”萧逸紧走几步,一把握住她的手:“先前是我不对,不该随便用武功欺负你……”
“鬼扯!我那是一时疏忽,你以为自己当真能欺到我头上?”
“哦,对,不能不能,你不过大意而已,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最后还要劳你来解救,我可真是活该。”
“嗤,你知道就好。”长安甩甩手没甩开,就任由他牵了去。
她捏起指诀,暗自念了遍清心咒,立时耳聪目明,一眼就看到了出口所在。
想到迷境里妇人的一生,她心有所感,回过神来望着这个小世界。
“人生苦短,不能让自己留有遗憾。”
“没错。”
“那么,萧逸——我们成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