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停在一丛茂盛的竹林后面。
秋水环顾四周,这地方三面都是一米多高的砖墙,而这片竹林则恰恰成为了第四道天然的绿色屏障。
微风拂来,修竹款款摇摆,枝条细叶在风中嬉闹缠绵,发出沙沙的声响,美妙好听得似外婆口中轻哼出的摇篮曲。
透过稀疏的竹节缝隙,隐约可见远处偌大的训练场上,数十辆教练车仍在场坝上井然有序地转来绕去。
而身在之处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约莫有百多米长,两端尽头处抵着灰墙。道旁的水泥杆上挂着块蓝色铁皮,上面有字,标识着此处乃是百米加减档的训练场地。
秋水一瞬间明白过来。
虽然自见面起,李长天自始至终都没询问过她,可他其实早就得知了她来驾校想要学习的内容。所以她坐上车后,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将桑塔纳开到了此处来。
她从前曾得到过的待遇好像又回来了---那家伙看似大大咧咧,态度又恶劣,可对她心思细腻,体贴无比。
他心口不一得像个善变的女人。
秋水缓缓捂住胸口。
那里陷落了一个大洞。
因为胸腔里封冻的那颗坚硬如铁多年的心好似被丢进岩浆里去滚了一回,倏忽铁石软化,冰雪消融。
这窝心的感觉……
可又不像。
窝心的感觉明明是开心的,是舒服的,是暖洋洋的,但为什么甜中会带酸?还有了苦涩的滋味儿?
这酸涩的感觉愈发强烈了,令她难受得想落泪。
此时这地方只有他们这一辆桑塔纳教练车,若是练习换挡的话,无人来跟她争抢场地,也无人车干扰。机会很好,但秋水现在已完全没有了练车的心情。
脑子里纷纷乱乱,掩埋在时光深处那沉重如山的愧疚令她本能地选择了逃避,选择离李长天远点,越远越好,不要再给他带去霉运。
秋水忍不住回头,又去看了眼那辆桑塔纳。
一怔。
已不知何时,李长天也下了车。装X的墨镜已经取了下来,就挂在他黑色T恤的领口处,椭圆形的镜片正反射着耀目白光,一闪一闪。
而他的人则背靠在车身上在抽烟。
他并没有关注她这边,只微低着头专心地吞云吐雾。
从前不觉,现在发现,男人忧郁地抽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一种极致性感。像吸食了罂粟一样,她不可救药地被他这模样吸引住所有目光。
貌似,他还是抽的她买的那盒红塔山。
秋水已看清楚了李长天手里正在把玩儿着的正是红塔山那个白色的烟盒外包装,炽烈的阳光照射下,盒身上那座金红色的七层宝塔愈加醒目。
从前的他就是这样子犟嘴得很,嘴上说着不要不要,手脚却比谁伸得都快。
现在的他,外表变化极大,但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好似并未怎么改变。
秋水的唇角无意识地扬起温柔的笑容,眼底却涌起了潮湿的泪意,视线因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于是,眼前的景物像镜头切换,从前二人相处的片段如黑白影画,开始在眼帘前似走马灯徐徐溜过。
他那头在风中狂舞的黄毛,他那口白森森的牙齿,他张狂的大笑,他动不动就炫耀似的在同学面前唤她“秋水、秋水”的公鸭嗓……回忆每多一点,眼眶中泪水涌得越快。不多时,积蓄的咸湿的液体就好似洪水决了堤般,汩汩滑落脸颊。
秋水就这么站在骄阳下望着远处专注抽烟的李长天泪流满面,却毫无所觉。
直到有咸涩的苦味儿传入唇齿间,她才猛地惊醒过来。
慌乱地别开了脸,背过身去。
抬起手背胡乱一抹眼角面颊后,她继续讲电话,“不是,我不是想要投诉他,他很好。我仅仅只是想要换个教练而已,别无其他意思,请你不要误会。”
宏源驾校报名接待处的员工听了她这话后,更加困惑:“杨小姐,您这样说让我们很无法理解啊。既然李教练很好,那您为何又要坚持换了他呢?”
这让她怎么说?
说她和李长天是初恋情人关系,不相往来已七年了。当初是她无情地负了他,分手都没把话讲明,直接甩了他就远走他乡,一去不返,渣女本渣。如今再见,无地自容?
秋水自然无法将这种很私人化的事情宣之于口,只是道:“请你不要再问原因了好吗?我花了钱买服务,你们不该尽量满足客户的要求?更何况我这个要求并非很难办到啊。”
她的语气已略显出急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