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伊萨克:“那你还要知道真相吗?”
他想了下,接着摇头。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在我看来我们男生都是勇敢的,至少当面没人会否认这点。特别这个年纪,多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较真,寻找真相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面对真相的代价,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不需要真相。”伊萨克道:“我很佩服你们俩,或许这就是你们将来比别人更应成为上位者的素质。但我不行。”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观念。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真相,在告诉别人一些真相的时候,要考虑到他的承受能力,这并非仅仅指心理素质,而是有时候知道了真相,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有许多人是不适合来承担后果的。
责任越大,就越要承担起为他人考虑的义务,如果对方无法承受这样的真实之重,即便主动要求,也应隐瞒真相。
可惜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接触了,却到很后来才明白了它真正的意义。
伊萨克其实是个很清醒又很了不起的人,他这一时的退缩不是懦弱,而是自知之明。如果他换做是其他男生那些乍乍乎乎的傻大胆,从我们这里恢复了记忆,却又在事后无法承担后果,反倒是害了自己。
我们也没有强求,只是进入了下一个命题:要怎么样去记住一个人,怎么样去留下真实的信息。
一万多年前的地球人通常都用一种叫做“记日记”的方式保存记忆,这其实是种很好的方法。我们平时的信息保存在通讯机里,在保存信息的真实性上,我们发现,反倒是越原始的方法越可靠了。
但我们社会用到纸和笔很少,就算有机会搞到一个类似“日记本”一样的实物记录也没用,一次搜寝就能将所有痕迹抹去。
又想过用暗写、密码,然而即便我们自创了一套密码,如果被发现了,一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字符,当局虽不知如何解密,却也能知道这是密码,最后还是逃不过被删除的命运。
后来我们想过在床板上刻字,从床底下去做记号。这个方案同样被否决了,不说被发现,就说床板可供记录的地方也是有限的,我们并不知道抹除记忆回到什么程度,万一辛辛苦苦留个记号,结果催眠后连自己“做记号”的事都忘了,不是白费功夫了?
最后我们发现,要留下信息,我们能做的似乎与远古时期的人类也差不多了,似乎在保留信息上,越是原始的刻字、编节意义不明的挂饰,更可靠一些。
当这些统统被否决时,我们不禁扪心自问:在这个世界我们留的下什么痕迹?或者直说,有什么是我们可支配的?
“身体呢?外物可以删除,抹去,但如果在身体上留下痕迹……”加西亚提议道。
伊萨克从我们开始讨论如何绕过教师去保存真实记忆的时候就表示退出,对他来说生活在谎言世界中反倒是件轻松的事。
我对加西亚这个提议嗤之以鼻:“你疯了!在身体上刻字,你真跟原始人一样了。”不经又是感慨,我们两个现代的小崽子,想要留下自己的记忆的时候,也只能从事和原始人一样的工作了。
“况且你准备怎么记?纹身我们没材料,总不见得用刀刻。”想着就疼啊。
而且拿自己的身体去记东西,想着就瘆人。男孩子总有不忌,打个球脱下衣,就完蛋了——别人是青春的身板,敢情我们这一脱就是黑社会的花臂啊。
加西亚道:“只是一个名字呢?”
“啊?”
“就在隐蔽的地方刻上一个名字,总不能连人都忘掉。”
我想了想也是,记事也为了记人。如果真忘了什么,哪天胳膊上看到个奇怪的名字,也能提醒。
加西亚拖我去了八院的工业实践基地。
我们并不是没来过,每学期我们都会有工业实践课程。
拉开实验室的门,我们探头探脑进去。
“你要做啥?”我问他。
他带我到实验桌前,给激光笔充电。
他该不会是……这个疯子!
“我听说校医院也用激光帮人去斑除痣的,很快的。”他似乎很有信心。
我都想哭出来了,“大哥,人家有麻药的。”
“就是外敷擦一下的麻药,和没有也差不多了,有些人忍忍也就过去了,只听说拔牙没麻药要死要活的,没听说点颗痣麻药没到位,然后医闹的。”
所以您就以为激光到肉上不疼是吧?
“很快的,咬咬牙就过去了。”他哄小孩似的诱哄我。
我点头,“哦。”然后一想不对,“怎么是我了?”
“陆当然不能忘记我了!”他坚决地指着我,我怕他手上激光笔出事,不敢动弹。
“我不要,你名字那么长,肯定是我吃亏!”我抗议道。
“那就简写。”
“不要,为什么不是你先。”
“烦不烦啊,扭捏得跟个姑娘样的。”他有些生气了。
看着他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我犹豫了……算了,就当我皮粗肉糙。
“好好好,我跟你说,你手稳一点啊。”
我们的想法都是美好的,讨论着怎么简写才既让人看得懂又能少刻几笔,结果当加热好的激光笔划上第一刀时,我就忍不住抽手回来,紧皱眉头。
加西亚急道:“陆,是不是很疼!喂,你不要吓我……”
卧槽疼死了好吧!
疼得龇牙咧嘴,缓了缓,痛觉没那么激烈了,这才跟他说:“这种办法就算了吧,好蠢。”
“好。”
又想还好是我先试,否则……哎,看着加西亚那漂亮的小模样,更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