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我们并排的迷迭香时颜色黯淡了下,瞳色与他手中的矢车菊一眼。
“迷迭香代表的是回忆,忠贞的友谊、爱情,‘请你永远记住我’。”他说道。
“那我还真不知道了。”我心里对那些个花语很是不屑,小姑娘过家家的玩意儿,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说道,“爱弥儿懂得真多,很细心啊。”
花语这东西至少我是不信的,矫情的玩意儿,什么几朵玫瑰什么意思。今天可以说黑色郁金香代表高贵,明天换了一本小说就变成诅咒,穿凿附会,只要需要什么都能一日三改。
那些植物生长出来的时候难道自己开口说话给自己代言了吗?真奇怪,又是个拍拍脑袋,张口就来的唯心玩意儿。
我近来对以心论物的现象是腻歪透了。
爱弥儿低下头,棕褐的发丝一并垂落,浅淡的阴影下很有些温柔的感觉,他那细心呵护手中植物的样子,真诚而无邪,让人心头柔软而萌生出感动。
“你和加西亚关系真好。”他说道。
“我们吗?”我想了想,“那是因为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比我晚生两周,就安排在同一间育婴室了。”
“那岂不是从会说话时起就在一起了?”他惊讶地说道,“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
我总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奇怪,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就和兄弟一样,我们都没有父母,所以……可以说是最亲的亲人了。”我说道。
我们社会的孩子都没有父母,并不是说人就从石头里迸出来了,而是通过特殊安排,在孩子一出生时就被带走由政府统一抚养。使“子不知父,父不知子”,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遏制权力私有化。
卫国者通过分析人类社会两万多年的历史发现,权力总难免被一些以血缘为纽带的特权家族把控,最终私权超过了公权……换一轮革命,也只不过是推翻了旧有家族,几十年后又形成新的特权家族。
私权凌驾于公权之上,便是过去人类社会不断重蹈覆辙,广大群众不得幸福的根本原因。由此,为了遏制权力被私有化,我们的社会体制极力要去消灭这样邪恶的私欲,破坏以血缘为纽带的天生联盟。只有“子不知父,父不知子”,那么社会才会“兼爱”,因为你遇到的每一个孩子都有可能是自己的骨肉,而少年人遇到年长者也必须恭敬,因为他们可能是潜在的父母。
但这样也形成了我们社会的另一个问题——缺乏安全感。
后来我通过与其他世界的教育学家得知了这一信息:儿童心理成长学说,在婴孩0-3岁的阶段是一个人最初与世界建立信任感的时候。在传统社会中,这种信任感是通过亲子关系来建立的,幼小的孩子只有在得到了安全感才能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进而与世界建立关系。
在许多其他世界的心理学研究中表明,儿童阶段的不幸将会影响人的一生。
如果从这个学说来说,那么我和加西亚都算是有福之人,大概是我们最初的安全感的建立就是在和对方的关系的建立之上。
因此,他既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安全感的来源。这也是我们一天三吵却从不翻脸的原因。
爱弥儿听了后像是受了什么感触:“真是羡慕你们俩,能找到让自己安心的人。”
他的话让我默然,有些说不清是同情的东西。
气氛太沉重,我假作轻松:“哈哈,大家不都这么过来的,都一样是无父无母的。”
其实并非是他自卑而消极,身边如他一样无法与世界建立信任关系的孩子并不少,这是我们这些孩子的通病。童年的时候总有一种不知名的恐慌,在梦中奔跑着、逃避着,似乎后面有着触之即死的怪物,只要停下就会被黑暗吞没。
事实上有一些人终其一生无法再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
“过一会儿去看加西亚吗?”我问他。
爱弥儿摇摇头,“他看见我会心情不好,他很讨厌我吧?”
我讪笑:“也没,他嘛,你知道的,脾气很臭人也任性,见谁不是这个样子。”
他没有说话,捧着自己的矢车菊很是犹豫,最后还是隔着我们两盆迷迭香一行放下。
和爱弥儿别过后,我心里有些淡淡的忧伤,这让我感觉到了一种难过却又无法吐露的心境。
过了几年后我从青春期的同级女生那里学到了一个词:物伤。专门就是用来形容这样没多少事,却又要牙酸着难受的感觉,或许爱弥儿这一类的忧郁纤细的少年也会受许多文艺少女的喜爱。不过对于一个活蹦乱跳、新奇想法接连不断的小男生来说,实在无法去照顾另一个心思细腻的同龄人的心情。
我很快就把这些消极的情绪感染抛之脑后。
跑向医疗楼探病的途中,想了想还是折回用随身通讯机拍摄下了我们两盆迷迭香的照片。
说好今早就要去探望的,我这到第三节下课才过去,加西亚大概又要发脾气了,姑且就用这张照片引开他的注意力吧。
医疗楼建的不小,几乎和宿舍楼同等规模,真不知为何需要这么许多床位。
走进大楼一看,人满为患。到了秋冬感冒季总是一批接着一批的人生病,即便每一年老师都三令五申,可结果就是几乎每个孩子每年都要感冒一次。
每个年级的病房区都是隔离开来的,当我终于来到加西亚的病房门前推开门,探了个脑袋进去。
迎面一只鹅毛枕头对着我面门就砸过来。
“你还知道过来!”
加西亚靠在床上,因感冒红着鼻子,眼神也有些迷蒙,难得看上去比平时软一些。
我揉揉鼻子,其实一点都不疼,觉得他生了场病,刚才说的话真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