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鬼卒押送着席方平送出了阎罗殿,给他指了回家的路,又悄悄用眼神示意了相反方向的南边。拍了拍他的肩,回程了。
人一走,席方平立刻调转身子朝南跑去,正是灌江口的方向。
跑了一会儿,忽听到身后有人追来,“阎王疑心你不回去,果然如此。”说着猛地扑了过来,席方平哪里是经验丰富的鬼差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落入下风,被那鬼差揪着往回走。
不一会儿就又回到了阎王殿。席方平心想这下肯定要受一场更残酷的刑罚,不料这回,进了大殿,阎王脸上一点怒意也没有。
那变脸阎王和颜悦色,对席方平说:“你真是个大孝子!本官之前对你做的,都是对你孝行的考验。呵呵呵,放心。你父亲的冤屈,我已经替你伸雪了。他现在已经投生在富贵人家,用不着你到处喊冤叫屈。现在我就送你回家,还赏给你千金家产,百岁寿命,总该满足了吧?”
他突然变得像哄小孩的长辈一样和蔼。
说着就把这些记在生死簿上,盖上大印,还让席方平亲自过目。
席方平虽然一头雾水,但想到可能畏惧二郎真君的威名.......千金与寿命,对他而言都没有他父亲的冤屈重。如若阎王真的改过自新,席方平没必要再不依不饶。
他道过谢就退出公堂。差役和他一道出来。两个差役这次不知为何,一步也不敢离他远,席方平也感到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他顺着大路飘到人间。他来时就在走了一百多里,现在回去还得从人间的原路走。
许久不见的人间的天空,此时还蒙着一层黑黑的纱,只有几分白透出,显示这是个四更天时候。
差役跟着他,飘到了一条街道上。街道上空荡荡的,人人都还在家睡觉。连往日做馒头、做早点的,家中都没有发酵面食的香气传出。
整个街,像是全部沉睡了。
忽然,有股霸道的米香萦绕出来。两个差役对视一眼,都吸溜了一下口水。都认出了这是烧的快熟的黄粱米。熟成这样的黄粱米,已经没有了再让人入梦的功能,却能叫他们这些鬼差们饱餐一顿。
本来打算找个偏僻的地方再害他。现在一看,在哪里害不是害?
鬼差挤眉弄眼。
而且这人阳寿未尽,还得拐弯抹角的害。
阎王没有那么好的心地。他们也没那么好的耐心。
两差役确认过眼神,统一了想法。一位道:“走这么久累死了。这还不是你家的县城吧。”
“不是。”席方平左右看了看,“我在东安县,离这儿应该还远着。”
“嗨!左右不急在一时,先歇会儿。”一差役一屁股坐在客栈前的门槛上。
正是那煮着黄粱米的客栈。
席方平站在门前等了片刻,被那差役拉着也坐了下来。坐在门槛上,席方平才突然发觉:“还有个呢?他去哪了?”
那差役朝他阴森一笑,忽的飘在他身前,将他朝后猛地一推————
他在门槛上往后一倒!
跌入一片黑暗中。
“来了!”另一个差役这时出现,“时机掐的正好!我刚去河里捞了个死婴。”
两鬼阴森的想——
既然那人阳寿未尽,就叫他在婴儿的体内活掉剩下的年岁好了。
他爹的冤屈从来不会给他洗。阎王拿出的生死簿也是假的。
那死婴刚死去不久,身体还未完全残破。他们叫着席方平附身过去,不长个七八头十年,婴儿都无法自己独立。等到十来年后,他有了新的身体和亲人,怎么可能再会记得给他父亲报仇伸冤。
“终于搞定这个孬货。走走走,去后厨!”
两差役欢天喜地的一路穿墙,飘去了后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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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惊天动地的婴儿哭嚎声响起!
一声、又一声。
哭声连绵不绝。
楚则刚结束和程重的通话,就听见客栈下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婴儿大哭。正想着是哪位住客的孩子早上醒了。突然反应过来,——因为黄粱米,整个客栈,甚至客栈周围的人都在沉睡。怎么可能会有婴儿在哭。
他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下了楼,果然客栈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大开了。一个浑身湿漉漉的赤裸婴儿被人丢在客栈的门槛后面,倒在大堂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青紫一片。
......
席方平跌入门槛后,惊魂稍定,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竟已转生成了婴儿。他气得大哭,心中悲绝,想着干脆不吃不喝,死后化作魂体,再飘去灌江口告状吧!
正哭着,就感觉一双手将自己夹了起来。
一张绝美的男子面容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席方平止住了哭声,婴儿的小手拉住来人胳膊上的衣布,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这样的人......是神仙吗?...是那位二郎真君吗?!
楚则微微皱眉,望着手上那不足三斤的婴儿。他不太会抱孩子,只两手托住婴儿的腋下的胸腹,像举着一件物品一样,将孩子举到眼前。
好在他对力量的控制一向很强,不会让婴儿吃痛,也不会让他掉下来。
婴儿身上冰冷的很,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片刻,回过神来一般,眼珠一动,咿咿呀呀的直叫,像是要跟他说什么。
“......”
楚则去柜台拿了块干净的布,擦干,然后取了另一块干的,先胡乱将孩子的身体包了起来。
这是那个外地人路过,丢进来的孩子?他不知道古代还有这种事情发生,遇到了也不能见死不救。
等天亮了,就送去府衙吧。
将包好的孩子单手抱在怀里,楚则正要上楼,忽然听见后厨一阵打翻了什么东西的声响!
“助手。”
助手明白:【扫描中。没有生命体特征,长官。】
楚则掀开前堂的帘子走去后厨,远远地就望见后厨的两团黑漆漆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趴在锅灶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又一眼,看见烧饭的厨子歪歪斜斜的靠着灶台前,像是睡着了,却有痛苦的神情显露出。再细看,分明有股白气从他的眼中、鼻子、耳中流露出来,被那两团黑漆漆的东西吃下肚去。
难道是和兰若寺树妖一样的妖怪?
楚则神色一凝,没抱孩子的那手扬出,瞬间投射出一支金色长箭,将那两团黑东西串了个一串。尚未等他走近,就已消散了。
席方平:“!!!”
轩辕箭的威力果如那两位仙神所言,对这些科技无解的东西,杀伤力巨大。
——莫说消散的鬼差没反应过来,就连提着一颗心的婴儿席方平也没反应过来!
楚则几步走到灶台前,并起两指探向厨子的鼻尖。还好。这人还活着。
“......哇哇哇~~”
怀中的婴儿忽然大哭。席方平终于看到了希望,这是喜极而泣的眼泪!可惜婴儿并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泪腺,一动感情,下意识的就张嘴开始嚎。
楚则一僵。他不会哄婴儿,更不会哄哭着的婴儿。
可现在除了他,方圆数百米,没人清醒着。
绕着锅台走了两圈,才想起这孩子可能是饿了。看到锅里还剩着许多晶莹喷香的黄粱米,拿碗装了半碗,洗净了手,轻轻一压,米饭就成了米糊,又加了些水,稀释了些。
回到房间,孩子终于停止了哭声,眼球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楚则将他放在床铺上,用供起的被褥支着。
可惜他空间从没装过任何婴儿产品,其实星际中,婴儿产品基本已经很少出现在市场上了。——大家的婴儿时期多都是在生命科养院中度过,由专员们统一料理。等到不易夭折基因稳定的幼儿时期,有父母的才被父母接走。
机器人他有,只是,都是些不足头发丝亿万分之一的纳米机器人。
与照料婴儿的保姆机器人简直南辕北辙。
楚则沉默的拿起汤匙,先尝试着喂了一勺。
那婴儿看着他,泪珠尚挂在眼睫上,乖巧的张嘴喝了那勺饭。
黄粱米对鬼魂都是大补,席方平虽然附了身躯,到底还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如今喝了一口黄粱米,整个人都舒服了几分。
他在地府受的刑罚太重,重到对魂体都有很大的伤害。
鬼卒大哥给他的那条丝带,实际上是人间每每烧纸格外给的香火聚集。这样一条丝带并不能完全治好他的伤,顶多让他不再痛苦而已。
而黄粱米的好处......怕是一口黄粱米,能抵得上十条那样的丝带。——这也是那两个鬼差馋成这样的原因。只是他们太贪心了。不但吃了黄粱米,还贪心想吸点这儿厨子的活人气。才被楚则一箭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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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则沉默的一勺接着一勺,每每都在孩子张开的时候将勺子递进去,精准的像个机器人。
喂完一碗,楚则还有些发愣。
这是婴儿吗?这么顺利?
比那些专员口中的他小时候还乖啊。
......
席方平喝完一碗饭,吸了吸鼻子,想道谢。
一张口,又是咿咿呀呀的儿语。
“......”
楚则没有和孩子说话的习惯。他将孩子重新包好,塞到褥子里。等周围入了黄粱梦境的人醒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那孩子应该会慢慢睡着吧。
席方平吃了黄粱米,魂体在受到黄粱米的治愈,渐渐地,当真感受道一股倦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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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见眨了眨眼。
天色大亮,街上渐渐有了人声。客栈里,有些睡在不该睡的地方的人,也相继醒来,或愣神、或骂骂咧咧。美梦过后,不知今夕何夕,追悔痛哭、感悟悼念、热闹非凡。
楚则过去关了窗。室内立刻安静了。
沙见没起床,躺在那儿跟他说话:“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他知道是昨晚。
沙见继续问,“幻境?”
他视线追随着楚则,“是这东西的新功能?还是别的什么人给我弄的?”
这东西,指的当然是沙见脖子上的那圈玩意儿。
为了防备这个,幻境中,他甚至什么也不敢想。——他察觉出了那个幻境变换的秘密,也正是因为他察觉了,为了不被楚则套出线索,只能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完全放空,在梦中又沉眠了数年。
“不是我,”楚则只这样回答,别的没再多说。反正都要离开,神明的事情解释与不解释,又有什么差别?
他带上面具,“起来,我们走了。”
沙见不情不愿,在脖颈上那东西的威胁下,又不得不听话。他懊恼:“不是你,这下白睡了。”光是放空着睡了数年,就已经叫他心神耗费。结果醒来还被告知,一直提防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罪魁?
“你要去找伊万?——究竟让他查什么去了啊。我觉得,我没什么好让人查的啊。”沙见打了个哈欠,忽然停住了,“你!你手里抱着的什么?!”
楚则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将那团椭圆递了过去。
“......”
连包着的那团布,都被婴儿的体温带的温热。
沙见屏息伸出两指,挑开一层薄薄的挡光布。
一张粉嫩的婴儿小脸。
“!你疯了!”沙见吓得连声音都压低了几分,“这谁家的?你偷来还是怎么的?打的什么主意?——别跟我说你想送个土著回去研究!小心我送你上军事法庭啊!”
楚则深深打量了沙见一眼,心中沉吟。低头看孩子,“你想多了。抱好他,我们走。”
沙见浑身炸着毛:“走?走去哪?——带着这小东西跳跃空间,不怕他被空间乱流撕碎啊。”
“不去找伊万。先去县衙。”
“......县衙?”
“把孩子送过去。还是你想留在这儿奶他?”
“......”沙见整个人都冷下来了。“哦。”
他抱着那团,率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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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胎生,是不是......”
路上,楚则还没问出来,沙见就冷冷的,“不是。”
“......知道我要问什么?”
“胎生和非胎生的区别,你不如去的翻翻一到三年级的教科书?”
态度强硬。这人现在连柔弱都不想装了,也从侧面证明,他也知道自己的伪装快要坚持不住了。
楚则收回了话题。
照着助手实时地图的指导,两人很快到达了县衙的门前。县衙人都刚醒,可能是因为距离客栈远了点,受到黄粱米的影响并不深,至少醒来的众人还都算清醒,知道上工。
楚则让人通报,很快,便被府衙的家丁引了进去,拐过前堂,去了费县令的书房。
费县令一手抚着额角,皱眉闭目,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见到楚则两人过来,起身迎接:“大仙怎么有空过来了?快请进。”
“多有打扰。”楚则颔首见礼。
“不会不会,大仙能来,叫我这穷破县衙蓬荜生辉。”费县令笑笑,让来客就坐,一手还不断揉上太阳穴,似乎有头疼的毛病。
楚则见之,问道:“县令昨夜可否安眠?”
费县令一听这个,明显激动了!“大仙果然本领高超,一眼就看出了本官的苦处!昨夜——哎,昨夜我做了个梦,梦里迷迷糊糊的,记不清什么东西。早上起来再一想,竟然全忘光了!——就留下个头疼的毛病。”
看来,离黄粱米离得远,梦境就记不清了。
头疼倒是个新发现。就不知道是只有他一人头疼,还是做了梦的都头疼。
他和沙见自然不能算在里面。体质不同,就是沙见的B级体质,也比普通人好上很多。
楚则入座,费县令这才看见这位戴着面具的大仙身后,站着的那位染成红发的公子,怀中抱着个什么。
沙见也随之入座。将那团横在怀里。
费县令先一眼看成个包袱,心想大仙难道是来和他辞行的?——府衙的确和他有过交集,可一来是被帮助方,二者,大仙那么神通,何必和他一个凡人辞行。再定睛一看,那堆裹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像是个婴儿的襁褓!
“这......”
不可能是大仙的孩子了。那会是这位沙公子的......?
费县令看向沙见。
沙见抱着孩子,面上冷淡,手里的动作却比楚则之前的还要轻柔许多。——这就是胎生和基因培养仪器的差别么......
费县令明显感觉到这位红发公子的周身气质变了。那股糯糯弱弱的文弱书生气中,似乎忽然多了些锐利的锋芒。
这算什么?为母则强...哦不,为父则强吗?
“这孩子是二位的......?”县令忍不住问了出来。
沙见:“他的。”
县令捋了捋,“哦。那就是您的幼弟?”
沙见:“......”
怎么忘记了认爹这茬!
楚则笑了下:“这孩子实则是个弃婴。我们找不到他的生父生母,只好先来找您这位治下的父母官。”
“原来如此。嗯,既是孤儿的话,倒是可以送去育婴堂。不过大仙......”
“我姓楚。”
“楚大仙......”
“我名楚则。”
“......楚...仙长?”费县令终于反应过来。
“......”楚则不是这个意思。
“和他一样,普通称呼就可以。”楚则无奈,“我们不会在这里多待,”因为无头尸案双方打过交道,楚则知道这是一个聪明正直的县令。便道,“这里的人情地貌我们都不太熟,这孩子只能拜托给您了。”
“二位......之后要远游吗?”
楚则应了,“路途跋涉,实在不好照顾。”
“也是。也许今后这孩子长大了,还有再见到父母的机会......”费县令说着,去接过沙见手里熟睡的婴儿。
襁褓包裹的并不严,但足够温暖,也没有松散的地方。
小小的一团抱在臂弯里,费县令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心里也忽然生出了些柔软来。
他轻轻将遮挡孩子的半遮光搭布掀起,本以为会看到一张稚嫩熟睡的小脸,没想到,竟兀的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有怒、有恨、有悲哀、有绝望的眼睛。
那是一双成人的眼睛!
费县令刹那间浑身冷汗,整个人如同凝固了!
“啊!——”
小孩嘴巴一扁:“哇——————”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费县令惊吓的抛起襁褓的时候,楚则和沙见同时闪身去接!沙见扑了个空,楚则神经反应速度生来比他快,最先接到了孩子。
“县令?”
费县令浑身森冷:“这不是孤儿,这是妖怪!”
“这是妖怪!你们看他的眼睛!”
“那不是孩子的眼睛!”
......
楚则不解,怀中婴孩大哭着,抓着他的衣袖,咿呀的直说话,却求告无门。
一睡醒就听到这种事,席方平简直快绝望了。
如果这位大仙也要不管自己,他要怎么样才能伸冤报仇?
本来还想着虽然不能说话,等到了有纸有笔的地方,还歹他读过书,知道写字。
就算没有纸笔,沾水也行啊!
——这位仙长刚自报过姓名,他知道他不是神仙。可之前当面露的那一手,实在太过叫人印象深刻!席方平没有何时像那时那样充满希望过!
看见楚则在他看他,席方平止住了哭声,对视回去。比起被当成妖怪的杀身险境,他更迫切的想证明自己是席方平!如果成人的眼神能吸引仙长哪怕一点儿追究的兴趣,都比把他交给县衙交给育婴堂养大好。
“......”楚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
席方平努力想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让自己的眼神充满成人的丰沛情感。
时间如同在凝胶的空气中流动。
“......没什么啊?”楚则不解问县令,“婴儿不可以有情感?”
星际,生命研究院中有着重加强情感投放的基因调配项目。这些婴儿天生就能有很强大的情感感知和表达能力,长大后多从事艺术或表演类的职业。中意这种子女的父母还不少。婴儿当然可以有这么一双眼睛。
“......”县令噎住了。
沙见凑过一个头来,正和席方平默默对视了一眼。
半响,他转头问楚则:“我一直想问你了。你们从生命科养院里出来的,是不是一岁文两岁武,三岁四岁开高达,七八九岁就考古啊。”
楚则盯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沙见摸了下右脸颊,像是被那视线看出了惹人嫌弃的汗。
楚则开口:“你说的对。”
沙见:“......”
楚则:“我们就是这样的。”
“......”
还真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