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形式已经倒转,作为天魔境的主人,本尊怎能不热情地欢迎你呢。”
“舒致清上仙。”
舒檀看向幽暗的墙壁,光焰在其上摇动,仿若引他再撞一次的信号。
“本尊还替你给圣鉴主留了信。你说你还是比较喜欢做个凡人,让他以后别再来找你,八十年后泉下自然相见。”夜碧心顿了顿,双目含笑道,“还像是你的口气吗?”
他一人自娱,乐此不疲。舒檀却早已痛得神志不清,他捕捉到几个模糊字眼,什么“凡人”、“八十年”,没头没尾,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哦,还有这个。”
舒檀又被言罗当头浇了一盆水,眼睛终于有了聚焦,夜碧心这才拿出今晚的重头戏。
一把佛珠,一把扇。
舒檀爹娘的遗物。
他的怀里空空如也。舒檀发出困兽一样撕心裂肺的嚎叫。
“别生气,这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人世间最脆弱的情感。”
夜碧心展开那把扇,那是二十五年前舒一帆在玉京城的小铺里花半两银子随手购得,全天下最普通的一把扇。撕成两半丝毫不费力气,它本就旧得发皱破损,中间被舒檀添了补子,浆白的一大块。
“嗤”一声,它四分五裂,连扇骨也折断。
舒檀轰地撞上铁栏,鲜血从发际里冒出来,流进他眼里。他瞪着夜碧心,目眦欲裂。火在烧他的心。简无介不在身边,他又变成那个在小城里苟延残喘的舒檀。
夜碧心大笑起来。
二十年前,舒致清就露出了这样的表情。现在重温,玉京城的失手与贺程的背叛都变成可有可无的调剂,就让他在这里老死,简无介为他算出的八十年寿元足够妖魔道群魔将他啃噬得干干净净。
他握住那把佛珠,仅是一握。
舒檀接到一把沙。
沙变成灰,灰又变尘,而尘埃无踪。
“···为什么?”
舒檀在铁栏上一下下叩着自己的头。
为什么?
他从来没害过人,他对不起的只有城门口的那条狗。他爹他娘再没留给他什么,连记忆里都鲜见他们音容。没了这把佛珠,没了这把扇,他是谁,舒檀又是谁。他是谁重要吗,谁在乎他活着,活着有意义吗。
“不为什么。”夜碧心说。
“要怪,就怪你是舒致清。”
好,就怪他是舒致清。舒檀乱成糨糊的脑子终于清醒。他看着夜碧心,眼中狱火幽幽,明灭不定。一股极强的愤怒在他身体里爆开,压过肉体的痛苦,一切前因后果在情绪里有迹可循。两滴眼泪凝在眼眶里,舒檀抖着腮帮不肯落,双目酸胀而他不肯眨,眼前只是模糊。
“他们对你很好吗?”夜碧心问道。
他的声音震碎了泪水,戳穿真相,舒檀的眼泪再一次变得丰沛。他不是喜欢流泪的人,他很少很少流泪。眼泪是件无用的事,哭得急了还会呛咳。但此刻眼泪是一种证明他活着的方式,他尚有知觉。
不好,他们对他不好。舒檀尝试过许多方法去讨他们欢心,在寒风里故作健康活泼的姿态,或是察言观色做出乖巧的样子,他喝最苦的药,要最少的东西,然而一个注定夭折的孩子还是不受欢迎。他明白他爹娘都恨那一卦,不仅夺走了他们的孩子,也夺走了旁支回到本家的可能。他们对他不好,七岁后舒檀就再也没见过他们的面,他爹唯一给过他的东西是在年节上随手递来的半个坏橘子,而他娘根本不与他说一句话。她只是落泪。
这些事情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舒檀尽力不去想,却无可回避。他很想自欺欺人,一把扇子一把佛珠就足够他自欺欺人十一年,但现在,他连自欺欺人都没有资格。
他就像那条死在巷子里的土狗,他就是那条土狗。风吹雨打奄奄一息,他无所归依。他独自住在那座房子里等死,连照顾他的老仆都有地方可以回去,而他没有。
舒檀把脸埋进左手干瘦的手心,不能动的右手拖在地面,像一块发红的烂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