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缕残念,他系挂的竟全是他。那个人若此刻有感,还会像从前那样否定他的存在吗?
雨后台阶湿滑,兰若拾级而上,每一步都格外用心。在这具身体里待得时间久了,逐渐适应,也逐渐力不从心。本就是那个人临终时的一时之念,在人间又能有多少岁数可消磨。或许终有一天,这缕残念会在完成使命前消失在天地间。
在那之前,她只希望自己能更尽力些。就当是,挽回那些不可存在的温柔。
贺程不耐,但他没有随意杀人的爱好,尤其是不可势均力敌者。侍卫首领是个粗壮汉子,身量不及他高,打量贺程几番,只觉他一双灰瞳阴鸷得很,虽然样貌很俊,但浑身都带着一股邪劲儿。不过公主既然发话,他也懂规矩。这人身上配的腰牌很是眼生,看质料不是造假,方才腰牌反着看不见,贺程动了步子才露出正面,上头一个“玉”字,大概是玉京来觐见的人马。
首领正欲同他客气几句,却来了位女侍传话,说是公主为表谢意送他一礼。女侍十六七岁年纪,面容清秀,唤作素月,近两月才来侍奉公主。首领连忙应了,黝黑的脸上被太阳晒出红色。
素月冲他点点头,转向贺程,拿出一方檀香木盒交予他。贺程掌中一沉,木盒上雕花精致,缠枝莲细密绕盒一圈。他抽出木板,里头是一枚灿然光亮的夜明珠。
贺程“啪”地一声阖上盖子,扭头便走,半路上将夜明珠扔进护城河。怎么回事,这些神仙到人间走一趟,一个一个都变得蠢笨无聊。
他回到舒府,在院里大马金刀地一坐,心里只想喝酒。最好是林净莲酿的,她的酒同她个性一样干脆,咽下时炽烈如火。简无介没什么别的优点,唯有一点永远不变。他待人如水,自然而然。固然贺程是魔,固然天魔境与天界争斗,固然若干年前贺程曾重伤过他,但他从不吝啬分与贺程一坛沉醉的好酒。转圣鉴到底是转圣鉴,身如明镜,心如明镜。
舒楹今日去面见昭帝,衣饰比平时华丽许多,袖口细细密密用金线绣着莲枝,看得贺程无名火起。他气定神闲站在廊下,旁观贺程压抑着的怒火。舒楹其实是个冷僻之人,不爱与人交流,远道而来,府内侍奉的人手也少,有一个名唤遥星的侍女。本来还有个侍卫,可惜贺程硬是领了这差,那人便去了外院,舒楹手下又少一个支用的人。
他没什么特有的喜好,凡事得来太轻易就不值得珍惜。人生在世,难免有欲望,而欲望寡淡之人难免不太算活。舒楹并非看淡,他的年纪说看淡还太早。他只是过早地夭折了,还没活过便被抽走了全部生机。舒楹会弹琴,会吹笛,写的字也很好,弓马骑射都不错,可以同禁军统领争锋,公子哥们爱玩的游戏他也会一点,幼时他娘常带着他玩,舒楹没有很喜欢,但能跟娘亲在一起还是可喜的。
但他都没有那么喜欢。
舒楹喜欢观察,静静地看着,不介入,只是看着。这会让他觉得趣味。他喜欢玉其是花会后的烟火。居高临下,俯瞰众生,观察地随心顺意。
他就在第一束烟花绽放时看见站在城头的贺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