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无介踏足天都西城时正是天气转晴,雨后未散的蔼飘散在如云的树冠里。他一眼便看见舒檀,等在路口,无家可归似地打一把伞,对着阶下积水发愣。简无介走过去,浅浅水洼里浮出他波澜不惊的面容,舒檀与他在水镜上目光相接,抬起头来,却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站在外面做什么?”
“兰若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同时开口,舒檀气势汹汹,不知怎么一遇上简无介他就格外有底气地伶牙俐齿。
“说什么要拿回我的东西,明明是给别人帮忙。我就说嘛路上你都一点不急,有事要做就告诉我啊,害我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你最好的朋友啊!”
舒檀气呼呼地说了一长串,犹不解气,在简无介身前左边右边地乱绕。实在太难消气,于是他用恶狠狠的目光去扫,可惜舒檀的功力太浅,若换作舒楹来扫,当然是不怒自威,但他看起来仍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抱歉。”简无介认错认得干脆,“是因为事出突然···”
“停!”
舒檀把食指在唇上一放,轻声一嘘。
“好啦,你们神仙的事我可不想掺合。你也不用现在跟我解释来龙去脉,我一记不得,二是记得也无用。不如趁雨停去城郊散散步。”他伸出手来搀简无介的胳膊,“带我去逛逛吧。”
舒檀从腰间翻出个钱袋,还是林净莲在玉京里匀给他的。
“喏,还可以请你吃几顿饭。”
舒致清向来不受拘束,最喜四处云游,简无介见舒檀一派活泼,似有故人影,便欣然从命。两人顺一条青石小道缓步前行,路遇几户渔女,她们两三成行都作利落打扮,挎着装满莲蓬的竹篓匆匆往城里赶。舒檀见莲蓬青葱可爱,买了两只拿在手上尝鲜。不过天都的东西似乎要比玉京更贵些,舒檀花钱花得有点不情愿。
他剥了一只,倒出来二三十粒,在石阶上坐了,散在怀里慢慢拨。檐上还在滴水,舒檀冷不防被水滴溅在额头,简无介伸指替他拭去了,留下一点温度。他一连剥开五六个,握一手白生生的莲子递给简无介,忽而想到忘去苦芯,又折回来继续折腾。简无介不在意,取了一枚放进嘴里。轻微的苦涩弥漫开,上一次他同舒致清对坐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他何尝不是跟慕容璇一样,遗忘是所有生灵都逃不过的宿命。
舒檀剥着莲子,想起被李多思借去解灾的林净莲。他咽下清香的莲子,向简无介问起林净莲的近况。
说到林净莲,简无介的神色便趋温柔,下巴的线条放松下来。舒檀隔着他的侧脸望见远山,水墨般柔和。他们一定相伴着相处了很多年。
“她很好。”简无介言简意赅。
舒檀想知道更多。
“怎样好?我看书上说,人在外头,跟家里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可是去干活的,肯定很辛苦。”这样一说,舒檀才发觉自己其实挺想念她,“她有跟你说什么话吗,你有去关心她吗?南海哪里究竟怎样,受灾的人多吗?”
“哦对了,”他刚歇一口气,又想起贺程丢下的小镜,“这个,我帮你收着了。”
简无介端起那面青铜古镜,指尖点在镜面,便起涟漪。舒檀在镜中看见辽远的海,蓝色无边无际。
“这是···”他又惊又喜,也不管手里剩下的莲子,急急忙忙从简无介手边凑。他着迷地看着海水,看着海风下腾起的白浪,海盐的咸涩仿佛就在唇边。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一时心醉神迷,在小小一方镜里撞见他不曾涉足的乾坤。
“南海。等你身体再好一些,我们可以去那里见见净莲。李多思也在那里,你还可面见龙君。他是你登仙前结交的好友。”
舒檀模模糊糊有些影响:“就是那个赠你明珠的龙君么?”
“正是。”简无介终是带了笑意。他将古镜推进舒檀怀里,让他尽情观赏。舒檀看了许久才放下,他心不在焉地吃起莲子,犹然被波澜壮阔的海面牵动心神。他此刻比之前平静许多,因此心平气和地开口。该问的事情可以迟些问,但还是要问清楚。
“这个坠子,”他指指伞上的沉香坠,“我拿到了。但贺程说我当时还配着另一个玉坠。还有那兰若公主是什么回事,为什么她说自己是一缕残念,难道是借尸还魂?我听她说,好像还跟贺程有所渊源?”
简无介耐心答道:“那枚坠子是神魔交战时你上战场用的,凶戾之气多年不散,你平时佩戴也少,现在若戴就太危险了。沉香坠是你生辰时张上仙送的紫檀木,你自己雕的,想来亲近合意些。只是自你送予洞庭龙女后,再无消息。我也是遇见你之后才感知到它的所在。有来有往,虽不在龙女手里,总不好叫别人白白给我。况且,来一趟天都你不喜欢吗?”
舒檀不满地瞥他一眼,勉强算是接受。
“好吧。那兰若公主呢?”
“至于兰若···那就不是我能妄议的了。”
“为什么?”
简无介也将食指覆在唇上,学着舒檀的样子轻嘘一声。
“大不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