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见你一面，欠了圣鉴主一份人情。如果以后我不在，你需记得要还。”

“胡言乱语，”贺程拉住她的袖，“走，我把你送回去。”

兰若却说：“我不走。”

“你一日不放开，我一日不走。”

贺程心头立时腾起一把无名火，他暴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轮到你来管我！”

“你知道我是什么。”兰若说，“所以你逃避了这么久。”

“你现在是凡人，你的身份是公主！”

“我只是在寄居在已死躯壳里的一缕残念。”兰若说，“比舒致清还不如。”

“何必这么做。”她垂眸，长睫上淡淡哀愁，“放低姿态去求圣鉴主，却连一面也不敢见我。”

舒檀眨眨眼，惊诧地退步。他们所谈的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他本能地退出谈话，给他们留出空间。

他刚迈步，便听兰若唤他。

“舒致清。”

“嗯？”他下意识便应了，待回过神来又不好再改。

“抱歉。”兰若说，“十八年前，受惩的本该是我。”

“什么？”舒檀越发糊涂，他茫然地摇摇头。现在他只想见简无介，问清来龙去脉，或者他什么都不问也可以，就是别再像这样，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到过去的长河中。他挣扎不出水面，他在下沉。

打伞，记得打伞。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牢牢扎根。舒檀握了伞跑出西城的宅子。这里是李多思在天都的落脚处，舒檀不认识路，只能在路边徘徊，站在一棵树下踢石子，自觉像小城里趴在门口的流浪狗。

在舒檀的前十八年里，那条狗是他唯一的朋友。

当他拄手杖咳嗽着去大夫那儿看病，当他偶尔身体好些能走到城外，当他在夏天时坐在路边，一边擦着虚汗一边喝一碗滚烫的茶，那条狗就用耷拉的眼看他，眼神是明亮且湿润的。它怕人，后腿是被人打断的，起因是有人烧它的尾巴，它急了就一口咬上去，见了血，然后一棍下来，它就瘸了。

那是一条没人要的狗，舒檀也是一个没人需要的人，那条狗这样看他，或许是感到他们同病相怜，期盼舒檀能给他一个几块碎布垫的狗窝。它终日舔着自己的伤口，偶尔在捉到老鼠或麻雀时有点精神。它看见舒檀，尽力摇一下尾巴，尾巴光秃秃，像根旗杆，生硬地很。

舒檀越病越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想做点好事，于是让老仆用旧衣服垒了窝，自己在问诊时去找它。那是他第一次没找见它。舒檀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但他还是继续找了下去。一边咳出肺来，一边想这大概是几年来走得最远的一次。

那条狗死在暗巷里，嘴里还叼着一只死老鼠。舒檀挪步靠近，胃里酸得难受，倚着墙角吐了个干净。

他那时想自己大概也就是这种死法了，死在无人问津的小院里。

但是简无介来了。

舒檀捂住脸，心痛如绞。不要管十八年前了，那不重要了。对小城里缠绵病榻的舒檀来说，一生已不能更幸运。

不要再提醒他前生，不要同他说前生，舒致清是舒致清，他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