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敷衍得让舒檀生气,生气后又想笑。简无介不太会说话,这是真的。舒檀摇摇头,这大概是目前他唯一可以胜过简无介的地方了。正说话间,一盏鬼灯笼飘飘摇摇地晃过来,在他们面前摇头晃脑地引路。
舒檀想去拿,灯笼猛地飞起,不给他触碰。两个人的影投在身后,在石阶上拉长成歪歪扭扭的长条。舒檀个子矮,在影子上显得尤为明显,又披一条毯子,流苏摇摆,整个人像是把流苏伞成精。
如果是舒致清的话,他跟简无介的相处会是什么样呢?
两条影子会否一样长?
山里两侧树木幽深,有如黢黑阴沉的面具,星辰从树叶的缝隙中注视着他,无数只眼依次眨动,不错过分秒。
风声轻轻的,带着初夏时的气息,花香并不馥郁,唯有草木的清苦遗留在鼻尖。舒檀踮着脚尖去够下一阶,山里很静,他走动的声音就特别清楚,仔细听还能分辨出砂石在鞋底滚动的沙沙声。
在简无介身边,他感到一种悠长的宁静。
走到山下,舒檀想回头望,但一路上无人提起这个话题,一切似乎已尘埃落定。观音寺的主人没有给他任何委托,他也不曾与他有任何渊源,舒檀得到腿上的伤,运用自己的伞,换了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但故事之外,现实无可更改。
“那个人···会怎么样?”
就算是一缕孤魂,也应该有他的归处吧。
“我不知道。”简无介说。
舒檀轻轻叹一口气,他看向简无介,双眼在夜色里明亮如烛。
“你不是神仙吗?遇到陷入困境的人,为什么不替他指点迷津呢。”
“因为我不能。”
“有些事,只有他自己能想通。”
“舒檀。”
这是简无介第一次叫他名字。舒檀指尖弹动,一阵微妙的颤栗传遍全身。
“我无法做到的事情有两种,一是无中生有,一是死而复生。任何神仙都是如此。”
舒檀不信。
“如果是这样,那神仙与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神仙与凡人哪有什么区别。”
简无介抬手拨开垂枝,落得满襟繁花。
“难道神仙便高人一等,难道我就能凭心情对你随意指点?万物皆依傍天道生存,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贱,谁来划分才算得公平。我不过是比你活得久一些,仅此而已。”
“我想,这世上除了问路,并没有指点迷津这回事。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舒檀微微愣。
“带我来这里的人是你,陪我听故事的人是你,安葬他也有你的一份,而如今,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做?”
“我只是顺其自然。”
“救我也是吗?”他不假思索。
“这就是我作为神仙也想不通的事。”
简无介半张脸笼在微弱的火光中,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怅惘。
明明等他寿数尽时舒致清就会回来,为什么自己却连眨眼般短暂的时间都等不了。明知道凡尘的须臾比起仙界不变的日月只是沧海一粟,明知道舒檀现世的困苦比起舒致清坎坷的道途根本不值一提,为什么自己还是出了手。
身如明镜,并非心如明镜,他测不定自己的动机。
“我明白一些道理,但我也有朋友。”
他的朋友,活在他记忆里的舒致清。舒檀从只言片语里描摹着他的形象,拼凑出碎片,却不知道该不该与自己比对。面貌的相似不算什么,他怕自己是以假乱真。
舒檀不想纠结这种问题,反正问也问不出结果。简无介堂堂一个神仙,居然还要凡人来安慰,还有没有天理啦。
“好啦,你怎么当神仙也当得这么累,还不如当初换一换,由我来找你的转世。我们两个说话太容易冷场了,你还总是不理我。”
简无介认真思考一番,神情似乎是觉得不可行。
“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你大概会选择闭关五十年。”
言下之意便是说舒致清善忘又怕麻烦,不够义气。
舒檀“哼哼”两声,自问有所长进,至少他此时尚想不到神仙还有闭关这回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