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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2/2)

鬼魂也不多话,抛下两个字。

“不必。”

那句“为什么”已经在舒檀嘴边,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我就在这里等他。”

他好固执。

“可你知道,他不会来。”

已死的影永不会来。

舒檀本以为他会说“不知道”,但鬼魂的眼神说明他心里很清楚。

死去二十年的人随意招手,一盏灯笼朝他飞来,唤起一阵阴风。里头的鬼火经过伪饰,变作暖目的橙黄色。它冰冷地燃烧着,看上去温暖热烈。

鬼魂将灯笼挂在檐角,替代空中的月。山风吹拂,灯火随之摇漾,融化成夜色里微红的一点。

有时候,他点起灯,只是单纯在重复等待的过程。一点无聊和厌烦,少许秘而不宣的期待,凭着这些他度过数千个无需睡眠的夜。

二十年的时间不算久,但他仅活了三十多年。算上在天都等待的日子,他拿出有知觉的一半生命,等一个注定没结果的结果。鬼魂等着一个死去的人。

在这座无人问津的观音寺里,他在等他。冠以乱臣贼子名头的霍凌霄。

他连霍凌霄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此生唯一的朋友就这样殒落,埋骨在他熟悉又陌生的边疆。

其实他们从未做过有关观音寺的承诺,最多不过是霍凌霄口中玩笑的句子。他说,等哪一天北疆战火平息,他无以谋生,就算来观音寺出家做个和尚也很好,粗茶淡饭、破衣破裤,埋头修行也许就可看破红尘色相。

那时他是如何回答?是笑着嘲讽他异想天开,还是故作理解地喝光所有好酒的窖藏?

他没有回答。

霍凌霄喝多了,说的是醉话。只是他记住了,并且忘怀不了。

于是他开始等。或许从那一刻就开始。

舒檀劝不动他,退一步说:“至少让我为你收殓。”

“把那水缸打碎罢,我透口气。”

出力气的活儿还是交给简无介,舒檀深有自知之明,不等简无介开口就自觉退后。

水缸发出很脆的声音,缸底浑浊粘稠,污泥攀附着白骨,搅和成肮脏的一团。那股气味实在不好闻,舒檀有些反胃,捂着嘴在一边干呕。

简无介扬袖,唤出清澈的流水。水流蜿蜒蛇行,慢慢洗去骨骸上的尘埃,最后并着污秽一同破碎,尘归尘土归土。

鬼魂冷眼看着自己的尸身,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当年的衣服早已腐烂,他只看得见尸骨别扭弯折的右手,掌心里一道割裂伤痕,深深嵌入骨骼。他甚至不觉得那副骨头是他,身体一反常态轻而飘飘。被束缚了太久,一霎的放松都让他如坠梦境。

全身的气力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抽了个干净,疲倦感油然而生。恨也好,迁怒也好,那都是活人才能做的事。对死去的人来说,这些没有意义。

简无介用法术运送白骨,在观音寺后掩起小小的土坡。舒檀半跪着替他撒土,长指纤细的双掌盛着一捧细碎干燥的土粒,萧肃肃埋去所有过往。

他在边上看,像是戏台下的观众。一扬袖,青玉便似流星飞过,掉入满坑的泥土。

“物归原主。”

舒檀将青玉塞进白骨合不拢的手掌,弯曲冰冷的指节形成一个半握的姿势。他埋下最后一捧,接过简无介找来的木板,本想提笔,却发现自己不知他的名姓。

“将军,你的名字?”

鬼魂推开那块木板。这样就足够了,他不需要墓碑。

“故事听完了吗?”

他下了逐客令。

舒檀捡起木板,拍拍上面的灰,端正写道“无名氏之墓”。他将墓碑立在土丘前,魂魄没有阻止。

今夜还是没有月亮。

就像许多年前,他被霍家闷死在水缸里的那一夜。在种着红莲的平静水面,月亮的影一闪而逝,乌云将它彻底遮蔽。

而他就在那一刻没入水下。

不知道北疆的月亮是否挂在天上,稍纵即逝的月影也许就是他与霍凌霄最后的对话。

“你今年几岁?”他忽然问道。

舒檀一怔,老老实实回答道:“一十八,过了中秋就十九。”

他想了想,又说:“但我真的不是舒容的孩子。”

一个新人从无到有,使他记忆中有关舒容的印象变得模糊。仅仅二十年,这个世界就改头换面,彻底陌生。

原来已经有这么久。

“你们走吧。”

不属于观音寺的人不该在这里久呆。

“那你呢?”舒檀问。

鬼魂背过身,淡淡看着墙上的紫葳。

“这还用问吗?”

他会等,恒久等待着,一直等下去。

直到天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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