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檀闭上眼,不理会他咄咄逼人的质问。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浪费口舌。他腿上痛得厉害,再这样下去就要忍不住骂人了。
“讨水喝。”
说实话他不信,舒檀又不善说谎。不过这也怪不了别人,当初是他自己选的方向,便只能一走到底。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都不认识这个人。
鬼魂安静一刻,冷笑道:“你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舒檀心下猛提,未及反应,脚下已是地动山摇,瓦片如雨点掉落,佛像被砸得稀碎,鎏金铜片四下飞溅。舒檀不察,被碎片擦过胳膊,白衣上立时洇出血痕。他咬住嘴唇,脸色煞白,强作镇定。
门窗早被鬼火堵住出路,他被牢牢困死在此处。
怎么办···
他的伞,对,舒致清的伞。
这次他撑伞的动作很流畅,比玉京城外的战斗好上许多。纸伞撑开霎那,明光大盛,形成一道金色屏障将他罩住,坍塌墙壁、坠落瓦片触之粉碎,不能近身分毫。舒檀握着伞柄在摧枯拉朽的破坏中战战兢兢,恨不能将自己缩得小之又小,最好是一只蚂蚁,顺着缝隙脱身,不用承受伞上传来的巨大重力。
他总觉得纸伞太薄,容易破。
大殿太破旧,摧毁它几乎没遇上什么阻力。轰隆隆的声响只持续了一刻,留下断壁残垣。鬼魂用掌心攥着青玉,料想那个不知好歹的凡人应已是一团肉泥。他将青玉送来他身边,但他并不感激。
他反而迁怒。
青玉不在它主人身边,只会有一个可能。
它的主人死了。
他死了。可他还在等。
原来在等待中,一切已变得不可能。他荒废的这几多岁月,又算什么呢。
“霍凌霄,原来你已死了。”
他慢慢地说。
虚无的躯体开始疼痛,而他甚至寻不到疼痛的源头。
他只能握住青玉,拾捡起它崩碎的缺口,试图拼合,但更多的碎屑掩埋在沙尘中,无法寻回。他永远无法拼合。破镜怎可重圆?
舒檀从倾塌的碎石下艰难爬出,夜明珠从他怀里滚出来,一直滚到鬼魂脚下。明亮的冷光不因灰尘黯淡,清晰地照见那人的鞋履。鬼魂顺着明珠滚过的轨迹看向舒檀,他正用伞撑着自己站起来,灰头土脸,发髻散乱,手里抓着一块石头,或许是想防身。
鬼魂微讶,他嗅到舒檀的血气。烧灼心肺的清气。
“你是谁?”他向后退去一步,磷火朝舒檀涌去,却不能靠近。
“我是舒檀,”舒檀捂着膝盖站定,不卑不亢道,“你是谁?”
“我是谁?”那人却是笑,“我是一个死人。”
舒檀把石块冲他砸过去,没有砸中。
“真是见鬼了···”
各种意义上的见鬼。
“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杀我?”舒檀苦笑,他嚼了片莲花瓣,身上的疼痛褪去些许。
鬼魂说:“因为我不是好人。”
“哈?”舒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撑开伞,还是觉得在伞下更安全。
“不是好人是生前的事,现在做个好鬼也来得及。”
“不可能。”鬼魂断然拒绝。
“你没有劝我的资格。”
舒檀叹气。这世上哪有放之四海皆通的道理。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伞,又看向拿着青玉的鬼魂。舒致清的法器对夜碧心很好用,不知道对鬼是否也有相同威力。
“那怎样才能让你好好说话呢?”
话音未落,舒檀收起伞,抓着伞柄朝鬼魂挥过去。对方只是冷笑,嘲他不自量力。
“啪——”
平平无奇的纸伞如同天雷降世,击中凝聚的形体,将其彻底打散。鬼魂形体消失一霎,神魂已散,从体内感到一股剔骨抽筋的剧痛。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是紧紧攥着青玉,不肯放手。
现下谁比谁更狼狈?
舒檀用伞尖虚虚指着他,额上冷汗淋漓,湿漉的长发贴着后颈,下颌上滴落汗珠。他眉目微凝,瞳色深沉,眼底显出锐利锋芒,凛冽如刀。
“不知现在我有没有这个资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