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说过他不是明世静了啊。
那人凝目注视他片刻,声息匀静,并不打扰。而后他眼前忽然暗下来,树影人影交错着遮蔽。面上仍能晒到些太阳,东一块西一块,有时阴凉有时灼热。他拉下玉佩,抬臂搭在额头,悄悄睁眼。
那人对上他的视线,背对着光源看不出面目,只窥得英挺的轮廓。阳光沉甸甸地发坠,从那人发间穿越而出,直直刺进眼底。
他下移胳膊,遮住双眼。
日头更胜,身上却凉阴阴。
不知道是谁为他打了把伞。
舒檀倏然松开手。白龙玉佩从他掌心里坠落下去,打在简无介的衣摆上,左右轻摇,最终归于平静。
“怎么了?”简无介问道。
舒檀拧起眉,拿起青玉对比:“玉石里头是不是可以存放些东西?像是···记忆?”
“不仅是记忆,”简无介回答道,“有的仙家会将魂魄寄养在玉石里,有的仙家以玉器作为自身法器。若修行日久,玉石也可修出形体,问道登仙。”
“怎么了?”他问。
简无介丢下一句轻飘飘的“怎么了”,舒檀却不能作答。他该怎么说,那一刻,他好像就是舒致清,拿着一把不属于他的伞,在盛夏的午后头脑空白。思维好像被热意蒸发殆尽,迟钝地转动不了,而后日影一寸寸地西移,晚风将暑气驱散,他在夕阳欲尽时将伞合拢,望向天界上渺远的重重山峦。
青玉、墨色流苏、一身白衣的圣鉴主。
在白龙玉佩的记忆里。
白玉、雪色丝络、一身皂色的简无介。
在他眼前。
何为真实,何为虚幻,舒檀竟分不清。
他不由握紧了掌中的檀木佛珠,圆润的珠串抵在手心,轻微的咯痛。往事并非无迹可寻,舒致清的刻印烙在他的前生,如同水面涟漪,层层铺开命运的波纹。
舒檀抬眼,看向简无介。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舒致清,可舒致清到底长什么样?我知道他比我高,除此之外呢,我现在的样子跟他一样吗?”
简无介坐下来,神情认真,他的目光在舒檀脸上移动,似乎在一一匹配他记忆中舒致清的模样。舒檀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忍不住想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总是把他随意打发的话考虑得这么严谨审慎。
“我没见过舒致清少年时的模样,我只见过他登仙后的样子,”简无介坦诚以待,实话实说,“也许等你过了二十岁,两个人便没有区别了。”
舒檀微一挑眉。他还挺满意自己的相貌的,不管怎么说,在林净莲心里能够排第二。知道自己不是副凶神恶煞的相貌值得宽慰,舒致清除了比他个子高之外,或许更仙风道骨一点。
“这次去玉京很安全,没遇上贺程,也没遇上夜碧心。”
舒檀想了想,还是跟简无介报个平安。虽然他人已经在孤月峰里,但他还是想同他说这件事。
“嗯。”简无介说。
他只得到一个淡淡的“嗯”?
舒檀抱起胳膊,打算要同他生气。
“天魔境对你的威胁只在魔刀斩魄上,既然贺程并没有与你为敌的意向,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比舒檀本人还要淡然。
真是拥有了就不知道珍惜啊。要是他有个朋友陷入过性命垂危的险境,那肯定一根寒毛都不能少。不过,这种事情对神仙来说应是很平常了吧。或许舒致清会同他一样天塌不惊,在生死关头施施然开起玩笑。
“那我该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简无介一脸平静,“你想去天魔境里看看也可以。”
舒檀用力摇头。
他现在就像是个绑了满身烟花爆竹的大公鸡,谁靠近他想要点火,谁就会被炸上天,附赠一地飞扬的鸡毛。
“那你之后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我要去一趟天都。”
“诶,你要去京城,做什么呢?”
想来那会是个比玉京城更大更繁华的地方,舒檀跃跃欲试。
“你也想去?”
“嗯!”
舒檀想坐他的龙车。再不济,坐不上也可以,随便看看也可以,没有路费也可以。简无介的画很精妙,他也不赖,到时可以在路边摆摊子,总不会饿死。
当然神仙是不会饿死。
“好,我们明天出发。”
“你同意了?”
舒檀还以为简无介会觉得他很麻烦。
“此行本就是为你去的,我得帮你拿回一样东西。”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