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檀皱紧眉：“他做了恶事吗？”

“不是。剿灭妖魔道怎能说是恶事，没有那场大战，哪有这一千年的和平世道。”

“可是我很讨厌他。”

“因为我是被牵连的人。”

虽然他的恨意并无实质作用，也从不想付诸现实，道理他都懂，但若连讨厌都不能讨厌的话，未免太不自由。

简无介推了一盏茶过去：“你不是说你这里的茶叶最好，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李多思知道他的用意，微微一笑。灯烛点起，他之眉目却不清晰，面上的笑意如影，依稀可以辨出个大概，待灯火灭后，一切不留痕迹。

“舒大仙呢，以你的品茶经验，有何高见？”

舒檀捕捉到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不自觉往简无介边上坐了坐，手里捏着伞柄，慢慢拧转。

舒大神仙一定可以从容自若地面对如此场面，他们之间知根知底。舒檀知道他们关系应是不错，否则不会这样坦率。谁都当他是舒致清，以从前的方式跟他相处，仿佛那十八年不存在，是啊，神仙之间的友谊怕是有成百上千年吧。可是在他独自苟活在那座小城里的时候，从没人来找过他。如果简无介没有带他来玉京城的话，他永不会遇见这些以前的朋友。

而今，他出现了，他们便熟稔地靠过来，眼神甚至是责备的。我还记着你，你怎么将我们这些老朋友忘了。用神仙无聊时消磨的日月跟人的一生相比拟，竟没人觉得苛刻。

“他是舒檀，”简无介说，“他没有喝过你的茶。”

李多思却一改之前形容，带了些倦意道：“那你就不该带他来我这里。你可以把他和舒致清看作两个人，但我跟舒致清的交情没好到要处处为他考虑的地步。你周全他，那是你的事。他是舒致清，大家当然可以把酒言欢；他不是，那与我只是陌路人。”

舒檀听他一席话，忍不住笑出声。他拉拉简无介的衣袖，年轻的脸上沉静如水。

“我早该喝那酒糟味儿的苦药水，是不是？”

简无介说：“你不想喝，就不必喝。简无介的朋友，不会受任何委屈。”

“你们俩感情倒是好，”李多思托着下巴说道，他心忖自己刚才话说的重了，存了示好之意，出言缓和道：“要不要去看我家的桃花，它生得很好，我打赌你绝对没见过比它更好的桃树。”

他自吹自擂，怕是接下来就要胜过西王母的蟠桃了。

有了台阶，舒檀便拉着简无介一起下，等走到院外，气氛又和缓如初。

李多思家的桃花树很高大，扎根在地底灵脉，可保家宅平安，这是李多思为他妹妹特意做的布置。为的就是那些天上一天人世百年的将来。舒檀从未见过如此繁茂的桃树，走进了去看，啧啧称奇。桃树在夜风里摇动起来，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气息，欢喜而羞怯地敛了枝条，压弯了枝子放到他面前，缓缓绽开一朵粉色的桃花。

舒檀被吓住了，他后退两步，赶紧跑回简无介身后，惊疑道：“它···它会动！”

李多思大声笑起来，说：“你连神仙都接受了，现在看见花精就能被吓住？林净莲可是莲花精，你怎么跟她相处。”

“林姑娘同她不一样。至少林姑娘救过我、照顾过我。”

舒檀不喜欢他评价林净莲的方式：“我想我至少认得她。”他不想再纠缠于他是舒致清或他是舒檀的身份问题，反正得不出结果，又不是他说一句好吧我是舒致清，一切就能回到十八年前。

“而现在，我至少可以认识你。”舒檀说，“以凡人的身份。”

简无介负手站在原地，他看了一眼舒檀，眼里映着明亮的月色，如许清寂。舒檀想这也算得是一种鼓励。

李多思上前抚了抚桃花，看看舒檀又看看简无介。他此回笑得更真挚些。

“无介，你说舒大仙怎么总是这么有趣。每次你以为他临到绝境，他就出人意表忽然蹦出一句惊人之语。然而你同他相识这么久，半分幽默都学不到，难道说天生差异大的人才可做生死挚交？”

舒檀歪过头看他，简无介回以一眼。月光下、这个人，一只钩子探进舒檀的脑海，试图勾上旧日的残骸，可最后只捞出破旧的渔网。网里空空，无数珍贵的宝藏就这样尘封进记忆的深海。

他快要想到什么了，他就要想到什么了。那些云，那些山，光阴雨露，四季流转。

临门一刻，舒檀猝然惊觉，他本不需要记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