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还在继续。

地上的小孩自己说：“哼！他若不与应龙敌，则未必败，若不逐日则未必死。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譬如，大羿射日之举，初时也为世人不屑。然事成，则人皆称其善。虽然在那之前，大羿本来也没有信心能将九日射下来，但是他还是动了。如果当初大羿不弯弓射日，焉有后来？

可见任何事，都得做了才能有一个结果，我们不能因为它艰难、成功的可能性小就不去做。未做先怯是不成的。夸父是一位如同大羿一般值得我们尊敬学习的伟大前辈，他的举动就叫做‘勇’。”

树上的小孩反驳：“我不是说我们什么都不能做。而是说，我们应该知道自己的能力范围，尽量去做我们能够完成的事，这样才能真正地做到游刃有余。比如你我，现在想去搬走我们村子周边的大山，我们可能做到吗？”

地上的小孩将蚯蚓放进自己旁边的小篓子里装好，并继续说：“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这样是什么都做不成的。你说搬山？如果真的想要搬，不去试试，又怎么能知道我们搬不了呢？”

树上的小孩换了根树枝坐着，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着，反驳：“我不想和你扯其他的。反正夸父就是个头脑简单、做不成事的家伙。我不喜欢他！”

地上的小孩说：“哼！我喜欢他，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勇士。”

树上的小孩说：“成功了还活着的才是勇士，半途就死了的那是失败者！”

地上的小孩怒：“呸呸呸！人家好歹出名 ，不比那些活的久却不被后人所知的大多数人厉害多了吗？！”

树上的小孩继续晃腿反驳：“只有命还在，才能做更多的事。命都没了，什么都是白说。”

地上的小孩情绪激动地说： “苟活一世，一事无成，那样的活着还不如人家早死了的！”

树上的小孩摇头晃脑，说：“你就是无脑崇拜夸父嘛，说的多大义凛然的样子。如果让你去逐日，你肯定不干。”

两小孩的学术话题进入幼稚的斗嘴阶段，不知不觉就离题了。

地上的小孩怒口相向，讥讽道：“不比你，心眼多的要命，看着就是个满肚子坏水的样子。再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去逐日而行啊，我情愿去搬山！”

“哟，搬山啊，那你去啊……啧啧，还不是听我的。”树上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衣兜里的鸟蛋，顺着树干滑了下来，还不忘继续回嘴。

地上的小孩怒瞪其好几眼，然后嘟着嘴往自己装蚯蚓的竹篓里放了好几片树叶子，背起竹篓，这才开口说：“你说的对，我才不听你的。走！我们去找先生，让他评评理！”

“啊……真去啊？”

“怎么，你不敢？害怕了？”

“才不是。去就去。反正我说的又没有错。”

二百三十二、爱神游的朱先生

“啊，真是有趣。”虚尘靠在手边的一棵树上笑着自言自语。

他是真的觉得这两小孩不错，如此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对话来。至少，他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绝对没有和同龄人进行过这样的思考和对话。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他从靠着的树干上起身，拍拍沾了枯枝碎末的长袍，转身，准备往回走。

哪知道，才转过身，刚迈出一步，就看见一人慢吞吞地往这里走来。

虚尘继续走了几步，离得近些了，才看清楚那人是个中年人模样，负着手，双目神游，根本没有看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奇的是，这人这样做居然也没有跌倒。

“请问，小友有没有看见两个梳着朝天辫、大约五六岁的小孩？”这人突然开口问，吓了虚尘一跳，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人家应该是在问自己。

果然，再看时，这人的目光已经对准了自己，却又并不让人觉得失礼。

“你是……？”

虽然虚尘不觉得眼前这个人会是个坏人，也想到了这人问的很有可能就是之前的两小儿，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看来小友是见过他们了。哦，对了，我姓朱，暂时是他们的先生。”这人笑着回道。

哦，原来眼前这位就是那两个小孩子口中的先生啊。虚尘恍然。

“他们在这里玩了一会，已经回去了……说是要找你给他们评理。”虚尘顿了一下，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主要是他想听听这人对于“夸父逐日”的看法。

“评理？”朱先生用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对。”虚尘笑了一下，说，“正巧，我在这里听到了他们对‘夸父逐日’进行了一番辩论，他们一个认为夸父之举为‘有勇’，一个认为夸父之举是‘自不量力’。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到最后就说去找你评理。”

“哦，原来是这个啊。”朱先生恍然。

“我对此也有些兴趣，先生能对我说说你对这则故事的看法吗？”虚尘趁机问。

这位朱先生愣了一下，然后笑答：“当然可以。”

朱先生说：“我给他们的题目是‘夸父逐日，以半途亡而告终，这是有勇还是无谋’。”

“你出这样的题目，是因为你也认为这是一种自不量力的行为吗？”虚尘对此发问。

“不。”朱先生想也没想地否认了这个说法，然后继续说他自己的想法，“小友你看我年纪已经不小了，作为一个年过四旬的人，我却还是觉得自己的人生缺了些什么，翻遍书卷、读遍经书犹觉不足。所以，这些年，我四处游走，就想看看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是我真正想要的、想做的。可是，仅凭我自己肯定会有很多地方想不到，所以，有时候我也喜欢听听他人的想法，也许能从中得到不一样的感悟。”

虚尘说： “所以，你给他们出题，其实最主要的是想得到他们对此的思考过程，或者新颖的、于你有用的想法，而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哪一个更厉害的想法？因为，这题目是你出的，那么就说明你自己对这两种说法都进行过深入的思考？”

朱先生笑，说：“确实如此。事实上，我更期待他们有人能跳出我给的两种的说法，提出自己的见解。所以，对于你问我对此的看法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可以认为是我对此没有看法，也可以认为是我对此有很多想法。”

说完这个，朱先生主动转了个话题，问虚尘：“我看你应该是从洛阳出来的，那么这个问题问你应该没错了。听说洛阳有个特意安置西方僧人的地方，那里有很多高僧大德经常会进行讲经说法，是这样吗？”

“啊？”突然被转移话题的虚尘被朱先生突来的问题问懵了一下，然后仔细回想了一阵，才确定这人问的地方应该是鸿胪寺旁边的招提寺，那里确实是有西方来的僧人来着。至于是否有讲经说法，他本来就没怎么关注，就不太清楚了。

“你说的应该是城西外的招提寺，就在鸿胪寺旁边，在西边中间的城门外附近的人家应该很多都知道。”虚尘还是认真回答了。

他得到了朱先生一个礼貌地“多谢”。然后，然后就看着朱先生自己站在那里又进入了神游的状态。在叫了好几声人都不给回应后，虚尘只得自己撇撇嘴，往回走去。

看着已经完全放晴、彩虹也早已经消散的天空，虚尘心里想着：还要赶路的，可不能就在这里耽搁一天啊。

这样想着，他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