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洒洒地别过一群人,虚尘又变成了一个人。可是天色正黑,荒郊野外,内有狼群野兽,外有必要置人于死地的歹徒。他该怎么走出去?
所以,刚刚为什么要和那群人分开呢?
而且,那么大一群人敢举着火把,难道就不怕那些歹人看见?还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歹徒的存在?
初春的夜晚本该冻得人发抖,可是他走着走着居然觉得越来越热。扭头一看,后方一片冲天的火光正向自己的方向席卷而来……
一百一十九、绝境之说,莫过如是
他拼命往前方跑去,好不容易看到前方隐隐约约有一条河流。然而还没到,却又听见那里人马声不绝,看见刀光箭矢血肉横飞的场景。
河边有人眼尖看见他,指着他的方向大呼,“那里有人!”
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连续的奔跑逃命早就让他气力将竭,再加上饿了这么久,全凭一股“我要活着”的念头撑着。能支撑这么久,对于虚尘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天要绝我。
此时他终于再也跑不动了,只是沿着河流的方向一步一挪地走着。
“不走了。既然都是要死的,何不笑着死去?”
他借着火光看着泛光的流水,吹着温暖的风,摆出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坐姿,闭起眼睛想象自己是在春日郊游,是在书馆里被罚跑路,是在家里被人念叨教训,是在和嵇康帛书来往。
他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然而笑容中却又有点苦涩。
他不求惊天动地,不求轰轰烈烈,不求位列朝堂翻云覆雨,只想着安安静静地过这一生,没想到却要以这种方式结束一生。
到时候他们能知道自己命丧在此吗?
一边火光冲天直扑而来,一边有人横江渡水弓刀齐至。
绝境之说,莫过如是。
任你三头六臂也难逃出生天,更何况是虚尘这样的凡人。
……
远处的山峰上,有人马静立,静候他们主人的命令。
在他们不远处的前方,那个突出的山石上站着两人,正是之前的那位小男主王某和小娘子。
小娘子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被她努力眨了回去,一滴未流。她看着山下的火光与冲过去的歹人问小男主,“公子一定要这样做吗?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你看上他呢?”小男主慢悠悠地反问。
小娘子连忙否认,“不,我没有。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哪里及得上公子身份尊贵,前程远大。”
“没有就好。”小男主笑道,说出的话却并不可笑,反而透着一股能掌控别人生死的喜悦快感,“这个人本来是可以活着当个见证人的。可是谁叫他见到了你,然后又见到了我啊?见了我,他自然就活不得了。谁叫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留隐患了,你说是吧?”
“公子……说的是。”
“更何况你若真想救他,却早不开口,偏偏在此时才说……阿艳啊,你其实也是希望他死的吧?只是却偏偏想要借我之口说出而已。
好啦,你也不用为此而惶恐,谁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了。我们回去吧?”
山呼的应是声和山下的喊杀声泾渭分明。不知何处传来野狼的呼嚎,在这绝望的夜晚里显得尤为凄厉。
一百二十、我是虚尘
“知道自己是谁吗?”
谁,还能是谁?我是虚尘啊。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虚尘了,大概已经变成焦炭或者肉块了吧?
哎,这一生简直就像是梦一样。像梦一样开始,也像梦一样结束。
“你是谁你是谁……”
那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闻着,似乎是要向他讨一个答案。
他终于烦了,开口回答“我是虚尘”。
他的声音仿佛飘荡在山间,在水中,四散开去。
黑暗散去,白云飘来。他仿佛身在云端,又仿佛脚踩实地。
四周的景色飞速变幻,然后终于变成了一座花团锦簇的宅子,从宅子里走出来一对恩爱的夫妻。
这对夫妻中的男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一个白嫩可爱的孩子。他们笑着逗弄孩子。
一个说,“尘哥儿真乖,和你小时候一样乖巧”。
一个拉着孩子短胖的手指,指着他的笑呵呵的脸说,“还是更像你一些,将来必定也是一个文采风流的美郎君”。
小孩子在锦绣堆里,富贵之乡慢慢长大,也长的越来越可爱。然后小孩入了学,学了字,他高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跑去给父母炫耀。
“阿爹阿娘,我会写名字了。”
妻子笑着夸自己的孩子,“尘儿真厉害,竟然已经会写名字了啊。来,让娘亲看看?”
“给。”孩子笑着呈上自己那写了名字的稿纸。
他也上前去凑热闹。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上面的名字——虚尘!
恍若晴天霹雳!
如果这孩子才是虚尘,那么自己又是谁?
他不是,我才是,我才是虚尘。
可是,那对夫妻的面容突然清晰起来,惊醒了他久远的记忆。他们分明就是自己初到此世的父母!
难道我不是虚尘?
不……我就是。
他们既不是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自己。三国末年,魏晋之际,可没有什么阿爹阿娘的叫法,也没有这样安静祥和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的地方。
战火,死亡,饥荒;风雅,避世,谈玄;权谋,政变,神迹。这才是自己所认识的时代啊。
“你是谁?”
“我是虚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