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平日里看着是个随和很好说话的,似乎没多少原则的人,但是他的琴音里却满是堂堂正正的浩然之气,这浩然正气里又隐约有几分愤慨不屈的情绪,给人一种“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感觉。
曲是虚随从未听过的好曲,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琴,弹奏之人也并非庸庸碌碌之辈,然而琴音至半时却戛然而止,硬生生地卡在了满心愤懑而无处发泄的时刻。
“师傅,怎么停在此处?”许久他才从那种令人愤懑的情绪里走出来,忍不住发问。
师傅说,“因为曾经将此曲传于我那位故人的人说过,不能再将这曲传于他人。你能听得一半,已经很不错了。”
既然不准外传,那么师傅你又是怎么会的啊?虽然心里这样想,但他并没有问出来。
然后他就听师傅突然说道,“哎,这琴音到此为止吧。接下来,我们往崆峒山去。这一路的时间,想必够你学琴的了。”
一百一十一、虚随的学琴生涯
师傅不愧是常年随身背负着古琴的男人,是个当之无愧的琴道高手。
师傅最近常说一句话,“我说的再多,都不如你亲自感受一回来的实在。”
为此,有时候他会带着自己爬上险峻的山峰,让自己在那里静立吹风,然后问自己,“怎么样,有没有一种‘我欲乘风归去’、‘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啊?”虚随只想说师傅我们能不能站进去一点,我,我好像有点头晕,马上,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师傅许久没有听见自己徒弟回答,才回头看见人有些发白的脸色,然后后知后觉地问,“阿随,你这是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师傅你总算发现了啊,虚随迫不及待地说,“师傅,我有点晕高,我们往里面退一点就好。”
“哦,好吧。”师傅恋恋不舍地说道,后退的步子特别慢,好像是在为无法继续体会临峰而立时的狂野山风而遗憾。
有时候师傅会带着自己扒开浓密的枝叶,只为去听雏鸟还在鸟巢中的稚嫩鸣叫,然后问徒弟,“有没有感受到‘雏凤清鸣’这种‘天籁’的意境?有没有油然而生出一种想要遨游于苍穹的感觉?”
虚随想:我只知道“凤凰于飞,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而眼前这个可是凶猛的鹰隼,而不是传说中的凤凰啊。大鸟不来攻击我们就不错了,还清鸣了。
看看看,大鸟要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最近一次,师傅还想出来让自己躺在水里面感受溪流、游鱼的法子。虽然虚随本人也觉得这样好像有些道理,但是,“阿嚏——”,结果是他得了风寒了。
这一次让虚随感受最为深刻的不是溪水的柔与清,游鱼的畅快自在,而是自己那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退下去的高烧。
“师傅,我不会烧成个傻子吧?”虚随从昏沉中挣扎着抬起头来问师傅。
师傅的面色几变,然后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人换额头上的帕子,一边用肯定地语气安慰道,“不会的。这次都怪为师不好,害你病成这样。你放心,为师这就带你去找一位厉害的人物。他一定能保你无事的,放心啊。”
虚随在无边的昏沉里沉沉浮浮,只觉得自己未来灰暗。脑海中不断变换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有的压抑,有的恐惧,有的焦虑,直到最后定格在师傅那张故作高深的脸上,听见他用仿佛只是去游历一趟的语气对自己说。
“阿随,我要走啦。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不,师傅别走——
一百一十二、为人师者
“不,师傅别走——”
随着这句话的喊出,虚随才惊觉自己的烧已经退了。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竹榻上。
师傅呢?这是哪里?
脑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令他不敢再入睡,连忙爬了起来,整理好衣衫,便要出去。
不想这时门却开了,进来一位十分年轻的高瘦青年。这人见自己已经起身,连忙上前来将自己搀回去,并一边道,“你的病虽然看着大好了,但毕竟折腾了这么久,还得再养养才好,可不能再随意吹风了啊。”
“是你救了我?多谢。不知你可曾看见一个背着这么长的东西的人?”他心里还是想着知道师傅的下落,以及惶恐自己被人丢下。
不想这个年轻人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解了自己的疑惑。
“治好你的可不是我,而是我父亲哦。你这可就谢错人了啊。至于你问的那人,肯定就是我师兄了,他呀,正和家父比赛登山了。”
看虚随一脸茫然的样子,这年轻人才想起自己忘了介绍自己了,怪不得人家听不懂。于是他连忙解释道,“险些忘了介绍我自己了,我叫皇甫童灵,这里是我父亲皇甫谧隐居的崆峒山。嘿嘿,我父亲的医术可好了。还有你的师傅虚尘是我父亲的学生,从小就在我们家长大的。哦,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了。”
“虚随拜见师叔。”
原来这里就是师傅说的崆峒山啊。
……
哼哧哼哧了一上午,才和皇甫谧同时登上了山顶的虚尘终于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坐到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一旁悠哉悠哉气都不带大喘,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者皇甫谧慢悠悠地欣赏够了风景,这才走到虚尘面前来说道,“你这样可不行,年纪轻轻的,竟然连我这样一个老头子都比不过。果然还是没有人督促所以偷懒了吧。”
“先生,我本来就还没有从赶路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又不如你养生有道,比不过你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虚尘翻了个白眼说道。
“呵呵,你还说了。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琴道高手的?世上能有你这样只能弹好一把琴的高手吗?那小子定是被你骗了。
你也是能的很,居然还想出那么些馊主意去教导徒弟,最后教导还没见什么成效了,反但是把人给折腾病了。真是厉害了,哈哈哈!”
想起自己听到虚尘说的虚随此病的由来,皇甫谧就止不住想笑。哎哟,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有才呢?
“先生,我这还不是跟你学的。你别忘了,当年我那场风寒不也是因为你带着我在山顶吹风的缘故。回到家里,你还被罚了好久了。”
两人闲话够了,皇甫谧才严肃起来,将话题转入正题,“哎,好了。说吧,你非要闹着爬到这山上来,到底是有什么想说的?总不会就只是为了体验累成这样的乐趣吧?”
虚尘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他从地上起身,站到自己先生面前,看着自己先生的眼睛,认真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我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似乎就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是再也回不来的那种远。所以我想在我走之前,给虚随一个保障,至少让他平平安安地活到成年。”
“……正好前些日子君达将他所学的《五岳真形图》给了我,说是让我代为保管。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可以传给那人,等到人学有小成后便可以去寻他传授修炼之诀。可要让你的弟子试试?”
虚尘闻言笑了,发自内心地回了他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