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格外被光阴眷顾，除了又长高了些，竟还如当初的少年般，纯粹皎洁。发色还是偏浅，在阳光下呈栗色，合着相对于男生而言，过于雪白的皮肤，有种营养不良的精致。大概是因为换了发型的缘故，少了几分以前阳光蓬勃，自然卷的蓬松半长发，弱化了脸部线条，平添颓弱感，使沈亦安蓦然觉着手心瘙痒，想要摸摸他的头顶。

“这几年，你过得还好？”沈亦安斟酌半晌，不能免于俗套寒暄，只是笑容里夹杂了丝不自然的僵硬。

“啊！”蔡熙闻言，收回游弋在窗外的目光，向对面的人递出了个不甚明了、不解其意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来的海城，最后是考上了海城医大？”这般熟稔发问，真像久别重逢的挚友，细查他脸上的表情，好似只要得到一句肯定的答复，就要立马送上由衷的祝福。

“啊?”

蔡熙愕然，不敢置信地盯着笑得斯文妥帖的沈亦安。他有种想要声嘶力竭质问一番的愤怒，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竟连句解释都没有吗？怎么还能如此平淡的开口寒暄，假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难道就不知道，应该先道个歉？

这让蔡熙忍不住怀疑，两人彼此之间并无交过恶，当年最后那一面，温情的表皮被撕开，露出的丑陋肮脏真相，只是他浮生妄念的一场恶梦。

他和沈亦安曾是情侣，纵然年少荒唐，是他死缠烂打来的，但亲密的事实不争，他们彼此相知，了解对方的秘密和梦想。

那时蔡熙立志要考医大，将医生这个职业当作人生奋斗目标，现在谈及，对于他来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自亲手从护士手里接过思思的那刻起，他的人生已经走上另一条轨迹。

他惶然梦醒。

“其实…”蔡熙沉吟片刻，思索着开口，“沈先生，我觉得吧，你没有谈论这些事的立场。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继续交流的必要，你觉得呢？”

是谁刚觉得眼前之人颓弱？明明牙尖嘴利更甚以往。

“我们连多年不见的挚友，都谈不上吗？”沈亦安收敛笑容，沉静下来的五官带着苦涩的深刻。

“呵…”蔡熙轻啧，他是真笑了，眉梢眼角笑意流动，整个人都明媚了。这人还真是，都找不出词语来形容他傻白瓜的问题。

他直直地看进沈亦安眼中，忽略其眼里的晦涩难明，三分戏谑七分嘲弄地问道，“你挚过吗？上过床的友。”

当年有多喜欢沈亦安，在发现他的欺骗后就有多憎恶，蔡熙就是这样，敢爱敢恨，爱得坦荡，恨得利索。更何况重遇后，他知道沈亦安有了未婚妻，就更不可能再和他过多接触。不管是重温旧梦，还是说道歉原谅，似乎都不合适了，他有一个作为见不得光的前任的自觉，也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尊严要维护。距离产生空间，偌大个海城，见面的机会应该不多。

“你也真是胆子大啊，这样贸贸然跑来，是觉着我揍不动你吗？”

他边说着站起来，掏出钱包抽了张红票放到桌上，也不管沈亦安脸色多难看，说了句，“A。”转身就走。

这一番行云流水毫不做作，震得沈亦安心惊。

这是有多大一口气，六年来罔顾他的真心。

他跟着站起来，一把握住蔡熙的手腕，没了温和笑意，也没了沉静内敛，有些慌张地说，“小熙你等等…”

蔡熙停住脚步，没回头，沉默地挣开手上的束缚，但没再挪步。

“就不能原谅我的年少无知吗？”他闭了闭眼，想藏起其中浓浓的哀愁，“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我……”

什么都不懂就能把他骗得团团转，什么都不懂就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还真是有当渣男天赋。蔡熙想，那现在又算什么呢？已经有了未婚妻的人，还来招惹他，不怕惹一身腥吗？这样想来，似乎又是当年的情景重现，原来人生有两条腿，就是为了同时踩两只船的。

他是一梦六年，对着沈亦安念念不忘，这里面多少是恨，多少是情，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活在他记忆中的沈亦安，是被滤镜美化过的人，蔡熙蓦然记起，还有思思这么个不争的事实存在。

当年事发突然，他偷着昧下了沈亦安的儿子，就是有感今生再难相见，他自己亦不会有孩子，留个念想，不管嘴里说得多硬气，人心总是肉长的，他总是心软的。

再如何心软，他现在有了思思，不可能再陷进名为沈亦安的网。

“自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