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苍穹间黑云叆叇，有暴雨压境。

早高峰时段的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大小车辆变着花样加塞，停得横七扭八，像被倾倒满地、遗弃不用的乐高积木。

十足大荧幕上，后期费用充裕的世界末日预告片。

蔡熙原本计划着，要多走几个门店查看陈列，并顺道拜访相关门店主管人员，期以解决之前悬而未决的问题。

他手里的事情有点儿多，千头万绪的。清明刚过，应季商品还有部分库存急需处理，而下一个应季商品--粽子礼盒，又等着上新。所以得先解决完门店诸多细琐麻烦事后，才能专心致志攻略各超市事业部的采购办。

然后破天荒地地，他接到了牟舒枫打来的电话。

对方诚恳道歉，进公司这半月，一直在忙于熟悉周振海转交的工作，没来得及腾出空，接手蔡熙手里多余的工作，给他添了麻烦。现在他终于忙完，殷切盼望蔡熙配合，全权移交出手中所有相关工作和联系资料。并言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他在繁忙的日程上挤了挤，单方面约了明天。

至于都有些什么工作和资料，也不用明说。聪明人都心照不宣，这是彻底而赤 裸地单方面边缘化他，告诉他，以后再不需要他代表光宇，出现在各系统超市的事业部了。

光宇不大，但历史悠久，它几乎是在这座城市发展初期时被创立的。然而不是所有事物，都因悠久而留长，这种始终半死不活、风雨稍大都能吹垮的小公司，在渐渐国际化的大都市下多如牛毛。

它伴随着周振海的成长几经起落，无甚发展，最终因为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成了遗产。

周振海在人生最迷茫时，遇见了蔡熙。

光宇到底有几分人脉和公司框架在。凭借着这笔政治遗产，周振海连白手起家都算不上，和蔡熙几经努力，先改革原经营、无甚竞争优势商品，而后选择从生活息息相关的、生鲜类精致预制包装食品着手，才逐渐打开市场，将光宇谈入众多连锁超市，做出了品牌效应。

蔡熙挂了电话，在黑暗中沉默，无声的抑闷，室内只有浅浅地，思思的呼吸声可闻。

时已近零点，蔡熙还是很快地整理了手头所有资料，还额外导出一份各采购部相关联系人名单。

自当初，和周振海同心协力扒一碗饭的情份，走到现如今，令人架空几近要分道扬镳，说不难受，那是假话。

可真要论理，周振海自始自终都没有过任何承诺，他全凭一腔热血、为着知遇之恩在拼命。光宇和他，除了拿工资办事的情分，真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了，所以对于老板现在的决定，将就着得过且过吧。

蔡熙如约而至，出乎意料，对方似乎到得更早，两人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怪我心急，这时间，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咱们就随意吧，下次我补你顿饭。”牟舒枫看了眼时间，刚八点二十，他示意蔡熙跟他走两步，坐绿化边儿的休闲长椅。

街上都是匆匆来去的上班族，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和去处。

蔡熙笑着轻点了下头，混不在意他的客套，爽快地拿出资料，一丝不苟地将每项工作讲解清楚，并交代了每款新品的上新进度。

其实后来，他是打听过牟舒枫为人的，晓得以对方的能力，应付这份工作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交割完资料后，蔡熙略一思忖，还是不大放心，他想着，牟舒枫以前做的是休闲食品类，和生鲜采购部也不知道熟不熟。他将通讯录名单单独抽出，将每个采购的性格爱好，和公司的客情关系也细细地说了一遍。

牟舒枫颇惊讶，且匪夷所思。

他本以为今天肯定是不会顺利的，少说也得被这年轻人呛白几句，昨晚辗转，已列出ABC计划来应付。万万没想到，前后也就半小时，两人如相处多年、十分合拍的搭档般，就完成了交割。以至于，抱着资料走出好远，仍有些神游太虚般的梦幻感。

他不由自主回头看了眼蔡熙，遥遥远处的人纤瘦单薄有如少年，就像是没毕业的大学生，穿得极简素淡，长手长脚往那一坐，逼人的青春俊朗，可又差了些活泼洋溢的朝气。他的眼神幽若月华，一脸古井无波，不见难过不甘，也看不出失落迷茫，好似并没发生什么，只是独坐，欣赏惯看的风景般淡然。

见牟舒枫回头，蔡熙颇觉无奈，难道还有什么没交代好？他扯了扯嘴角，报以一个疑问的眼神，脸上不显，心下却烦躁起来。

牟舒枫是一路打着腹稿而来的，顿觉有些自惭形秽，懊恼起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他不大自然地用手正了正眼镜，遮住满目的晦涩不明，小幅度地挥了下手道别。

蔡熙在长椅上发呆，眼神落到无名虚处，脑子空荡荡地，思绪也不知飞到了何方，就那样木愣愣地吹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