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人满为患,上午检查,下午才能取结果,但钟休的同事刚好认识这里的医生,省去了排队的麻烦。
“年纪轻轻的就腰椎间盘突出,可真行。”钟休从骨科诊室出来之后,脸色就不太好看。
“不年轻了不年轻了。”郝艾说。
“二十多岁,不年轻?”钟休转头问。
“年轻年轻!”郝艾从几天前开始就暗下决心,以后再跟钟休反着来自己就是狗。
“趁着今天有空,要不你直接做个体检吧?”钟休说。
郝艾的作息一直不太规律,做事也比较拖延,经常熬夜剪视频,一拖好几天。钟休说过一两次他总是嘴上答应着,但根本不听,后来钟休干脆陪他熬夜,他什么时候剪完视频钟休什么时候睡,于是郝艾便不敢再熬夜了,在钟休的定时督促下,他早睡早起,工作高效,三餐也都有按时吃。但钟休还是不放心。
郝艾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行,他以前没有这种意识,最近才觉得没有什么比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事:“嗯,你也做吧?”
“你忘了?学校每年都会组织教职工体检,今年已经查过了。”钟休说。
“是啊,我忘了这茬。”郝艾恍然想起来这回事,笑着说。
两人下楼,路过医院的吸烟区,这里是一条连廊通道,灰色的烟打着圈盘旋到空中,转瞬消散,有风带着一阵烟雾扑到面前,呼吸变沉闷,视线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郝艾呛了一下,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他看着眼前没散尽的烟雾,若有所思地问钟休:“你现在是不是不抽烟了?”
“嗯,不抽了。”钟休说。
一走出门诊楼,郝艾马上大声说:“骗人!你昨晚就抽了,我只是没揭穿你罢了!”
“鼻子挺灵,”钟休说,“我以后真的不抽了。”
“我也保证。”
做完体检从医院回来之后,郝艾就跟钟休商量着要回一趟郑川,他预约了医馆里手法精湛的按摩技师,准备好好地按一下腰,以前这位技师给姥姥按摩过腿。
他回郑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姥姥的祭日要到了。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按摩而特意回去一趟。
钟休说要陪他一起去。
“你实验室里最近不忙?”郝艾问。
“哪个更重要你心里没数是吗?”钟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郝艾小声说:“干嘛还这么凶啊。”但心里还是开心得冒泡。
医馆的按摩技师是一位瘦小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和蔼。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没干过重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贵得不得了,偏偏还一身毛病……”
技师先给他按摩一遍,然后用橡胶小锤,有技巧地往腰部锤,按摩和适当的敲打可以改变局部血液循环,舒活筋骨,减缓疼痛,但过程就比较痛苦了。
这种橡胶小锤敲到正常人身上其实只有酥酥麻麻的疼,但郝艾却趴在床上,疼得龇牙咧嘴。
“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不了吧……”钟休说。
按摩结束,郝艾又趴了一会儿,才被钟休搀扶着站了起来。
“此刻的我被你搀着走,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儿。”郝艾自我调侃道。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钟休指着橡胶小锤问技师:“师傅,您这儿还有这种小锤吗?我想买一个。”
按摩技师乐呵呵地说有啊,不用买,然后送了他一个。
出了医馆,郝艾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了钟休身上。
“靠,我感觉我浑身麻了,”郝艾声音还有点虚,“就这样站着腿都在打颤。”
“想让我背你,还是抱你?”钟休搂着他的腰,笑了一下,“直说。”
“……我真没这个意思,”郝艾说,“没这么娇弱,还是能走路的。”
“不知道H大附近有没有这种医馆,没有的话,我以后可以给你敲敲腰?”钟休掂着手里的小锤说。
“你不行。”郝艾恹恹地说。
“……”
郝艾连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东西不是随便敲敲就行的,有技巧。”
“不过我会。”郝艾又说。
“我以前就经常这样给我姥姥按摩敲腿。”
钟休的本意是给郝艾敲背,没想到却变成了郝艾给他按摩。
钟休坐在地毯上,靠在沙发前,郝艾就跪坐在后面拿橡胶小锤给他捶背。
郝艾拿着小锤敲钟休的脊椎骨,钟休耳里便全是一声声有节奏的“邦邦邦”,就像啄木鸟在凿树,骨传导声音传进了耳朵,震得脑仁都发麻。
“疼吗?”郝艾边敲边问。
“不疼。”钟休说。
“不应该啊,难道是我力度太小?”郝艾回忆着技师的手法,加重了动作。
“……我腰又没毛病。”
“那舒服吗?”郝艾又问。
“还行。”
“是吧,敲的时候我觉得可舒服了,又疼又爽。”郝艾说。
钟休:“……”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等我敲完,你就会觉得身体和灵魂得到了双重升华。”郝艾敲完一遍,就又从脖颈处开始敲。
“现在是不是感觉有一种灵魂上的共鸣?”
“没有。”
灵魂共不共鸣钟休倒没感觉出来,不过耳鸣是真的。
“我以后天天给你敲背,预防中老年骨科病。”郝艾说。
“……”
*
姥姥的祭日在他们来郑川的第二天,墓地在县城,两人一早就坐长途车去了墓园。
郝艾打从进墓园起就一直沉默着,他把怀里白黄相间的菊花放到墓碑前,鞠完三个躬,又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钟休始终陪着他,陪他买花,陪他扫墓,陪他鞠躬,陪他安静地站在墓前。
这个墓园很大,四周被刚长出新叶的杨树包围着,空旷而安静。
春四月,杨絮满天。
“这杨絮吹得好烦人,我感觉我眼里都吹进去好多。”
“还有头发上脸上粘得也是,不行了,我需要买个口罩。”
郝艾一出墓园顷刻就恢复了生气,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钟休知道他心情低落,这是在刻意找话说转移注意力。
“那我们去买口罩吧。”钟休说。
郝艾点点头,把面前飘舞的杨絮挥开,然后又转身回望那片墓园:“唉,你说,这么大的墓园得占多少地啊,我以后就不打算买墓地,太占用土地资源了,死了骨灰就往海里一洒就行。”
“那我得跟你洒在同一片海里。”钟休问,“你喜欢哪里的海?”
“大哥,我觉得现在讨论这个有点早,”郝艾说,“现在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
钟休笑了笑,说:“嗯,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一百年后也要在一起。”郝艾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