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僵持了数几个月,军中粮草一点点地耗尽,齐叛一度怀疑是杜义纵为了慢慢虐杀他们的新手段,家虎养成恶狼,再一举击杀,对于某些人来讲,可能是会很有意思。
他望向天恒,不自觉得眼白外翻,不周都的月色如练,化在肝胆里却成了绕指柔,他坐在齐梁打了数百年打成了废墟的老城墙上两条腿遥遥对着星汉,埙声化入荒骨尸坟,一圈一圈地盘绕着。
楚淹靠着城墙废墟的另一端,耳边跌宕着埙的声音,盘旋耳际,挥之不去,他起身,指尖拂去了落满衣襟的灰,遁入月色。
埙声骤停,一个声音凉凉跌入耳畔:“你不过来吗?”
楚淹抬首,便看见了遥遥挂在明月柳梢间的人影,欹斜的横枝拨动乱影,烟光欲衮,眉目如同镀上一层银霜,化入乌云益艳。
齐叛招手,楚淹鬼迷心窍着就走了过去,待到他清醒过来,人已经和齐叛靠得很近了。
长发高束的齐二殿下颇带忧愤地摇头,指着月亮称:“国师大人,替我做个见证,下一次满月之时,定也是那襄平君人头落地之时,我拿他的人头蘸酒料,你我对饮帐前。”
不远处卧榻正酣眠的襄平君惊醒就是一个喷嚏,扯了凉衾又打榻上滚了一圈。
楚淹不知道齐叛和杜义纵什么瓜葛,他认知里的杜义纵只是个虽是舌毒但为人心善乐于助人的秦国少卿。
“是,殿下。”踌躇了片刻,楚淹谨慎道,不着痕迹地引开了话题,“只是如今,我方粮草快耗尽,如今又是行军打仗,一干将士何以维持兵力?朝廷虽已下令遣派人前来运送粮草,但是需要等待至少三个月时间,到时候可能将士即使不战死沙场,也因兵力枯竭而亡。”
齐叛摇头,眼底漆雾:“强攻硬取虽说是耗费兵力,但破釜沉舟之下战力未知,若一举攻下舟山,大军就有了粮草补足,一切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楚淹望向月满西楼,轻叹:“那是在战胜的情况下,殿下可知,若贸然出兵,一旦失败就是覆了千军万马,连带着在齐国的声名,如今,却也不得不如此,一旦粮草耗尽,我们也无法了。”潦草的国师侧耳听着萧条风声,侧脸几乎是漠然的。
君子搭了手,看着国师,半靠着城池的的影子站起:“那也无可奈何,生为齐国将,死为齐国魂,荒冢孤家客,不过想想也真是惨啊。”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楚淹的肩膀。“世不可避,不如殊死一战,国师早些歇息,明日攻城。”
国师垂了眸:“是,殿下。”
楼鼓钟声浑荡,天地间远远的见一脉行军浩浩荡荡自东而来,杜义纵眯了眼,摇了摇头,心道是终于要忍不住了吗。
他垂眼,掌心把玩着绿松石镶嵌的剑柄,之前的一路诈降将齐军引渡了赤水,本还想来一场水战,不想抽了疯的齐二殿下赤水还未完就带着一众将士来了一出破釜沉舟,见着轻飘飘地没入赤水,百万齐军欢呼之声冲破云霄,襄平君啧了一声:“真有气力。”
杜义纵举起千机弩,朝向不远处的齐军一将领,箭上是一簇火焰,他微微移开眼,唇上带了笑。
随着一记凌厉风声,火箭飞向那匹烈马,齐叛眼尖,掌心一抖,那剑便跌落地上,紫红的火焰随即熄灭。
那个险先被射中的人面色苍白,一众的将士都安静下来,沉默地看着灰烬。
齐叛面色一冷,朝向箭的来源,果不其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咬牙:“杜,义,纵。”
国师忙着安定军心,道是死战一场,无论敌人有多厉害,齐国战魂不倒。
杜义纵挑眉:“二殿下这是打算破釜沉舟了吗?”
齐叛的剑早已朝他飞去,擂鼓惊响,两军对垒。
岩川顶上是火海,楚淹望着周遭的浇漆的岩石,眉心紧蹙。也不知是无意还是存心,齐军不知什么时候被引到岩川来--位于九州心脏的岩浆之处,亦是齐秦成梁四国的边界。
自舟山辗转入赤水,草原斗转,已非游牧天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巍峨阴影下的南荒大裂谷将其破成两段,死火山沉寂,喑哑在万年风声里,而底下岩浆如血液涌动在地球心脏,汩汩欲破。
他望向杜义纵,襄平君头顶乌冠,眼梢微微挑着,红光下明亮又灿烂的模样,颊边两颗小痣益发亮。
只是在这时,他才生出了困惑,那个在他落魄跌倒泥里扶了他一把的人,那个交给他书信祝他好运的人,那个总是在指点迷津,替他操忧的人,如今却是惊天大转寰,成了为众国所忌的襄平君,招摇撞骗的襄平君,如今,却站到了对立面。
他有些落魄地想,如果杜兄不是襄平君就很好了,但是也下不去手将掌心弓箭对着杜义纵,楚淹的牙齿几乎陷入唇畔,他挥去众多想法,拉弓正对了梁国的士兵,那些浅碎的语句又浮现在眼前,“我有妻有子,我家中老母尚且待我归家颐养天年。”
“我儿三个月大了,已经快学会走路了。”
“那是我新婚妻子,我几乎快掀开她的盖头,但是就是那时来了一帮人把我带走,说要充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