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向来睡眠很好,沾枕头就睡,一动不动一夜无梦睡到天亮。这晚他却睡得极不安稳,全身发燥,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做了一个无比疯狂的梦,比醒着还累。
梦中光影纷乱交错,时空场景飞速转换。起初是幼儿园里那棵葱郁的梧桐树下,喵喵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说给他做媳妇,清风一吹倏地又变成了窗明几净的教室,被风拂起的窗帘搭在了苗逸的身上,高阳帮他关了窗,拨下窗帘,苗逸抬起头来对他说谢谢,却是喵喵的脸。
喵喵站起来勾住他的脖子,舔了舔他耳垂的小痣,说不许他喜欢别人,也不许他忘了自己,然后就脱下了校服,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略透明的衣料下却是男孩子的身形。喵喵微笑着看着他,一粒一粒解着衬衫纽扣,对他说,其实我是个男的,但我还是你媳妇。
高阳惊呼不可能,扑上去握住了喵喵的手,却惊觉他的手冰凉冰凉,不是活人的体温。
这时面前的人微微笑了笑,继而化成了轻飘飘的一缕烟,氤氤氲氲地飘摇散开,四周的一切都笼在了惨白的雾里。
喵喵已经死了。
高阳这么想着,却仍在白茫茫一片中漫无目的地奔跑,呼唤着喵喵,生不复相见,魂魄入梦也是一种慰藉。
不知跑了多久,烟雾终于散了,露出一个被浓稠血色裹住的傍晚。晚霞染红了西天,地上也是一片鲜血淋漓。到处都是红,红得刺眼,红的惨艳。喵喵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看不清具体细节,只听得救护车警车的鸣笛声徒劳地响着……
高阳挣扎着要去找喵喵,却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开步子,只能远远地看着……
心痛,只觉心痛,痛得喘不上气来。
高阳嘴里梦呓着“喵喵”,眼角滑出几滴泪,在床上不安分地滚来滚去。床上放着的几摞书全倒了,砸在他的身上,他却丝毫不觉,仍然深深地沉在梦里,痛也痛得难以自拔。
周遭的一切迅速坍圮,血色蔓延铺展,整个世界尽被染红,又渐渐转暗,最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仿若幽冥鬼蜮,丝丝寒意刺入骨髓。
喵喵周身笼了一层柔柔的白光,安静地躺在血泊里,与高阳遥遥相对。这片鬼蜮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高阳看见喵喵从血泊里爬了起来,穿着一袭白裙,姿态翩跹地向他走了过来。她迅速成长着,每迈一步身形就拔高一截,到了他的面前,已经与他一样高,头发也变成了披肩长发,遮了半张脸,看不清眉眼。
可等她抬起头,却是苗逸的脸。
“你究竟是谁?”高阳失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与喵喵一样,有两个甜甜的酒窝。他伸出胳膊勾住高阳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温热,柔软。
高阳呆愣在原地,心间一团野火轰然炸裂,瞬间袭遍全身……
等他猛然惊醒,梦已忘了大半,只记得最后那些炽热激烈的纠缠冲撞。在自己身下的那个人,看不清面容分不清男女,唯有眉间那点朱砂艳艳鲜活,灼在他的心上。
高阳无力地将手搭在了眼上。
在梦的最后,那人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探出温热濡湿的舌尖轻轻舔了舔他耳上的小痣,附在他耳边柔柔地说:“你看,你还是喜欢我的。所以,你逃不掉的,永远都是我的。”
声音听不出是谁的,雌雄莫辨,只觉缥缈空灵,像是来自天堂,又像来自幽冥,悠悠荡荡,摄人心魂。
高阳把自己被摄走的魂抓回来,摁回壳子里,闭目凝神。
他心想自己是一个立志献身科学的大好少年,脑袋被驴踢了居然会相信封建迷信怪力乱神,以后坚决不能这样了。
于是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飞快地将脑子里颜色不太和谐的内容甩掉,毅然决然地跟昨晚烧纸的高阳还有做梦的高阳划清了界限。
这是正常生理现象,他冷静地想,至于梦里那些不太和谐的内容,他归结为是昨晚看见小黄蚊的心理暗示。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心理暗示,高阳拒绝细想。
此时天光微亮,离他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高阳翻身下床,找了条内裤换上,穿好衣服收拾完床上的狼藉,坐回了电脑前。
“来吧,让无尽的代码洗涤你龌龊的灵魂。”高阳这么说着,打开了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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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码并没有洗干净高阳的灵魂。早读课上,他背着《再别康桥》,看到“沉淀着彩虹似的梦”一句,脑子里又蹦出了那个活色生香的梦。
高阳默默地让康桥下的流水冲走这个过分真实的梦,有些心虚地一瞥苗逸的位置。
苗逸还没有来。
班群里班长已经开始担心班级量化分又要被扣,吵吵着要高阳看监控。
高阳调出监控一看,发现苗逸才刚进教学楼。
这时即将七点半,在这个点儿楼梯口会有学生会的人记迟到,逮着了就通报批评并给所在班级扣量化分。
班级量化分是给各班分配任务与福利的重要参考依据,比如卫生区的分配,元旦晚会门票的分配,年级组某些杂活的分配……
量化分低的班级活多福利少,量化分高的班级则是活少福利多,还有各项流动红旗挂到班里,一个学年里量化分最高的几个班级还会被授予“先进文明班集体”的荣誉,集体照片挂到宣传栏里风光上一整年。
总而言之,班级量化分非常重要,是班委们的心头肉,扣一分就心疼得要死。
而看苗逸的情况,他是一准要被逮了,班级量化分,也一准要被扣了。
一说这个消息,班群里顿时一片哀嚎。昨晚苗逸一连睡了三节晚自习,学生会巡查了四回,他就被记了四回,给班里扣了整整八分,现在居然还要再扣两分。
[Wave]:是时候采取点儿行动了,你好不容易带着咱班考第一加的分就要被他祸害光了[/流泪]@SunGod
[SunGod]:挺容易的呀。
[SunGod]:还有40分呢,不着急,两个星期后有十校联考,到时再加回来就是了。
[Wave]:我觉得,有了他,扣分容易加分就不容易了[/流泪]
看见这句话,高阳陷入了沉思。
没错,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苗逸是个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问题学生,学习成绩极有可能跟他的颜值成负相关,一个人拉个几百分下去,他高阳能耐再大也补不回来,毕竟满分就那些。
可昨晚的梦还历历在目,高阳有点儿不敢直视苗逸,不太愿意接这茬事。
[SunGod]:班长大人去吧。
这是让班长出面去捞人。
按理讲迟到要被记名,但记名的是人,有交情好的也可以通融一下。当然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秉公办事,一般不会办这种徇私的事。但就在不久前,十八班的班长程风启就成功捞了一回人。
这事不正经,程风启当然不会胡乱说,但他就是忍不住在高阳面前显摆,说自己靠美男计给班里保回了两分……
十八班的美男是程风启,十七班的,是高阳。苗逸也是,但可惜他就是被抓的那个,而且看起来有交流障碍。
[Wave]:爸爸,你最美,求你救我们狗命。
十七班的同学们拥有极强的集体荣誉感,须臾间底下就刷了一排的“爸爸”。
高阳:“……”
为了儿子们,他也只好出卖色相了。
语文老师在班里盯了半节早读此时已经去了十八班。老师不在,高阳便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教室。为捞人而放弃宝贵早读时间,甚至要出卖色相的他,在同学们眼中的形象愈发伟岸。
同学们不知道的是,对高阳来说,最难跨越的心理障碍不是要出卖色相,而是要去面对在梦里419的对象。
高阳心不甘情不愿,但为了儿子们的期盼还是强行说服了自己,逻辑有些奇怪吧,但还说得过去:
两个人就在同一个班里,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要躲着他,免不得要往他身上花不少心思,心思花多了,假的说不定也变成真的了。倒不如多多接触,习惯了反而没什么影响。
而且苗逸这货,高颜值又高冷,很容易影响班级气氛,得好好给他活络活络。
于是,高阳欣欣然把苗逸当做一道难题,打算迎难而上进行死磕,多亲近亲近,亲近多了,难题自然就解开了。
走廊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教室里传来郎朗的读书声,昭示着这一天紧张有序的学习已经开始。
任谁此时都会嗅到迟到的气息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苗逸却仍然慢慢悠悠地走,胜似闲庭信步。
他晃悠到三楼楼梯口,拖着慢吞吞的脚步继续往十七班走,忽地听见有人朝他喊:“哎,那位同学,你迟到了,叫什么名字?”
苗逸顿住脚步,缓缓转向喊住他的那个人,正想抬起头来报名字,这时却从他身后窜出了一个人,轻轻拍了下他的头,还轻声说了一句:“低着头别出声。”
这人正是高阳。
“学姐好。”高阳笑着打招呼,笑容映着初升旭日有些晃眼。
“高阳学弟?!”高阳以全市第一的成绩入校,又参与了不少抛头露脸的活动,才华与美貌并存,入校一个星期就成了风靡全校的校园男神,所有人,尤其是女生,都认识他。
“嗯嗯,是我。”
“来捞人?”学姐一语道破。
“哈哈哈,”高阳扶了扶镜框,干笑两声,“学姐既然看出来了,那是不是——”